次日，快到午時的時候，韓善將周應(yīng)秋所要求的摺子送到了都察院，親自交給了周應(yīng)秋本人。在周應(yīng)秋審查完畢措辭之後，韓善藉口先一步告辭而去了。他先返回了府上，換上了一套便裝之後，命下人在府院側(cè)門備好馬車，然後悄然的前往了楊漣的住邸。

楊漣一向以廉潔正直自居，因此他的府邸並沒有任何京官華貴的府院那般壯麗，僅僅只有一個小前院外加一座堂宅。韓善讓下人敲開了楊漣前院的大門，向門房投遞了名刺。很顯然，楊漣對於韓善這種老奸巨猾的人是沒有好感的，在拖拖拉拉許久之後，才毫無禮節(jié)性的接見了韓善。

在來到堂宅的前廳時，楊漣年逾四十，然而額角的白髮卻讓他顯得蒼邁不少，但是整個人看上去頗有一副清高的風(fēng)骨。在見到韓善後，他表情十分冷淡，甚至都沒有主動邀請對方坐下，僅僅是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韓大人，您都在大府大宅走過了許多年了，怎麼會想到來到在下的寒舍呢？”

韓善並不懊惱，他神色微微有些急切，走到楊漣跟前，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側(cè)的一個下人，低聲說道：“請楊大人屏退左右。”

楊漣怔了怔，並沒有按照韓善的要求做，依舊語氣淡然的說道：“韓大人，有話就直說，但凡是正大光明之事，還怕見不得人嗎？”

韓善嘆了一口氣，說：“楊大人，事關(guān)重大，你可要考慮清楚!”

“在下家中清貧，這些下人甘願跟隨於我，可見是對我的信任，那麼我自然不能不去信任他們，”楊漣正色的說道，“韓大人若實(shí)在不便，那在下也沒辦法，只能算是招待不週了。”

韓善沉思了一番，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了站在一側(cè)的下人，對方是一個年輕敦厚的後生，看上去似乎確實(shí)很是呆頭呆腦，不像是那種有心計(jì)的人。他只好退讓一步，走到楊漣近前，說道：“楊大人，在下此番前天，是希望楊大人立刻去通知左光斗大人，閹黨將會對二位採取極端手段，請二位大人這兩天之內(nèi)趕緊離開京城。”

“你是何意？我堂堂三品御史，豈能隨意離京？”楊漣微微震驚了一下，坐直起身形，但是雙眼之中仍然帶有幾絲戒備。

韓善不急不緩，說：“前天夜裡，左都御史周應(yīng)秋來找在下，讓在下擬一道奏摺，說上個月天津衛(wèi)軍糧私扣一事，是你楊大人和左大人脅迫內(nèi)務(wù)府而爲(wèi)的。”

“什麼？簡直是荒唐！”楊漣聽了，立刻大怒的站起身來，重重的拍向桌案，一種前所未有的盛怒籠罩了全身。“我和左大人脅迫內(nèi)務(wù)府？荒唐，我和左大人身爲(wèi)御史，有什麼權(quán)力去脅迫內(nèi)務(wù)府呢？哼，魏忠賢這個老閹人，竟然如此顛倒是非黑白，置於公理何在？”

韓善嘆了一口氣，說：“楊大人，事不宜遲，還希望你與左大人以身家性命爲(wèi)重呀！”

“哼，讓我離京，那豈不是正中了閹黨的下懷？這件事情的真相已經(jīng)顯而易見，污衊我和左大人的摺子就算遞到了聖上面前，聖上明鑑，自然會分清楚青紅皁白，到時候我倒是想要與閹黨這幫損人當(dāng)庭對峙呢。”楊漣義憤填膺，言辭激烈的說著，神色堅(jiān)韌挺拔，絲毫沒有畏懼的樣子。

“楊大人，此事非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閹黨一幫人絕非沒有想到這件污衊之案甚是荒唐，但是他們之所以仍然敢這麼做，自然是打算在奏摺還沒遞到聖上面前的，讓錦衣衛(wèi)和東廠先加害你與左大人，到時候若楊大人和左大人遇難，誰還會理會這件事的真相？誰還敢理會這件事情的真相呢？”韓善苦苦的解釋道。

“什麼？魏忠賢那個老閹人竟然敢用死刑，他活膩了。我和左大人死了不要緊，只要這件事情大白於天下，我看閹黨還怎麼在世人眼中立足！”楊漣言辭振振，充滿了慷慨之氣。

“楊大人，魏忠賢此番是下定決心要將東林黨徹底剷除，一旦他們做到了這一點(diǎn)，京城的文官集團(tuán)勢力就會被閹黨牢牢掌控，屆時他們想要歪曲真相，哪還不容易嗎？”韓善搖了搖頭，感到無比的感嘆，“楊大人你廉潔正直，不畏權(quán)強(qiáng)，是在下心中敬仰已久的。大明王朝雖然仍舊壯麗，但是實(shí)際上已經(jīng)是虛有其表了，像楊大人和左大人這樣的治世良才，如果在此白白犧牲，那可是對社稷對天下對百姓的損失呀。還請楊大人三思！”

這一次楊漣沒有再反駁韓善的話了，而是漸漸陷入了一陣焦慮的沉思，他不是一個愚笨直性的人，但是也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只不過，如果自己的死能夠撼倒萬惡的閹黨，那可以說是一件不需要猶豫的決定，可是要是自己的死不但不能揭露閹黨的罪行，反而會被閹黨陷害的更加深重，那可是絕大的不值。

“韓大人，在下以前誤會韓大人了，”楊漣向韓善拱了拱手，先前冷淡的表情也一掃而光，換上的是一種感激，“只不過，在下仍然不明白，韓大人這番前來通報(bào)在下，那可是冒著得罪閹黨之事，這與韓大人一直以來的明哲自保之道大有不同呀！”

韓善苦苦的笑了笑，說：“在下已經(jīng)是半百之人，餘身這些時日不足計(jì)較，只是閹黨此番之事太過極端和蠻橫，如果在下助紂爲(wèi)虐，自己的名譽(yù)倒是無妨，只是很擔(dān)心小犬的口碑啊！”他的語氣開誠佈公，沒有任何隱瞞。

“原來如此，看來最苦天下父母心，”楊漣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韓善前來提醒自己的原因並非是源自真心，但是對方真心的解釋卻讓他很是感動，“令郎在遼東屢敗建奴，實(shí)在是我大明值得高興的大事，可見令郎是一位十足的將才，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楊大人過獎了，小犬之事不足爲(wèi)道，還是希望楊大人儘早抽身離京，”韓善真切的繼續(xù)說道，“污衊楊大人的摺子是出自在下之手，但是也是情非得已，希望楊大人能夠體恤，還望不要見怪。”

楊漣自然知道韓善是什麼意思，他微微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默了一番後，又說：“不管如何，多謝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我會盡快去通知左光斗左大人，到底接下來我等是去是留，還需要商議之後才能定奪。”

韓善略略思慮了一下，也不好在勸說什麼，他從衣袖裡取出一封信箋，遞給了楊漣，道：“楊大人如果要離開京城，在下可以介紹楊大人和左大人去山東省青州府。青州知府鄭玉成是與在下是親戚，而且之前也曾與東林黨有過來往，料想一定會安頓好兩位大人的。”

楊漣是知道鄭玉成這個人的，再次感激的向韓善拱了拱手，道：“真是讓韓大人費(fèi)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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