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六月北京漸進酷暑,何教授告訴澤元,論文答辯通過。校方準予畢業(yè),並授予學位。徵求他的意見是否願意留校當助教。
澤元激動萬分,經(jīng)歷這麼多艱難險阻曲折坎坷,現(xiàn)在終於拿到夢寐已久的北京大學畢業(yè)證。他飛快回到家中,在珠珠靈位上一炷香,告慰她在天之靈。然後坐下來提筆給父親寫信,報告這一喜訊。
忽然聽見有人在門外拍門,他出去開門,一看,是林青。澤元驚喜萬分,握住他雙手,低聲問:“你也放出來拉!”
“進去說話。”林青閃進屋裡,反手把門關(guān)上。
林青進屋瞧見珠珠和兒子靈位,沉痛地說道:“實在是太不幸啦,弟妹和孩子去世了……”
每當提到珠珠和兒子,澤元都有鑽心的痛。他含淚講道:“她是在我剛被放出來那一天的前夜,因爲……”
“澤元同志,你的悲痛,我也有同感,但是,咱們必須化悲痛爲力量,挺胸昂首同敵人展開鬥爭。這是敵人犯下的又一筆血債。記住,四月二十八日大軍閥張作霖不僅僅殺害了李先生和其他革命戰(zhàn)友,還把你妻子、孩子迫害致死。這一切將來我們都要清算的。”
“什麼?林青,你叫我‘同志’?”澤元幾乎不敢相信,爲了這兒稱呼,他追求了許久。
“是的,從今天起,經(jīng)上級組織批準,你可以叫同志了。”林青鄭重地說道,“晏澤元同志,根據(jù)你的申請,經(jīng)過組織長期考察,決定接受你的申請,吸收你爲*的一分子。由於你在敵人嚴刑拷打和嚴逼利誘中表現(xiàn)堅貞不屈,信念堅定,上級組織決定無需經(jīng)過預備期,直接轉(zhuǎn)爲正式黨員!”
“*萬歲!”澤元激動得振臂高呼起來。
“噓,小點聲兒,隔牆有耳。”林青制止道,“房東老太太那兒有外人來訪。”
“林青同志!”澤元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和激動,緊握他的手不住搖動。
林青等澤元稍稍平靜後,才繼續(xù)說道:“目前的革命形勢對我們很不利,四月十二日前*在上海發(fā)動了反革命政變,開始屠殺我黨人士和工人兄弟,公開叛變北伐革命,滬寧方面我黨組織遭到了嚴重破壞。黨中央在這種形勢,迅速決定在武漢聚焦力量、團結(jié)國民黨左派,反擊蔣逆爲首的國民黨右派及其反革命屠殺政策。鑑於你已畢業(yè),決定在七月中旬派你去武漢工作。具體的任務、接頭地點、時間,接頭暗語是這樣的……”
“堅決服從組織決定,保證完成任務!”澤元斬釘截鐵地答道。
晚上,澤元在燈下鑽研微分幾何,楊貴寶興沖沖來了,看見澤元攤在桌子上的書和紙,說道:“嗨,還在鑽研呢,你太有毅力了。”
“先生,學也無涯,不鑽研哪有成果。”
“好,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劍橋大學的格林教授來信說:劍橋已經(jīng)決定接受你留學申請,同時答應給你全額獎學金。澤元,你多幸運啊!”楊貴寶把信拿給他看。
澤元把信,細細看了一遍,又退給楊貴寶平靜地說道:“謝謝先生,讓您費心了,我已經(jīng)不想去劍橋留學啦!”
“爲啥哩?”楊貴寶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先生,我仔細考慮過了。我不想看到中山先生的北伐事業(yè)中途被*之流斷送。我想去武漢,直接投身北伐,直到打倒所有軍閥,打倒張作霖之流,爲珠珠和兒子報仇!”澤元句句字字錚錚作響,擲地有聲。
楊貴寶不僅不惱,反而十分高興:“澤元,你做得對!”
本來他就想勸澤元南下武漢,繼續(xù)參加北伐,因爲澤元剛剛喪妻失子,情緒低落,他只好改變主意勸澤元出國留學。今天澤元改變主意留下來參加北伐,他自然求之不得。
“好,好,男兒有志,志在四方。對,你就是應該去武漢,投身北伐,完成中山先生之遺志。我支持你這個決定。”楊貴寶拍拍巴掌說道。
楊貴寶在屋裡轉(zhuǎn)了好幾圈,又低頭想了一陣子,最後說:“澤元,實話告訴你,我親二叔現(xiàn)在是湖北省政府主席兼武漢警備總司令。只要您肯加入國民黨,我現(xiàn)在是北京市黨部書記長,我就讓你當市黨部委員,再由我給二叔寫一封推薦書,請他爲你在湖北省政府或警備司令部謀個縣長、團長乾乾。中不中哩?”
澤元本想一口拒絕,因爲他根本不曾想當官,更不想通過關(guān)係當官。可是想到組織要派自己去武漢,如果能利用這種關(guān)係,豈不更方便一些,便說道:“先生,如果你二叔真能幫忙,學生一定會欣然接受的。”
“舉手之勞,何必言謝。”楊貴寶見澤元答應了,自然很高興。他爲自己爲*延攬到這樣一位人才而高興。他聽說“四、一二”政變,對*更是大罵一通,決心依附武漢方面,堅決反蔣。爲了反蔣他必須爲武漢方面多招攬些人才。
七月十七日,林青來到澤元家,進門後看見澤元收拾好行李了,告訴澤元:“組織已經(jīng)研究決定了同意你加入國民黨,打入他們內(nèi)部,要求做長期隱蔽,等待時機,利用一切關(guān)係,開展鬥爭,爭取更多的人站到人民這一邊來。組織決定從今以後對你採取單線聯(lián)繫,接頭的地點、時間,還有接頭人和暗號全部改變。看完立即銷燬。”
澤元從林青手中接過紙條,上面寫著接頭所需的全部資料。澤元反覆默唸三遍,牢牢記住後,用火柴把紙條燒燬了。
林青最後叮嚀他:“七月十五日寧漢合流,武漢方面的反動派與*同流合污,也發(fā)動了清黨運動,屠殺共產(chǎn)黨、共青團和工農(nóng)革命羣衆(zhòng)。這一次你去武漢非常危險,一旦接不上頭,你立即寫密信通知我,信寫給何教授,把密信夾在何教授信中,說你去武漢去見林青舅媽,舅媽搬家,遺憾!這樣我會派人去武漢同你聯(lián)繫。若是何教授聯(lián)繫不上,你還可以到宣武門外大街西草廠街三號找一個叫何奶奶的,她會告訴你新的接頭人。”
澤元默默記住這一切,說道:“好,我一定照辦。”他認爲國民黨反動派不會比大胖頭那樣高明狡猾。
林青剛走,楊貴寶來了,他拿出兩個大的牛皮信封,遞給澤元:“澤元,這兩封信是我爲你寫的。這一封是你國民黨籍的證明,我說你是二一年加入國民黨的,現(xiàn)任北京黨部市委委員,並將你轉(zhuǎn)湖北省黨部任職。而這一封是寫給我二叔的,求他爲你安排個縣長、團長乾乾。總之你千萬收好。張作霖的人正在抓北京國民黨人士,你要注意安全。還有,眼下武漢也在搞‘清黨’,你千萬別參與,免得惹禍。我真弄不明白,武漢怎麼也同*一起搞‘清黨’,把盟友當敵人,混蛋透頂!”
“謝謝楊先生,我一定收好。楊先生,你看我像CP嗎”澤元笑道。
“從西安到北京,你我認識這麼久了,我是瞭解你的,你決不是CP。”楊貴寶十分放心。(※CP:The?Communist?Party),共產(chǎn)黨的縮寫。
何教授和何太太也來了。何太太很是捨不得澤元走,進門就說:“澤元吶,幹啥非要去武漢謀差事呢,學校不是留你當助教嗎。珠珠才走,你要離開北京,乾媽捨不得你呀。唉,你何大哥、二哥都去了南方,家裡一個男孩子都沒啦,我們好孤單。”何太太邊說邊用手帕拭去淚水。
“哎喲,老太婆,別哭了,惹得大家都跟您掉淚,這算哪檔子事。”何教授見何太太掉淚,數(shù)落起來,“澤元,是好男兒,是個有志向的青年,四處闖闖,是好事。老太婆,怨只怨幹閨女走早了,不然,澤元不會離開北京的。他是睹物思情,傷心不已,索性遠走他鄉(xiāng)的。”
何太太不等他說完:“老頭子你說得不對,啥叫睹物思情,傷心不已。你沒瞧見澤元把珠珠和兒子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裝箱要帶走嗎。”
“這叫留紀念,你懂不懂!”何教授不能自圓其說,只能扯歪理啦。
澤元不能再講什麼,只能聽著。
何太太自作主張說道:“澤元,這麼熱的天,帶這麼多東西,太不方便。不如只帶幾件隨身用的穿的,其餘的就放在我家,這樣你輕身利索,去武漢安頓好之後,來一封信,我們用火車給你託運過去,好嗎?”
“對,乾媽這個主意好,我就把這些東西寄放在乾媽這兒。”澤元同意了。
“先生,該上車去火車站。”澤元早先僱的洋車伕在門外喊道。
“何先生,楊先生,乾媽,我走了。你們多保重!再見!”澤元立即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