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沉睡在黃泉海底的黃泉巨人,再度蘇醒了。
沒有人能夠形容呂烈此刻的內心,他抬起頭,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和太陽肩并肩的紅光骷髏——它仿佛神祇一般屹立在天地的彼端,以俯視的姿態看著下方的眾生。這世上不存在,也不可能有什么比它更大的東西了,它的身體已經和天地融為了一體。就算它站在人類面前,愚蠢、渺小的人類也不可能看見它。
它與神明無異。縱使它是一個沒有任何智商的、僅憑本能行動的野獸,它也是神明。它是這荒涼的天地間唯一的神明。
下方的青銅壁壘仿佛仍然沒有意識到天空之中發生了什么事情。立于弓床之后的執法隊們興奮地歡呼著,亢奮地射殺著。他們躲在厚實的青銅外殼之后,已經與重重僵尸狂潮中殺出了一條血路。那些毀滅了整個樹上之國的僵尸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他們再一次逃脫了黃泉海下的制裁,為樹上之國保留了一絲火種。
承載著人類希望的青銅壁壘正在緩緩上升,試圖脫離那些已經接近崩潰的僵尸狂潮。
可是毫無疑問,青銅壁壘中沒有人抬頭,看一看上方的天空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說,這座青銅壁壘從一開始設計出來的結構,就讓藏在里面的人看不到他們的頭頂發生了什么。
呂烈開始感到反胃,他的胃里像是有一層黑色的污水一般,正不斷向上溢,爭先恐后想要從他的嘴巴和五官中流淌出來。呂烈沖到了巨樹之路的邊緣,低下頭,聲嘶力竭向著腳下的這個巨大圓盤吼著什么。
可是倒逆上來的狂風灌滿了他的嘴,很快將他先要說的話吹散在了風中。
青銅壁壘仍在不斷上升。縱使青銅壁壘內的執法隊看不清他們上空的情形,但是他們可以看得清和他們同一高度的僵尸們開始出現了異變。那些嗜血成性的僵尸開始發出了不安的嘰嘰叫聲,不再像是之前一般發了瘋似的攻擊青銅壁壘,而是慢慢退縮到了后面,和青銅壁壘保持著數丈的距離,統一用一種詭異、扭曲的面容看著青銅壁壘。
可是這異變仍然沒有引起青銅壁壘內的執法隊的警覺。
他們只是以為是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火力圍剿之后,這些僵尸終于明白自己不可能是這座龐然大物的對手,它們怕了,準備主動撤退了。
青銅壁壘內的幸存者們準備開始狂歡了。
他們駕駛著這座人類的杰作,準備前往新的目的地建立起一座嶄新的樹上之國。
呂烈仍然趴在巨樹之路的邊緣,奮力向下吼叫著什么。他吼到嗓子都啞了,已經發不出一絲聲音了,可是嘴唇仍然在徒勞地一張一合,想要喚醒這群蠢貨的認知。
食人梟走到了呂烈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用的,他們聽不見。就算他們聽見了,也不會相信你的。”
這時候,青銅壁壘上升的高度已經達到了基本和食人梟呂烈齊平的高度。這時候這艘青銅飛船中才有人注意到食人梟和呂烈的存在。人們圍聚到格子窗口,興奮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對他們指指點點。
可惜此時的呂烈已經失聲了,再也發不出一點點聲音。
“咦,這不是那兩個樹下來的冒險者么?怎么會在這個地方?”
“還以為之前僵尸狂潮的時候,留在外面的他們已經被狂尸吃干凈了呢。沒想到運氣這么好,竟然在巨樹之上找到了一條隱藏的小路,活到了現在。”
“諸位,不要和這兩人廢話了。許無言大人就是死在那個老頭手里,之前還躲在云墟港口中,不知道在策劃著什么陰謀。就在這里射殺了他們吧。”
有弓手將長箭裝載在了弓床之上,對準了巨樹上的食人梟。
食人梟靜靜看著那對準自己的弓床,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復雜的感情。
那感情有鄙夷、有同情、有惋惜,甚至還有一絲恐懼和興慶。
“蠢貨。”他罵了一句。一個靈活的閃身,拉著呂烈消失在了路口的轉角處。
“媽的!讓他躲起來了。”兩個好不容易將弓床調過來來的力士破口大罵道。調轉弓床本來就是一件十分復雜麻煩的事情。可是這弓床威力再大,也沒有人相信能夠射穿半個樹壁。
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勸阻道:“算啦。在這小路之上,這兩個家伙隨時可以繞著樹樁跑。弓床就不會追上他們的。有沒有兄弟愿意隨我下去,親自下船將他們兩個殺了?”
另有人道:“還是活捉了好。我看著兩人身上有著諸多秘密,而且之前唐演長老為了和他們激戰一起留在了外面。至今下落不明。若是這般輕率殺了,我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還是抓回來慢慢拷問了好。”
另有人道:“肖隊長說得有道理,我認同……”
他的話未說完,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青銅壁壘上的幸存者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三分之一的船艙就被毀滅了。人類引以為傲的厚實外殼被轟得稀巴爛,壁壘內的一間間小房間和控制室裸露了出來,暴露在外面。一具具人形的、被燒焦的尸體掛在壁壘的邊緣,就連血都被燒焦了。他們在臨死之前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發生了什么……”
整個巨大的青銅壁壘失去了控制,開始慢慢向著被砸爛的那一邊傾斜,眼看就要失去浮力墜下深淵了。壁壘另一邊的人們呆呆地看著眼前地獄般的一幕,簡直難以想象,之前還和自己好好說話的戰友,一瞬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少人當場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尿臊味遍布了空氣。有人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他們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種事情的確也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被稱為“不落的空中城堡”的青銅壁壘,就是面對上萬只僵尸的撕咬都毫發無損的巨無霸存在,又是什么東西能夠一瞬間將它變成這副樣子?
就算是用大炮對著它轟,或是在壁壘內部堆積了上噸的烈性**,都難以達到這般的效果吧?
簡直難以想象。
唯有躲在巨樹后方的食人梟和呂烈看清了事情的原貌:在青銅壁壘擊潰了僵尸狂潮,向上攀升的時候,那個與太陽肩并肩的巨人也慢慢低下了頭,它骷髏般的頭顱上血紅色的雙眼看著這浮上來的小玩意,就像是一個泡澡的孩子看著漂浮在水泡上的塑料小鴨子一般。
可笑的人類造的玩具啊。
黑色的骷髏裂開了嘴,仿佛在嗤笑。
呂烈用盡了身體最后一絲力氣,想要阻止青銅壁壘繼續上升。但是他失敗了。在那樣的距離上,在逆風中之中,那些躲在青銅壁壘中的人根本不可能聽清楚上方那個衣衫襤褸的家伙在
聲嘶力竭喊著什么。以他們當時亢奮的狀態,就算聽見了,恐怕也會把呂烈的警告當作耳邊風。
于是,呂烈眼睜睜看到了那一面遮掩天地的巨掌慢慢抬了起來,一瞬間,這個世界的半個天空都被遮住了。天空之下的巨樹世界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之中。呂烈驚恐且敬畏地抬起頭,他能夠清清楚楚看到那面巨掌上的每一條紋路、每一根血管。
巨掌落了下來,帶著猛烈的狂風和巨大的氣壓,毫不留情拍向了那片小的可憐的青銅壁壘。就像是人類拍向一只在半空中嗡嗡亂叫亂飛的蚊子一般。
這個躺在黃泉海的家伙,究竟是有多大。
可笑青銅壁壘上的人們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降至了,還在商量著是要殺了呂烈和食人梟兩人還是活捉他們。
轟然一聲巨聲。
大約是在黃泉海沉睡了太久的緣故,貺的四肢活動起來有些許的不協調。如此大的一巴掌遮天蓋地拍下去,竟然沒有完全砸中青銅壁壘的船身。只是小拇指的部分和青銅壁壘的邊緣擦了一聲,堪堪爆出了幾朵火花。
可便是那么輕輕一擦,幾近一半的青銅壁壘就被瞬間毀滅了。剩下的人們在船上也只是茍且殘喘。
天空之上,那黑色的骷髏陰影張開了大口,發出了類似咯咯咯咯的奇怪聲音。那聲音大約便是黃泉巨人的笑聲,只是那聲音尖銳得可怕,也響亮得可怕,即使是無數狂風吹過的呼嘯聲都無法與之相媲。呂烈痛苦得在原地半蹲了下去,死死捂住自己的耳邊,想要阻擋這些催腦魔音進入自己的耳膜。
這時,于天地之中,另一只同樣巨大的黑色手掌也抬了起來。
貺見一擊沒有毀滅這座人類的玩具,于是抬起了另一只手,準備給它來個徹底的一擊。
而這一次,不會再砸偏了。
這時候,青銅壁壘上的幸存者們才發現了他們腦袋上的這個龐然大物。所有人都抬起了頭驚恐地看著緩緩向他們落下的巨大手心紋路,心中竟然是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抵抗之意。
“那個……究竟是什么東西?”
船上的人幾乎要嚇瘋了。先前鄙夷一切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弓床!快!架弓床!……還傻愣著干什么,在那個東西落下來之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