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呂烈被叫醒已經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仿佛在鯤雷獸之下,四周傳來了無數人聲嘈雜的聲音,那些聲音全都被壓抑到了極點,但是其中蘊含著憤怒、驚訝、恐懼、絕望諸多復雜的感情。就連鯤雷獸,這具龐大的巨獸,身子都在微微顫抖,不知道在害怕或是激動什么。
呂烈迷迷糊糊張開了眼睛,他看見黎遠就在他的不遠處,雙腿盤坐在地上,只留給了自己一個孤獨且消瘦的背影。呂烈稍微挪動了一下自己睡的有些麻木的肢干,那弄出的響聲驚動了前面的黎遠。他回過頭,看著呂烈,將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呂烈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用好奇的目光詢視著黎遠,像是在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黎遠壓低了嗓門,輕聲說道:“在進入黃泉國的深處,神族遇到了可怕的敵人。現在,它們就在鯤雷獸的下方廝殺。”
呂烈一愣:“那是什么樣的敵人?需要我們去幫忙吧。”
他很好奇鯤雷獸的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看不見下方的場景,但是從他的視角來說,他只能聽得見那些神族的聲音,卻聽不見和它們作戰的敵人發出任何聲音。
“不,我不建議你下去幫助。甚至,我不建議你看到那戰場的一幕畫面,可能會對你的身心產生危害。”黎遠說道,“就坐在這里,靜靜的等候吧。神族能夠將這些事情處理好。而我們能做的也僅僅是等候。”
漸漸的,巨獸外面的金戈鐵馬之聲慢慢遠去。
無數神族的吶喊聲也停息了下來,仿佛那和它們戰斗的敵人已經盡數被消滅。
坐在鯤雷獸背上的呂烈感受到,鯤雷獸又從地上站了起來,重新向著前方前進。
漸漸的,呂烈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從始到終,他都沒有探出頭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他也不知道那些和神族戰斗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
又在平靜在寂滅之中沉睡了三天。呂烈實在是太累了,太累了,他在夢中夢見了無數故人,蘇文、楊威、食人梟、薔薇虎、小夢、三頭,還有他一路上曾經到過的地方,迷神城、虛無走道、樹上之國、云墟港口、青銅祭壇、巨樹之頂。
生命就像是一場漫長的攀登,沒有人可以得到解脫。而在那攀登的盡頭,獎勵給爬樹者的,唯有死亡。
唯一值得興慶的是,也還好有值得興慶的是,呂烈目前的這場攀登,已經快到了他的盡頭。
呂烈又被從沉睡之中吵醒了,而這一次喚醒他的不是外面的聲音,而是一副淡淡的惡臭。那味道像是在酷日下放了十天的雞蛋和豬肉一般,又像是無數蒼蠅產卵之地散發出來的味道。不算特別熏人,但是也絕對不好受。呂烈先是在夢中夢見他一個人攀爬在巨樹之上,每次幾乎都要攀爬到了近在咫尺的樹頂,無數鋪天蓋的蒼蠅黑壓壓的一片從他頭頂經過,落下了無數不知名的污穢之物打落在他身邊。他聞到了那種似真似幻的味道,感到內心恐懼,松開了緊緊抓在樹壁之上的手,然后摔下了萬丈山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目的地就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一次次在輪回中品嘗著這樣的墜落和恐懼,次數多了,呂烈也開始產生了懷疑。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然后,他就從夢境之中清醒了過來。
呂烈睜開眼睛的第一個,看到的依舊是黎遠的背影。只不過這一次對方站了起來,站到了鯤雷獸脊背的邊緣,皺著眉頭看向下方,不知道內心在沉思什么。
鯤雷獸又停止了前進。呂烈能夠感受到,因為大地不再顛簸,天空中的藍色星辰不再向后移動。
“發生了什么事情?”
呂烈詢問道。
“在深入到黃泉國的禁區之后,神族保護我們的小分隊遭遇了一群更加可怕的死亡生物的攻擊,它們已經全軍覆沒了,就連鯤雷獸都被那些生物殺死了。”
“我們被困在了這里,前進不得,后退不得。”
在得到了黎遠的答復之后,這明明是一個糟糕透頂,聳人聽聞的消息,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呂烈的內心不禁沒有任何波瀾,反而有些倦意。
他甚至懶得站起來,走到鯤雷獸脊背的附近,看一眼那些攻擊神族的死亡生物究竟是什么。
“那些生物暫時不會殺上來攻擊我們吧?”呂烈只是問了這個一個問題。
“暫時不會。”黎遠說道,“這些神族很守信用,在死亡之前拼死重創了這些怪物,讓它們也暫時后退了。而且,鯤雷獸也死前也發動了一個結界,保護躲在它脊背上的我們,就算這些死亡生物卷土重來,一時半會它們也打不破這些結界。”
“看來這些家伙為了能夠離開這里真的賭上一切了啊。”呂烈感嘆道。
他接下來問道:“那么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是離開鯤雷獸徒步行走嗎。”
“不,”黎遠說道,“這里已經不是憑借人類的力量可以生存的死亡禁區了。一草,一木,就連腳下的石頭,都是對于我們人類來說致命的毒物。當我們從鯤雷獸的背上下來的一瞬間,我們恐怕就會死。”
“現在我們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便是等待。”
“哦。”呂烈敷衍地說道。不知道是表示贊同黎遠的觀點,還是只是單純地想要結束這場對話。
他閉上了眼睛,又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
過了片刻,黎遠將視線從黃泉國的遠處收了回來。他轉過頭,看著呂烈沉睡的模樣。黎遠的眼中有一絲歉意滑過:“對不起,呂烈。”
“我欺騙了你。”
“這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而這場騙局的中心,便是你。”
“而現在,已經到了這場騙局收網的時候了。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也將在這個世界不復存在。”
“不過,在巨樹上的那段時間,我將永遠記住。你,呂烈,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