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舊濃重得如同鉛灰一般,籠在頭頂,說不出的壓抑沉悶。
一小隊人馬在林間快速地穿行著,他們都穿著樸實無華的青色凱甲,手握黑色長槍,看上去訓練有素。爲首一人濃眉長鬚,臉上頗有幾分威嚴之色,他的手中,更是握了一把六尺銀色長槍,正是昊然。
那些跟在他身後的人,自然便是東荑戰士了。不過從數目看去,卻是並不多,至多百來人不到。
聽聞三族聯軍敗歸,昊然的心中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猶疑著,終於下定決心,帶了數十個族內優秀戰士,準備偷偷摸摸離開滄月島,前往新月之城。
老族長不在,族中大小事務都是少主明溪處理。而明溪也明確命令下來,族中將士不得擅自作主離開滄月島,
昊然是一個忠心不二的將軍,自然不敢公然違逆明溪的意願。他也是一個可以爲了大義慷慨赴死的人,三族聯軍敗歸,要讓他安安靜靜地站在大海的彼岸遙遙觀戰,他是絕計做不到的。
此次戰爭非比尋常,更是關係到五族危機。一旦聯軍潰敗,九黎大軍攻佔新月之城,毀掉萬年神樹,這浩浩神域,恐怕就此結束,恐怕也難逃滅頂之災。這一點,他心中自是非常清楚,只是一直不明白,明溪爲何會選擇觀望。
昊然心中不明白的事,其他東荑戰士也是疑惑不解。若是往日的少主明溪,豈會如此做法?然而,今時今日,衆東荑戰士已再難揣測那一個人的心意,也不敢貿然忤逆那一個人的意願。是以當昊然決定偷偷前往新月之城時,不少東荑戰士當即決定與他前往。
不服從命令,這是忤逆之罪;而在未經族長親許之下,私自調動族中將士,則更是大大的犯上之罪。這兩條,已經足夠昊然在黑暗的地底牢獄關上十年了。
然而,他還是這樣做了!
不是不怕明溪怪罪,只怕良心難安。
一天前,昊然便收到了聯軍敗歸的消息,商議良久,終於決定五更之後出發前往新月之城。爲防出發途中被人發現,他們特意繞開了林間大道,從枝繁葉茂的樹林裡穿過。遠處,大海的陣陣滔聲隱隱傳來,似是已經到達了滄月島的邊緣地帶。
數十人歡呼著從紅樹林裡奔了出來,就連昊然臉上,也是暗自鬆了口氣。渡海在即,自然也無多少顧忌了。
然而,所有的人臉色都是瞬間蒼白。
蒼茫大海,天邊一線。白浪滔滔,又哪有半隻木船的身影?
“船呢?”一名東荑戰士疑惑道。
旁邊一人也是臉色疑惑,喃喃道:“昨晚三更之時我還來這裡看過,那些船都在,有繩索連在一起……”
“此處風浪不大,船隻絕計不可能被風吹走……”另一名東荑戰士道,“一定是人有意爲之,不讓我們渡海。”
那人話未說完,忽覺周圍不對,似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一時回過頭來,頓是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一個白影,負手立在前方,面朝大海,威嚴四溢。
海風吹過,衆人的衣裳都是前後搖擺,而那人的袖子卻是凝如實質,仿如黑墨一般,紋絲不動。
說那是個白影,還不如說他是個黑影。那人周身黑氣環繞,黑炎閃爍,早已將那一身的白色壓了下來。
強悍的恐怖的氣勢自那一個人身上發出,所有的人都是無聲地顫慄起來。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冰冷,更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
“少主!我……”
感受到那一個人心中的怒意,昊然率先跪了下去,恭聲道。他想爲這些跟隨自己而來的東荑戰士說點什麼,卻是一股寒意堵在了胸口,心中一陣緊張莫名,什麼也說不出來。
如果說以前他對明溪的感情是尊敬和愛戴,那麼此刻,他心中只有恐懼和服從。
這樣的威壓氣勢,與當日在五族大會上感受到的那恐怖氣勢,已經相差無幾。
這麼短的時間,少主的道行竟然提升了這麼多麼?
“昊然,你想謀反嗎?”
一聲冷冷的質問,將昊然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他惶恐著,支支吾吾著道:“少……少主,屬下不敢……”
“諒你也不敢!”
那一個人冷冷地道,緩緩轉過身來。
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轉身的。那滾滾瀰漫的黑氣,如一塊幕布,遮住了他的容貌,也遮住了他所有的動作。然而,憑感覺知道,那一個人已經轉過身來。
“少主!”
凝如實質的目光從那滾滾的黑氣中透射出來,所有的東荑戰士都是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齊齊跪下身來,恭聲道:“少主!”
明溪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看著眼前一窮人,直到幾個東荑戰士在他的目光下瑟瑟發抖。
“以後若還有這樣的事……”
明溪看著跪在地上的衆人,伸手一招,數只木船便是自遠處飛來。那些木船皆是長三丈,寬一丈,東荑戰士一看,正是自己這些人準備渡海之用的渡船。
明溪屈指一彈,一朵黑炎便是跳上木船,滾滾燃燒,不久,便聽到一聲炸響,那數只木般瞬間化成一團火灰,消失不見。
明溪冷冷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殺無赦!”
所有人都覺頸上一涼,似是有無盡的寒意襲來。再擡頭一看,明溪的身影卻是早已不在。眼前空空如也,除了那尤自散落的火灰,又哪有半個身影?
清冷的海風從前方吹來,昊然忍不住全身哆嗦了一下,站起身來。恰在這時,明溪最後的聲音卻是隔空傳了過來。
“你們這羣不自量力的東西,憑你們幾個就能扭轉大局嗎?萬年神樹如果如此容易被毀,柳洲神域又豈會存到現在?……”
最後的話聲越來越小,漸漸被風聲蓋了過去,消失不見。
昊然額心冒汗,只覺心中愧疚萬分。明溪所言,句句在理。自己這一行人,去了能有多大作用?難道能扭轉大局?當真是自不量力。
昊然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暗自在心裡罵道:“自以爲是的老東西,以後不要再犯錯了。少主所思所想皆是爲東荑著想,豈會害了大家?”
沒有了渡船,又被明溪狠狠訓斥了一頓,這些東荑戰士心中也是慚愧萬分,一個個低頭走路,跟著昊然返回了青龍宮。
莫風雷醒來之時,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當他睜開模糊的雙眼,他還以爲自己已經死了。那一道睥睨的劍光,彷彿成了他生命中最後的風景。
“我這是在九幽黃泉嗎?”
莫風雷心中暗自忖道,待看到眼前微微熟悉的世界,還有軒窗旁漏進來的少許陽光,這才發覺自己躺著的地方,正是自己的房間。
“我沒有死!”
他心中驚訝,又疑惑起來。明明記得,那最後看到的景象。
那一道睥睨劍光,漸漸在眼前放大,直至佔據整個視界。
他們太小看了雪痕!
那個戴上魔神頭盔的人!他的力量已經強大到超乎了想象。只是一劍,便令聯手的三人敗下陣來。
這當是一種怎樣的道行與力量!
想到這,莫風雷緩緩坐起身來,卻是感到整個胸腔腹部一陣劇痛。
那是傷口傳來的痛,徹骨寒心!
他的手輕輕伸了進去,觸膜那冰冷的傷口。鮮血早已止住,只是無法忍受的疼痛依舊從那狹長的傷口處傳來,讓他忍不住呲牙咧嘴,大呼小叫。
那個傷口,從前胸,一直到了下腹。
幾乎將自己直直斬爲兩截!
想到這,莫風雷心中忽然想起另外兩個人來。自己還活著,卻不代表著他們也安然無羔。懷仁兄弟,沈傲霜姑娘,他們怎麼樣了?
他爬起身,緩緩下得牀來。這其間,又牽動了傷口劇痛,頓時只得咬牙忍住。
老人的身影站著院子門口,彷彿等待許久,又像只是偶然路過。
莫風雷推開門的瞬間,便是看到了那一個熟悉的身影,老人也似是察覺到了身後的微弱動靜,回過頭來,臉上一笑,旋及轉身,往遠處緩緩走去。
莫風雷若有所悟,將門闔上,緩緩跟了上去。
老人的身影在城樓上緩緩停了下來。他擡起頭,平靜的目光看著遠方,那裡,黑壓壓的一片正往新月之城而來,正是九黎的數萬骷髏大軍。陰沉的天空,彷彿因這密密麻麻的骷髏大軍,更顯得灰暗了。老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
不多久,莫風雷的身影也是站在了城樓之上,他擡起頭,自然也是看到了遠處密密麻麻的骷髏大軍,只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卻是如鏡湖一般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傷口的疼痛依然清晰,只是自己的行動似是並無多少不便之處,隱隱中還感覺道行有些微精進,想必定是託了無相大師太一經丹的福氣吧。
想到這,莫風雷開口道:“他們……怎麼樣了?”
莫風雷口中的“他們”自然便是指與自己隨行的懷仁與沈傲霜了。
“他們和你一樣……”老人臉色平靜,看著遠處,緩緩道:“只是受了傷,並無大礙……”
聞言,莫風雷微微鬆了口氣,旋及臉上疑惑,道:“是誰救我們回來的,無相大師麼?”
老人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是那些太昊戰士……”
“太昊戰士?”莫風雷口中喃喃道,似是更加疑惑了。一會兒,又像是明白了什麼,緩緩道:“他……沒有殺我們?”
老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爲什麼?”莫風雷疑惑地問道。“他本可以毫不費力殺了我們所有人的!”
老人臉上輕輕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放你們回來,只是爲了散佈恐慌。亦或許,在他眼中,殺不殺你們,都一樣吧……”
老人沒有再說,莫風雷也是沉默下去。
“或許,於那個人來說,殺不殺自己三人,真的都一樣吧……”
他擡起頭,看著前方的數萬骷髏大軍,心中思忖道。旋及臉上輕輕一笑,像是自嘲的苦笑,又像是滄桑的感慨。
再有幾個時辰,骷髏大軍恐怕便抵達新月之城下了吧。而三族加起來的戰士,還不夠骷髏大軍的十分之一。
這一聲場魔亂之戰,當是怎樣的結果?
莫風雷心中思忖道,暗暗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