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煥忠笑了笑,俯身道,“還請大將軍與我進屋,等我慢慢道來?!?
鄭國強側(cè)目看了一眼他,背著手進了屋。
旭日東升,丞相府被籠罩在晨曦之中,曉露初霽,還可感受到余夜的清涼之意。童少晉一身茶色長袍,跨入了丞相府。
羅煥忠剛從長廊走來,看見了才回來的童少晉,雙目冷冷的瞪著他的背影?!澳阕蛲砩夏娜チ??”
童少晉駐足轉(zhuǎn)過頭,對上羅煥忠那對充滿怒意的眼睛,不屑一笑,“義父不是早已不關(guān)心我的事了么,怎么還要問我去哪了?!?
羅煥忠悶哼一聲,“我養(yǎng)你十八年,難道問一聲你去哪也不行么?!?
童少晉勾唇笑道,“多謝義父關(guān)心,我昨日去了一位知己的府邸,喝了點酒,便在那里住下了?!?
羅煥忠一聽便有怒氣,指著童少晉斥道,“像你這樣整日不務(wù)正業(yè),到處花天酒地,將來怎么成就一番大事!”
童少晉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不禁笑了起來。羅煥忠雖養(yǎng)了他十八年,但在他眼中,他的這個義子根本就和個下人差不多。童少晉拼命地證明給他看,參加選官考試,進了國試,入了桃李府,封了太史令,羅煥忠還是無動于衷。好似童少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所以,童少晉恨他,由最初的感激,崇敬變成恨。
羅煥忠瞪著他,“你笑什么!”
童少晉停下笑,揚起下巴問,“成就一番大事?那我倒想知道,義父眼中的大事是什么?這些年我努力過的東西又算的上什么?義父可有過問過?”
氣氛似變得沉重,羅煥忠深邃的眸子映著童少晉那張委屈了好久的臉,怒意不禁煙消云散,乎了一口氣道,“晉兒,我膝下無子,這些年我都當你是我的親骨肉,你的一切我雖未過問,但心里都清楚?!?
童少晉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笑著搖了搖頭,側(cè)眼睨著羅煥忠,“膝下無子?義父不會連自己親生骨肉都忘了吧?!?
羅煥忠臉色驟變,瞇起眼狐疑地看著他,“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沒什么,只是提醒一下義父,你并不是膝下無子,只是不好相認罷了。”童少晉譏誚道。引得羅煥忠目含凌厲,似要將他殺了。
童少晉側(cè)身對著他,道了句,“義父放心,這事說出去對我只會萬害無一利,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不會做?!?
說完,童少晉便揚長而去。留下羅煥忠一臉的憤怒。
金鑾殿上。
此次朝議的正是討伐堇軍一事。太師程允浩上前進諫,望皇上派遣大將軍前往北竟,將堇軍逐出昊土!
皇上問,大將軍意下如何?
大將軍出列俯身拱手道,“皇上,臣近日身體欠佳,不宜領(lǐng)兵作戰(zhàn)!還望皇上見諒!”
上官梓頎頜首道,“既然大將軍身體不適,那朕便不再勉強?!?
“謝皇上!”鄭國強道。
上官梓頎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看著鄭國強說,“如今堇軍飛揚跋扈,肆意進犯我國邊塞,絲毫不將我大昊放在眼里。不知大將軍是否愿意讓出二十萬大軍,由一名良將領(lǐng)軍北上,以消減堇軍的氣焰,揚我朝軍威?!?
鄭國強心下一怔,俯著身子暗地里恨得咬牙。
羅煥忠霍然抬頭看向玉階之上的人,沒想到他會出此策,這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鄭國強是要非說愿意不可。若是他此時說個不字,那便會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反朝廷逆賊!
“臣、愿意!”鄭國強拱手道。
上官梓頎點頭,用關(guān)懷的語氣道,“那大將軍這些日安心在府上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若是需要什么補品,盡管開口罷,朕立即派人送到你府上!”
“臣,謝主隆恩!”鄭國強道,一張老臉憋得紅暈。
白風(fēng)瑗饒有興致地看著龍椅上的人,想從他平靜的外表上探出他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
“定遠將軍劉周晨聽命!”上官梓頎道。
劉周晨出列挑起衣擺,跪下拱手道,“臣在!”
“朕命你領(lǐng)兵二十萬北上討伐堇軍!即日出發(fā)!”上官梓頎抑揚頓挫道。
“臣領(lǐng)旨!”劉周晨匍匐在地接旨。
散朝后。
一路尾隨著氣急敗壞的鄭國強,等出了南門,羅煥忠才追上前去和他搭話。
“大將軍!”羅煥忠喚道。
鄭國強一臉的怒氣還未消,聽見背后有人叫他,他便板著一副臉孔轉(zhuǎn)頭,“羅丞相有事?”
羅煥忠瞇縫著眼睛看著他道,“大將軍,看來那小皇帝存心是要奪取你手中的兵權(quán)?。 ?
鄭國強一想起剛才在朝堂上的窘迫就一股腦火,“就憑他那個冒牌的?我鄭國強豈會這么容易讓他得逞!”
“依我看,那個計劃是刻不容緩啊!”羅煥忠道。
大將軍瞟他一眼,“哦?”
羅煥忠解釋道,“如今你手中的二十萬大軍被調(diào)往北境,沒有半年是回不來的,若是回來了,也會歸于上官梓頎手中,屆時還平添了他的軍力。倒不如趁現(xiàn)在他勢力單薄,我們來他個快刀斬亂麻!”
鄭國強點了點頭,大笑道,“好!事到如今,本將軍這口氣也咽不下去了!那就給速戰(zhàn)速決,也讓本將軍過上幾日悠閑的日子!”
“大將軍英明!”羅煥忠笑吟吟道。
下了朝后,蕭藍若劉周晨與蕭藍若并肩而行出了宮。清風(fēng)拂過,蕭藍若的青絲隨風(fēng)揚起。
“蕭大人,余鑫還要勞煩你照顧了?!眲⒅艹块_口說。
蕭藍若偏頭看他俊朗的側(cè)臉,勾起唇角道,“我還以為你忘了他在我那呢?!?
劉周晨沉吟了片刻,吸了一口冷氣,揶揄道,“就算我忘得了他,他也忘不了我??!”
蕭藍若微微笑了笑,“他現(xiàn)在每日專心于詩詞歌賦,倒不怎么提要尋你報仇的事了,想必再過些時日,他見了你也會冷靜下來。你們之間的干戈還是可以化為玉帛的,畢竟他還是個小孩子。”
“若是有朝一日我與他的仇恨化解了,我倒是認為那都歸功于你?!眲⒅艹康?。
“若真是那樣,你可要給我?guī)浊牲S金報答我。”蕭藍若微微揚起下巴說。
劉周晨抿唇一笑,好似對蕭藍若這個人了解很透徹,“你不是那種人。”
“那我是哪種人?”蕭藍若挑眉問。
劉周晨偏頭看她,唇角勾起一絲笑,“這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與他又一齊走了一段路,在分岔路口時,一輛馬車從另外一條處飛奔而來,正要撞上與剛從路口出來的蕭藍若和劉周晨,趕馬車的馬夫用力勒住馬韁,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等蕭藍若回過神來時,頭已經(jīng)靠在一個溫暖的懷里了。
劉周晨喘著粗氣低頭問懷里的蕭藍若,“怎么樣,可有受傷?”
蕭藍若手慌腳亂地從劉周晨懷里退了出來,搖了搖頭,“沒事。”
剛才那驚險的一幕,蕭藍若只隱約記得劉周晨雙手環(huán)住了自己,向一邊挪了幾步,正好與那來勢洶洶的馬車擦身而過,隱約中還有一聲挺響的撞擊聲。
蕭藍若想到那一聲撞擊聲,便反射性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你可有受傷?”
劉周晨微微往后收了收發(fā)顫的右手,不動聲色道,“沒有?!?
方才與那輛馬車擦肩而過,還是不可避免地被馬車撞到了右手手臂,被那猛烈的一撞,想必已經(jīng)紅腫了起來。
劉周晨蕭藍若舒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那輛早已遠去的馬車,暗自慶幸剛才躲過了那輛馬車。劉周晨今日就要領(lǐng)兵北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可算是罪魁禍首。
“蕭大人,我今日還有要事,先告辭了?!眲⒅艹咳讨弁垂笆值?,連眉角都沒蹙一下,這也難怪蕭藍若看不出來他受傷了。
蕭藍若頜首道,“那好,我預(yù)祝你早日凱旋!”
“多謝!”劉周晨笑了笑。
之后,兩人便向著不同的方向越走越遠。
御書房內(nèi)。
棋盤上,落滿了磨得圓潤的黑白棋子。上官梓頎修長的玉指優(yōu)雅地夾起一粒白子,毫不遲疑地落在了棋盤上。
上官浩彥抬眸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將已經(jīng)拿起的黑子放回了棋翁中。
“皇上還是那樣,永遠都不給人退路。”上官浩彥淡淡道。
上官梓頎一邊捧著翁收著棋子一邊問道,“皇兄,可要再來一局?”
“就算再來一千局,臣也不會有勝算。”
“這不像你,朕所認識的皇兄可不會說這種氣餒話?!?
“人都是會變的,皇上?!甭唤?jīng)心的語氣,心里卻是一陣痛惜。
收棋的手僵了一下,上官梓頎隨即勾起一抹笑,繼續(xù)收著棋子,“皇兄說的是,世間萬物皆會變,人又怎會不變?”
上官浩彥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皇兄隱瞞了朕一件大事?”上官梓頎將收好的棋子放置在棋盤邊上,看著上官浩彥緩緩問道。
“是么?若是真隱瞞了皇上一件大事,臣怎么會不知道?”
上官梓頎雙手安放在膝間,看著上官浩彥勾唇一笑,“朕聽說皇兄要迎娶大將軍的孫女,這是皇兄的終生大事,可皇兄卻對朕只字未提?!?
“那皇上還是知道了不是么?!鄙瞎俸茝┑?。
上官梓頎緩緩起身,背對著上官浩彥,負手而立,“那皇兄想要什么賀禮,朕到時替你送去。”
“多謝皇上,臣并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鄙瞎俸茝┕笆值馈?
上官梓頎沉吟了半響,心里已經(jīng)清楚,他的皇兄已不是往日的皇兄了。身后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詞都在提醒他,他已經(jīng)變了。從小到大,最疼愛自己的那個皇兄,還是把他拋在了陰暗的角落。
看著他的背影好些片刻,上官浩彥眼里有那么一點點憐惜,還有……不舍。
上官浩彥站了起來,躬身一禮,“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下次皇兄陪朕下棋會是什么時候?”上官梓頎只是隨意地問了句,明明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答案,還是問了一句。
上官浩彥站直了身體,“臣這些日要忙親事,不會有空余來陪皇上下棋,還請皇上見諒!”
上官梓頎心底一涼,闔目,長睫微顫,張口道了句,“朕知道了?!?
既然是已經(jīng)知道的答案,被他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一股涼意,他的皇兄,那個從小到大寧愿和太后對著干也要維護他的皇兄,不會再來了……永遠也不會……
上官浩彥已經(jīng)離開了,御書房此時一片寂靜。在原地站了良久,窗外的一縷光把他頎長的身子照得微泛橙色冷光,頭上的金冠也被射得金光四射,孤獨的影子斜斜地鋪在地上,隔開了陽光所及的區(qū)域,又多添了幾分凄涼。
李傳生輕聲地在他耳邊喚了聲,“皇上?!?
上官梓頎瞥了他一眼,久久才開口吩咐道,“替朕準備一下,朕今晚要去蕭府?!?
“是。”李傳生躬身出去了。
最后,留在這里的還是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