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青泫都是完美冰冷如琉璃娃娃,永遠都是優(yōu)雅得體,尊貴疏離。她對太后說,她愛我,皇上便將她指婚於我----並且允許我不必休棄非煙。我真懷疑她連心也是琉璃做成。清冷、剔透。若皇上讓我休了非煙或者直接賜死了非煙,以我當時與非煙新婚燕爾的鶼鰈情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愛上----不,喜歡上青泫了。
對青泫,既敬,又喜歡。
她聰明,對任何事都有最正確的解決方法;她溫柔,即使在這麼一個尷尬的家庭裡,也從來都不會讓我有任何尷尬;她美麗,揭下蓋頭的一瞬,她半垂的眼睫覆蓋下的那一泓秋水,波光瀲灩,幾乎要溺斃了我……
大婚之夜,纔是我見青泫的第一面。對於她,我矛盾不已。既恨她突然介入我和非煙的婚姻,又感激她對非煙完全不加排擠??晌以觞N也沒想到,青泫,竟然如此驚人地美麗。
我看呆了。
好一會兒,才記起和非煙的約定:我應(yīng)該裝醉離開新房了。
可我竟然繼續(xù)按照禮儀坐了下來,和她合巹交杯。一直到儀式全完,只剩了我和她。我再也不敢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我也怕,下一步,可能就要面臨背叛。
她無聲笑了:“夫君如果累了,今夜不妨先各自安寢。”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
我如蒙大赦,幾乎是落荒而逃出新房。
我不敢看她,完全不敢!
一個那麼完美的女子,多看一眼都會淪陷!
非煙對於我在大婚當夜言出必踐任青泫獨守空房的行爲很是滿意,對於公主的忍讓與無奈,她完全不願去想;對於我的忤逆與可能的觸怒天顏的結(jié)果,更完全不予理會。對於我,非煙希望永遠能夠獨佔。
新婚之夜,一直拖欠了一個月。
青泫仍然微笑以對,毫不爲難。
我真不敢想象她翌日向?qū)m裡的交還的喜帕是從何而來的。
青泫絕美而安然的微笑令非煙越來越疑神疑鬼懊怒不已,無論我如何解釋,她都完全聽不進去。青泫給別人的幸福感覺,讓見過她的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我和她除了新婚當夜挽臂喝過交杯酒後便再無任何身體上的接觸。
如果沒有太后的單獨召見,我也不知道這種夾縫,我到底要呆多久。
太后看出青泫仍是處子身。
太后給我白綾要賜死非煙。
太后……最後讓我自己看著辦。
我終於完成了和青泫的新婚之夜,看著她微笑哭泣的樣子,我從心痛到指尖,撫觸她的每一個手指,都帶著心疼----我看見了她真正幸福的臉。
非煙對我整整一個月避而不見。
我只能向?qū)諏仪蠡噬显试S我隨軍出戰(zhàn)。
欲愛家而不成,只能轉(zhuǎn)而愛國了。
每每凱旋,回來面對的,都是兩張略又清瘦一些的俏臉。非煙似乎變美了些,青泫似乎憔悴了些----我不在的日子,青泫按宮裡慣常的生活標準,將非煙照顧得極好。即便如此,青泫也還是驚人地清豔,彷彿天女錯墜人間。非煙也似對青泫不再那麼敵視,不再那麼排斥了。
然後,我有了自己的女兒----兩個,涓涓是順產(chǎn),欣欣早產(chǎn)。聽聞青泫即將臨產(chǎn),非煙太過緊張,竟然提前妊娠了。青泫聽了名字,仍是淡淡微笑:“很好聽?!狈菬熤懒嗣值膩須v,很開心,也願意。只是依稀聽說太后知道了這兩個名字,頗發(fā)了一頓脾氣,卻被青泫擋過了----彌月甫滿,青泫在宮裡跪了一個多時辰。
有青泫的庇護,我和非煙過得像尋常夫妻,青泫像是整個駙馬府的保護神。她捱了多少訓,罰了多少跪,我都只能假裝不知道----在玄朱,我和非煙的愛情,已經(jīng)成爲傳奇,我不能輕負,更不能輕易對青泫失了心。
何況,這麼多年,也都習慣了:我對非煙好,青泫對我好。牢固的三角。稍有偏頗,即臨破滅。
第一次見識青泫的寂寞,是透過她一夜獨坐木樨下的泠泠琴音,孤單悽豔,令人忍不住想要擁抱。但我沒有,只是靜靜取蕭相和。青泫擡眼看向我時,月光映照,我才發(fā)現(xiàn)她玉白如蓮瓣的面孔上掛著的淚痕,晶瑩得讓人心疼。再沒有什麼會比一個向來堅強的女子臉上的淚水,更打動人心了吧?那一刻,我的心,疼得無以復加。情不自禁地停了蕭聲,爲她拭淚。青泫卻仍是仰著頭,望住我,微笑,淚如涌泉。她哭的時候不似非煙,要用絹帕捂臉。但這樣子微笑著的哭泣,一發(fā)使人心疼。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捧著青泫面孔爲她拭淚的動作變成輕吻輾轉(zhuǎn),但當非煙自我們身後跑開時,我竟然是緊緊抱著青泫的,深吻過後的青泫,玉頰微微泛紅,眼睛璀璨明亮如星子,分外明豔……可我卻不得不推開她,去追非煙。
連青泫的表情,我都不敢細看。
我怕。怕她還在哭----微笑著哭。
我會在她這樣微笑著的哭泣裡丟掉心的。
青泫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從那以後,再也不見她撫琴。和音律有關(guān)的東西,都全被她收了起來。連涓涓,都沒有讓學。她總是那麼剔透,聰明,乖巧得讓人心疼。
涓涓被太后封成傾泠公主。
青泫去求太后將欣欣也封成公主。據(jù)說,又是在太后面前跪了一天的結(jié)果,甚至以取消涓涓封號爲條件。太后準了,卻從此不願再見青泫。
呵~青泫,她爲我犧牲,何其之多!
我和非煙卻一直自私已極地不願去想,不願去感動。
如果,沒有盛唐太子選妃時的一場大亂,也許,我們真能如此,平平淡淡終此一生?
青泫不願涓涓再蹈她的覆轍,叫醒了涓涓,不肯讓她和欣欣同嫁一夫。即使太后都已默許。
可我們誰也沒料到涓涓竟是如此烈性,如此決絕!
她跳崖了!
其實變故發(fā)生前,軍戎數(shù)十年的敏銳已經(jīng)讓我發(fā)覺了涓涓的恨與傷心。本來,我可以拉住她的,但我沒有----或許,潛意識裡,我也不希望再有相同於我和非煙、青泫的家庭誕生吧?偏袒非煙和欣欣的習慣,甚至讓我忘了涓涓也是我嫡親的骨血。
盛唐太子大驚之下,居然立刻追到崖邊就要跳下。被我打昏了,卻還是在昏迷之中淚流不止。我鎖了他全身穴脈,讓他再也沒有機會尋短。後來,聽說他病了,直到回京,都一直暈暈沉沉,只會喚涓涓的名字。
青泫在目睹涓涓跳崖的那一刻,臉色煞白,卻一直堅持著沒有昏倒,只是幾欲癲狂地叫著喊著命人下崖去尋。伏在崖邊,痛哭失聲。
那是我第一次見她風華不再,完全不顧形象。
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居然如此單薄如此脆弱,憔傷逾恆。
一次又一次抱住她,卻也一次又一次被掙開。
她伏在崖邊,整個人都要墜下去一般,聲音破碎地哭喊。
直到失去了女兒,她纔不再是琉璃女神。
不論我如何呼喚,她都再也回不了魂。
她不知道在她身邊的我,有多恐懼。
我錯了……
可她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此刻在她身邊的我,有多心疼。
只是一徑地哭到聲音沙啞。彷彿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不知道此刻在她身邊的我,有多心疼。
我出手點了她睡穴,將她帶回府中。
回府以後,青泫不再哭泣,也不再說話,來來回回,嘴裡只有兩個字:“涓涓”。所有人在她面前來去,她似乎也都不識了。連太后聽說了,都親自來看了她一回,她也只是淡淡的低頭繡著紫薔薇,一幅,接一幅。百態(tài)千妍。繡得極快,極美。
最後一幅,她繡了一朵極大的薔薇,花蕊間站了小小的涓涓,依稀還是七八歲的樣子,捧著一個極之精緻的錦盒,滿臉甜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那樣子的涓涓,也許,只是青泫的幻想?但我仍是攬了她的肩,輕聲贊:“青泫,我們的女兒,好可愛!”青泫停住手中的針,似乎有一瞬的清醒,回頭驕傲地笑:“當然,涓涓可是我生的!”
她沒有說“我們”。
瘦成巴掌大的臉頰上,梨渦一綻,清麗動人。
她沒有說“我們”。
我?guī)捉潙俚乜粗男δ?,卻幾近破碎地心疼。
青泫撥開我的手:“我要爲涓涓繡嫁妝,準備大婚。”
“我們的女兒還小,青泫,”我低聲誘哄,指著繡片,“你看,她才小小地只能坐在花裡呢!這麼小,怎麼可能大婚?涓涓會一直坐在花裡陪我們?!?
今天一早,已經(jīng)收到消息,崖底有人找到了穿著涓涓嫁衣的女子屍體,因爲在河水中浸泡太久,已經(jīng)辨認不清。
青泫有些疑惑地看我:“小嗎?”
“很小?!?
青泫“哦”了一聲,放下繡片,“那我彈琴給涓涓聽?!?
她彈來儀。
有鳳來儀。
倨傲地命令天上的神鳥前來人間的來儀。
她說齊珩對涓涓是真的用情極深,因爲他願意爲她彈來儀。
她說齊珩對涓涓是真的用情太深,因爲他笨到爲她彈來儀。
人對神的倨傲,引來的常常都是滅頂乃至滅家之災(zāi)。她都明白??伤瑓s也在彈來儀。
鳳翼在雲(yún)間隱現(xiàn),流光炫爛,我想起第一次見青泫撫琴時她穿的月華裙,素雅清淡的樣子,行動間卻絢豔無倫。
鳳首自雲(yún)間出現(xiàn),天地間光華彌滿,一聲清嘯,自天空傳來,直裂入心間。
我只覺喉間一甜,不自覺地張了口,嘔出血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再度於不知不覺間與她合奏。青泫嘴角也隱有血跡,但她還在彈。清亮美麗的眸子裡,盛滿前所未有的溫柔清醒。見我看她,甚至弧犀微露,對我淺淺笑了一下。
迷惑人心的笑顏。
我拭去自己口角的血跡,用內(nèi)力抑下心頭的翻涌,繼續(xù)爲她合音。
有鳳來儀。
鳳凰也來窺探我們在心底藏匿著,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的感情。
青泫,若有來生,你可願早早與我相見……相戀?
若有來世,我一定早下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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