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剛今年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shù),他和已經(jīng)微微發(fā)福的許慶良不同,每周都保持一定的運動量,慢跑、游泳、打高爾夫,至今腰身依然保持的和年輕人差不多,頭發(fā)烏黑濃密,器宇軒昂,堪稱中年帥哥。
照片上的鄭濤,就像是年輕版的陸剛,那眉眼,那臉型,甚至連發(fā)型都像,陸剛又仔仔細細把鄭濤的履歷表看了下,在直系親屬那一欄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陸剛忽然覺得一陣疲憊,掛上電腦,匆匆洗了個澡上床休息了,可是躺下卻又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腦海里全是前塵舊事。
清晨五點半,陸剛準時醒來,發(fā)現(xiàn)臉上有已經(jīng)干了的淚痕,但卻忘了夜里做了什么夢,他對著鏡子梳理頭發(fā)的時候,又看到鬢角里藏了兩根白發(fā)。
“老了。”陸剛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恍惚間鏡子里五十歲的中年人變成了意氣風發(fā)的青年陸剛,戧駁領(lǐng)雙排扣西裝手拿大哥大,一臉陽光燦爛的笑,慢慢的雙排扣灰西裝變成了單排兩粒扣修身意大利版型西裝,大哥大也變成了大屏幕手機,那張臉笑容溫暖,似乎是陸剛,又似乎是鄭濤。
陸剛愣怔了一會,換上運動服出去跑步,這是他的優(yōu)良習慣,雷打不動每天晨跑,早晨的空氣最新鮮,看著朝陽東升,能給人帶來無盡的能量。
南湖皇冠假日酒店附近是漫長的湖堤,最適合晨練,但是盡早細雨霏霏,外面除了穿著雨披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基本上沒什么人,陸剛慢慢跑著,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側(cè)臉看去,是個穿甩帽衫和運動短褲的年輕人,跑的比自己快許多,超過的時候居然很自來熟的打了個招呼:“早啊。”
陸剛很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就是昨天在售樓部見到的鄭濤,但是看對方的反應(yīng),好像沒認出自己就是金天鵝的大老板,因為他只是隨口打了個招呼就向前繼續(xù)跑了。
陸剛加快步伐,跟上年輕人,不經(jīng)意的和他搭訕:“小伙子,起的挺早啊。”
“是啊大叔,您也挺早啊。”
“你住這兒?”
“是啊,我住濱湖新天地。”鄭濤說,“每天一圈,雷打不動。”
濱湖新天地是個小區(qū),在湖的北岸,距離這兒足有三公里,來回一趟可不就是三公里,陸剛有些感慨,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夜生活豐富,喝酒擼串玩游戲刷手機,早上起床跟要命似的,能早起鍛煉的簡直是鳳毛麟角。
“小伙子很有毅力。”陸剛由衷贊道。
“您也可以啊,老當益壯,今天下雨,那幾個老面孔都在家歇著了。”鄭濤跑的很專業(yè),氣息均勻,一看就是經(jīng)常長跑的運動健將。
陸剛本來打算跑二十分鐘就結(jié)束的,鬼使神差跟著鄭濤跑到了濱湖新天地門口,兩人一路天南海北聊的挺開心,對于健身的理念也很一致,鄭濤停步,說大叔前面有一家早點很好吃,要不一起吃個早飯吧。
陸剛一口答應(yīng),鄭濤找了個早點攤,點了兩碗豆腐腦,四根油條,兩客小籠包,兩人坐在棚下,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下的更緊密了,陸剛最喜歡吃豆腐腦,尤其是江北豆腐腦,放了蝦米辣椒油醬油小蔥香菜末,光看就是一種享受,但他看到油條有些猶豫,自從四十歲以后他就不吃油炸食品了。
鄭濤狼吞虎咽的吃著,招呼他:“大叔,吃啊,好吃,你嘗嘗。”
陸剛咬了一口油條,果然酥香,媽的,油炸食品就是好吃啊。
吃完了飯,陸剛傻眼了,他從來不帶錢包,出來慢跑連手機都沒帶,拿什么付賬,鄭濤拿出手機,掃碼付賬,把陸剛那一份也結(jié)了。
“謝了,改天我回請你。”陸剛說。
“算了,誰讓咱爺倆有緣。”鄭濤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問他:“大叔,要不你在這兒坐一會,我上去換了衣服送你回酒店。”
“也行。”陸剛接受了這個年輕人的好意。
鄭濤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進了小區(qū),過了不到十分鐘,一輛日產(chǎn)騏達停在早點鋪旁,車窗降下,正是已經(jīng)換了西裝的鄭濤。
陸剛上了車,系上安全帶,隨口閑聊:“這車買幾年了,收拾的挺干凈啊。”
“去年買的二手車,日本車省油,還特別能裝東西。”
“你在濱湖新天地買的房子?”
“我哪兒買得起啊,租的,現(xiàn)在房價這個貴,我正攢首付呢,不過也未必在江北安家落戶,我女朋友在近江工作,我們將來總是要在一起的。”
“近江的房價可更貴啊。”
“可我們年輕啊。”鄭濤年輕的臉上看不到頹廢青年的“喪”和“佛系”,而是滿滿的元氣和壯志抱負。
三公里的距離,一腳油門就到了,鄭濤把陸剛放在酒店門廊下,離開的時候經(jīng)過一片積水洼,旁邊有個清潔工經(jīng)過,鄭濤放慢速度,沒濺起絲毫的水花。
陸剛瞇著眼睛看著騏達離去,忽然想起兒子傲天的超級跑車,好好的心情頓時敗壞了。
他回到房間,將自己昨天晚上的任命做了新調(diào)整。
……
近江,同樣也是雨天,盧振宇打著傘站在烏魯木齊路88號樓下,回想著昨晚和吳思思的對話,這丫頭矢口否認關(guān)于鉆石的一切事情,她說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個無辜的被牽連在內(nèi)的受害者,但是她眼中偶爾閃過的狡黠讓盧振宇認定這個女孩不簡單。
后來吳思思說不敢回宿舍,要去學校外面開個房間度過漫漫長夜,盧振宇當時就懵了,深更半夜和女孩子開房間,這是他大學時期的夢想之二,緊跟著在操場夜談之后的,沒想到居然今晚上能無縫連接的實現(xiàn),但他一點都不驚喜,而是深深的驚恐。
吳思思是什么人,是深夜敢到殯儀館停尸房晃悠的人,是心思縝密借刀殺人把犯罪分子擊斃的人,這案子撲朔迷離,說句夸張點的話,眼前這個吳思思是人是鬼都搞不明白,盧振宇哪里敢和她開房,話說回來,就算她是個普通女大學生,盧振宇也不會越此雷池,他心里有文訥呢。
“你想多了。”吳思思冰雪聰明,立刻看出盧振宇的彷徨,“怕我吃了你不成,那算了,就在操場上坐一夜好了,反正我是不敢回宿舍的。”
“好吧,我就陪你坐一夜。”盧振宇猶豫片刻還是答應(yīng)了,心說這總不算對不起文訥,也就沒發(fā)微信給文訥報備。
兩人在旗桿下坐了許久,談天說地,聊的暢快,吳思思雖然是女生,但有一顆男生的心,她從小頑皮,喜歡和男孩子一起玩,曾經(jīng)因為從樓上跳起來把腿摔骨折,她的雙親都是化機廠職工,從小家境不好,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樣花錢去上補習班,去學鋼琴繪畫舞蹈,她就是喜歡看書,什么書都看,博聞強記,聊起天來盧振宇都跟不上她的節(jié)奏。
“我上初一那年,我爸單位破產(chǎn)了,廠圖書室的書當成廢品論斤賣,我爸帶我去挑書,看中的全都拉回家,拉了整整三輛次的三輪車。”吳思思嘴角浮起笑容:“那是我的十二歲生日禮物,我這輩子得到最好的生日禮物,我感謝我的父母,能在最艱難的時候給女兒最好的照顧。”
“那些書你都看完了?”盧振宇感動之余是震驚。十二歲的女孩喜歡的是動漫和好看的衣服,吳思思的最愛卻是書籍,原來她和同學們格格不入是有原因的,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啊。
“看完了,然后還是賣了,沒辦法,我家房子拆遷,租房子住的話,這么多書是很大的負擔。”吳思思陷入回憶,給盧振宇背誦書名,從國內(nèi)的魯郭茅巴老曹到國際上的海明威泰戈爾莎士比亞石黑一雄加西亞馬爾克斯塞林格,從壓力容器制造到C++語言,從拖拉機維修到民兵打飛機,吳思思的知識儲備差不多趕得上盧振宇加文訥的綜合。
不知不覺,天亮了,寂靜的校園煥發(fā)了生機,吳思思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了,盧振宇將胡椒噴霧送給她,回去洗了把臉,吃了早飯,又開車去健身房調(diào)查真相。
從昨夜的回憶中拉回思緒的盧振宇上樓調(diào)查,健身房照常營業(yè),但前臺工作人員一問三不知,對采訪非常排斥。
“你們盛老板呢?”盧振宇問,他眼尖,已經(jīng)看到墻上掛著的營業(yè)執(zhí)照里法人代表名叫盛明。
“不在。”
“有他電話么?”
“沒有。”
看樣子要無功而返了,盧振宇才不會放棄,他進了對面的英語補習班,這邊的人倒是很樂意八卦一下,原來健身房的老板盛明是個有前科的人,曾經(jīng)因為走私外國冷凍肉被判刑三年,出獄后朋友幫襯開了這家健身房,來健身的也都不是一般顧客,社會上的人居多。
“聽說窩藏了幾個東北殺人犯,盛明跑路了。”補習班老板壓低聲音說,“可別說是我說的,這幫人惹不起的。”
“放心吧,謝謝了。”盧振宇下樓,給李晗發(fā)了個信息咨詢情況,半小時后李晗回了,說警方對盛明只是傳喚,并未通緝,這個人確實有走私前科。
盧振宇有數(shù)了,走私的幕后主使人很可能就是這個盛明。
……
傍晚六點,天鵝苑售樓處的職員鄭濤接到江北總部的電令,讓他半小時內(nèi)趕到南湖皇冠假日酒店,他計算了一下時間,這個點兒市區(qū)擁堵,從北區(qū)到南區(qū)只能走外環(huán),于是趕緊上車開啟導航,挨著最高限速的邊一路疾馳,終于在六點半趕到了酒店。
酒店門口,江北總部的林小斌已經(jīng)等候在這里,見鄭濤來了就催促他:“快點,皇冠廳。”
鄭濤整理一下衣襟領(lǐng)帶,快步走進皇冠廳,看到幾個人正在打牌,其中一人抬頭道:“小伙子,又見面了,我說過要回請你的。”
“您是……陸總!”鄭濤認出這人就是早上偶遇的晨練大叔,但是當時怎么和集團陸總也掛不上鉤,而且也沒聽說陸總要來江北視察啊。
“對,我是陸剛。”陸剛笑笑,“客人來還得一會,小伙子會打牌么?”
“打得不好。”鄭濤嘴上謙虛,行動上卻毫不客氣,頂替了陸剛的對家,大馬金刀的坐在了牌桌上。
他們在打八十分,許慶良和許家豪父子搭檔,陸剛和鄭濤配合。
鄭濤洗牌,看那嫻熟的動作比葡京的荷官都不遑多讓,陸剛笑了:“老許,你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