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墓穴門的開啓，汪裘直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徑自衝了進去。我們一個個也跟了進去。
我留在最後面，看著大波浪，就在要進墓穴的時候，忍不住問道：“你是鑰匙保管者？”
大波浪擡頭衝我笑了笑：“陛下怎麼放心，讓人來保管他的鑰匙？不過是個信物罷了。”
我看著他那抹有些難言的笑容，不覺搖了搖頭。
我們兩個一前一後走入墓穴，汪裘直已經瘋魔了一般在屋裡四下尋找，見到我們進來，更是一個勁地揮動雙手，喊道：“快！找藥！”
看著他那副有幾分瘋魔的神情，我不禁有些不寒而慄。同齊燁寒和符彩雲他們打過照面之後，我們幾個心照不宣，紛紛避開棺木，轉向各處去找能解外面殭屍之毒的東西，就剩下汪裘直一個人在那裡，上躥下跳地找著他的長生不老藥。
“嘎吱……”一聲輕響，汪裘直竟然憑一人之力推開了始皇的棺木，一股惡臭從棺木裡散發了出來，汪裘直卻如同見了寶貝一樣，連聲呼喊起來。
“是了，一定是在這裡，就是在這裡了！陛下的屍身在下葬之時就是現在這個模樣，現在依然如是，定然是丹藥之功！”
他站在那棺槨邊上就手舞足蹈起來，一不留神竟然掉了進去。
又手忙腳亂地從裡邊爬出來，沾了一身惡臭難聞的屍水也全然不顧，只顧著跪在那裡翻來覆去，伸手去掰開了屍體的嘴，從裡邊拿出一粒通體潔白的丹藥來。
那丹藥晶瑩剔透，在他手中拿著，竟似是在發光一般，由不得人不矚目。
我們幾個紛紛停下了手中動作，朝汪裘直看過去，卻見他將丹藥捧在手中，便如同朝聖一般仰頭望著，那一臉虔誠的模樣讓人心驚。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墓室邊上猛地攛了進來，直取汪裘直。
這一變故來得突然，我們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汪裘直已經閃開，兩道影子在墓室之中一追一逃。
如果不是丹藥還閃著瑩瑩白光，我們真的要以爲這就是兩道影子了。
符彩雲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而與她同時，我也認出了那道突然出現的影子。
“爸！”我忍不住喊道。這一聲喊出來，忽然就覺得喉頭哽咽，千萬言語，千萬疑惑梗在喉間，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黑影明顯地停頓了一下，就在身影靜止的瞬間，他轉過來，那雙滄桑的眼睛裡還帶著幾分激動。
“錚兒。”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轉念之間卻又轉向了汪裘直，“待我拿到丹藥，讓你母親復活，我們一家三口……”
他話音未落，就見汪裘直也站住了腳，落在那棺槨之上，笑道：“陛下修陵時，我不過是個監工的小吏，要不是與設計機關的方士交好，怎麼可能得到長生不老藥？”
見我們的目光都向他轉了過去，汪裘直臉上的笑容愈發猙獰起來：“誰知道他那丹藥，竟是蠱蟲煉製的，害得我……五感有失，人不人鬼不鬼！這種噩夢一樣的生活，我過夠了！”
他捧著那丹藥，就如同
捧著自己的性命一般興奮，目光卻還時不時地向父親的方向瞥過去。
“王毅，這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時運不濟！當年你我以命相搏，你沒有死成！如今你我再見，你還是不如我！”他哈哈大笑，將那丹藥在手中晃了一晃，放入了自己口中，“老天佑我！”
“不可——！”
父親睚眥欲裂，直直地向他衝過去，卻哪裡來得及，汪裘直已經將丹藥吞下了肚，張狂地大笑起來。
然而他的笑聲剛剛出口，就立刻變成了驚訝的痛呼，父親的手還沒來得及碰到他，就聽見汪裘直的痛呼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堆白骨散落在了棺槨裡。
在場的人幾乎全都目瞪口呆，麥葉更是向後退了幾步，拉住了我的手。我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堆落下的白骨，愣了半晌，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的大波浪。他一直靠在門口，見我望過去，便回了我一個瞭然的目光。
是了。就像曹操修七十二疑冢一樣，帝王之心永不可測。就算他表面上看起來再如何信任這些護陵人，讓他們世代傳承，卻也始終沒有對他們保有半分信任。
我有些無奈地向大波浪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麥葉的手，看向了父親。他還呆立在當場，保持著伸手去抓住汪裘直的動作，臉上的神色卻已經從焦急變成了愕然，又漸漸轉爲了疲倦。
“父親……”我輕聲喊道，唯恐驚擾他現在脆弱的神經，卻見他猛然委頓，盤膝坐在了地上，垂著頭，從喉嚨裡發出低沉的笑聲。
“呵呵呵呵呵呵……萬古到頭歸一死啊……”父親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我收齊了你的魂魄，就盼著哪一日，能讓你我再人間重聚，誰知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父親？！”我聽著他聲音微弱下去，不由得心中一驚，鬆開麥葉的手，快步走了上去，卻見他那一頭原本還是黑色的頭髮在一瞬之間開始變得花白，直至全然如雪，整個人猛然地蒼老下去，又手足無措，根本不敢上前觸碰。
他輕輕擡起頭，看著我，臉上露出一分慈愛的神情，伸出手來：“錚兒，我們這樣做，實在是有些對你不住……你千萬不要記恨……”
我剛想伸手，去握他緩緩擡起來的那隻手，便見那隻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爸——！！”
所有的感官好像都在一瞬之間被矇蔽了。我不知道是誰上來拉住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在拼命把我往後拉。
好像還有人趁亂給了我兩巴掌想把我扇醒……總之，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父親靠在那具碩大的棺槨旁邊，低眉斂目，臉上似乎還帶著幾分笑意。
我跪下來，將一路帶進來的八把門鑰匙一字排開，放在了他旁邊，離得近了，只覺得眼眶一陣酸澀。爸爸，你追尋了十年，這一刻，是又見到了母親嗎？
齊燁寒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錚子，伯父的事情……你節哀。”
我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那心滿意足一般的神情，微微的苦澀氾濫開來。
“彩雲，你找到能解那種殭屍毒的藥了嗎
？”我輕聲問道。
“找到了。”符彩雲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她也輕聲說道。
“走吧。”最後看了那具屍體一眼，我帶頭走出了墓室。齊燁寒和劉晟跟在我後面，麥葉和符彩雲走在我旁邊。
“伯父的身體……不帶出去嗎？”麥葉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
“不了，”我忍著那種泛上心頭的難過，微笑道，“這就是他最想要的結局。”
我們一行人沉默地沿著來路向外走，路過了被十二神獸踩碎的玉藻三人。
路過了被燭龍幹掉的一整支私人部隊，路過了放滿財寶，也堆滿了屍骨，甚至包括一具燭龍骨架的藏寶室。
路過了那些因爲殭屍毒性消除，而重歸寂靜的兵馬俑，和倒斃在地的豬原。
走過皇陵入口處寬闊的地宮，跨過依然在流淌，將那些一進來，就被暗器機關殺死在外圍的人，逐漸淹沒的水銀河，終於回到了皇陵的入口。
隔著那低低的一道縫隙，外面的陽光已經照了進來。符彩雲深吸了一口氣，笑著拉住我的手：“終於要回到人間了！”
齊燁寒也搭腔：“是啊！老是在神神鬼鬼和人心叵測裡出生入死，還真是懷念部隊裡純粹的生活！”
劉晟笑罵，“你現在是知道好了！揹著他們偷鑰匙的時候，指不定多刺激心跳一百八呢！”
我微笑著揉了揉符彩雲的頭髮，又向身後深邃的墓道看了一眼，卻看見大波浪就站在我們身後不遠處，剛好避開了陽光的位置。他臉上還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奇怪笑意。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他笑著說道，“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
我們幾個都愣住了，紛紛轉過頭來看著他。
麥葉憋了幾秒，忍不住問道：“你想幹什麼？盜墓啊？”
大波浪看了看身後連長明燈都沒有幾盞的幽深墓道，微微嘆了一口氣，倒像是閱盡滄桑。
“人心叵測。既然陛下已經不需要護陵人，那就更不需要鑰匙保管人了。密鑰都留在墓中，我索性，就留在這裡吧。”
他說這些的時候，那雙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笑意。
說完，他就轉過身，沿著我們剛出來的路，向墓道深處走去。那些長明燈在他身後漸次熄滅，隨著腳步聲的遠去，一扇扇門一開一關的隆隆聲也漸次傳來。
我們幾個呆了一會兒，直到聽見第七聲接近微不可聞的聲響傳來，才相互看了一眼，逆著光向外走去。
“錚哥哥，我想苗寨了。”符彩雲走在我身邊，低聲說道。
“回去清水塘，我再送你回苗寨。”我摸了摸她的頭髮，低聲說道。
符彩雲低低地“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忍不住說道：“錚哥哥，你和麥葉姐姐，要好好的。”
我輕輕點了點頭，轉向麥葉，拉住她的手，笑道：“回去清水塘吧，咱們先把老麥救回來，也讓他試試藥。”
麥葉看著我那一臉促狹的笑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容明媚，如同灑落在我們身上的陽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