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沒有說話，她看著眼前的葉方，眼神有些茫然，也有些不解，這短暫的分神讓她從在一日之間痛失眾位“親人”的狀態之中略微地分出心神來。

而葉方也沒有再說話，他也轉過頭來，透過蒙蒙的暴風雪看著不遠處的那道人影。

管家葉方已然是強弩之末，而他的精神似乎也已然是趨近于瘋狂，他清楚葉方就在他的附近，然而在這場遮蔽天地的暴風雪之中，他根本找不到一個隱藏在白雪之中的人，只要對方不動，便會越來越難以被找到，除非管家葉方能夠正正好好的踩到葉方或者安希的身上。

但那與天上掉餡兒餅有什么區別？

但管家葉方似乎仍然沒有注意到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他只是感到越來越疲憊、越來越狂躁，那種感覺就像是有火山在他的身軀之中持續而猛烈的噴發，讓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過渡亢奮的狀態之下。

管家葉方再一次開火。

他手中的散彈槍是兩發裝的，每一次開火都要有一段裝彈時間，然而盲射也沒有為他帶來任何戰果，散彈槍的有效射程不高、尤其在這種環境中，用它來蒙概率，成功的機會也不可能會大。

盡管如此，葉方仍然不打算出去，他像是位殘忍的獵手，遇見一頭受傷發了狂的猛獸，無論對方看起來有多虛弱，他都不愿意冒著風險前去補上最后一刀、寧可在惡劣的環境里去等待——等待對方自己流血而死。

這很好，起碼在葉方看起來很好。

因為他是零風險，只要忍受周圍的酷寒和呼嘯的風雪，管家葉方就將自己死去。

等待，是一件很漫長的事兒，你要有耐心，還有有定力。

好在管家葉方的生命早已透支過渡，在某一刻，葉方終于看見，那道一直在徘徊的身影重重地跪倒在雪地之中，聲音、槍聲在這一刻都停歇了，空間里便又只剩下呼嘯而過的風雪聲，這會兒這種風雪聲竟然給人一種淡淡的，像是哀樂般的悲涼意味。

仿佛是祭奠一個人的死亡。

但葉方仍然沒有動，他仍然將自己的身子隱匿在白皚皚的雪地之中，同時也隱隱地鉗制著他身下的安希，以防止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做出什么讓他意外的舉動來。

畢竟，從之前的那番話來看，安希很可能對那個管家葉方產生了某種惻隱之心。

葉方在等待，他仍然打算等上一段時間，以免那個管家葉方詐自己，他不會給對方任何可能的、翻盤的機會。

安希似乎看出了葉方的想法，低聲道：“你是怕他沒有真的死？”

葉方沉默不語。

安希便也陷入了某種沉默之中，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可怕——或者說，有些殘忍。

葉方等待了大概兩三分鐘的時間，才從雪地之中站起身來，這會兒他的身子都快要被凍僵了，他自己流淌出來的鮮血已大半結冰，身上覆蓋的積雪固然能夠讓管家葉方找到他便的困難，但這對于葉方的影響同樣不容忽視。

葉方站起身來，沿著雪地亦步亦趨的走向管家葉方的方向。

安希則就跟在葉方的身后，她穿的比較多，但也凍得小臉兒通紅，像是熟透了的蘋果。

但她的臉上依然是沒有什么表情的狀態，但眼神比之前卻靈動了一些，有些微的惶惑和不安。

沒人清楚她在不安什么。

這是一幅很奇妙的畫面，暴風雪之中前行的兩個人。

葉方按照記憶來到管家葉方的身邊。

對方真的死了，體溫下降，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身上就蓋了一層蒙蒙的白色，甚至將他身上的血色都掩蓋下去，透露出幾分特異的安詳意味來。

槍插在地面上，能看出來管家葉方在倒下之前進行過一番最后的掙扎，但堅定的意志力沒能戰勝死神，他終究撲倒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這冰冷的世界與葉方都沒有給他任何意義上的憐憫。

仿佛這世界都在期盼著這樣的一個人的死亡。

葉方在管家葉方的身邊站了好長時間，暴風雪的微微光芒里，他的臉色陰沉的像是一灘化不開的死水。

安希就站在距離葉方十幾步遠的地方，看著前面的這個男人，沉默不語。

在片刻之后，葉方才終于是緩緩地轉過了身來，道：“安希。”

安希：“嗯？”

葉方道：“你知道他們是你的分裂出來的人格么？他們并不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孤獨的你所寄希望而產生出來的人格。

“而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

“楊猛死了、蘇宛瞳死了、曹宇死了、陸國平死了、蕭乃恩也死了、院長也死了、還有在這個淺層精神世界隱匿的人，我雖然根本沒有見過那個人，但他毫無疑問也死了，死在另外一個人的手中。”

安希呆立在原地，像是陷入了某種呆滯的狀態之中，又像是無法認清楚此時此刻的現狀。

她的目光微垂，在暴風雪中顯得格外的寧靜。

或許是因為自己這會兒的聲音都快要凍僵了？

葉方在內心里腹誹了自己一番，他現在能給安希的選擇似乎便只有兩條道路，第一，是讓安希徹底接受當前這樣的現狀、施加劇烈的刺激，第二，則是用一種較為緩和的方式，以此來幫助安希認清楚現狀和真實的自己。

殺死安希這個選項，這會兒已經是被葉方拋諸腦后了，因為他相信那個冷靜葉方的判斷，他既然說了“殺光所有人、告訴安希一切，任務完成”這便將是最佳選擇。

而葉方現在所面對的兩條道路，也有兩種不同的后果，前者很可能能夠在短時間內讓他們回到現實世界之中，徹底完成《你好，瘋子》這個世界的任務，但這樣必然將會為安希帶來難以想象的精神沖擊；至于后者，它無疑對安希來說是極好的，這個神經脆弱的女人能夠借著這個機會成功的完成新的蛻變，甚至在一次巨變之中成為一個真正的正常人，而代價是冷靜葉方的死，葉方不清楚對方傷勢如何，但清楚時間拖得越長，便對他們越不利。

這似乎是一個根本不需要選擇的選擇題。

因為在這里的是葉方，選擇對他來說就只有一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