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殯儀館內,哀悼聲不時傳來,我與江樹沉悶地低著頭站在棺木邊,聽主持人聲情並茂地向趕來送別的賓朋們陳述著老爺子的一生。
從白手起家到家財過億,從晚來得子到兒女雙亡只剩一孫,老爺子的一生極富傳奇與悲憫色彩,令到場的賓朋感慨不已,也勾起了江樹的內心哀痛。我分明看到主持人在提及他父親早逝時,他的眼角迸出了一點淚花。
賓朋們在瞻仰過老爺子的遺容後,儀式終於完畢,棺蓋漸漸合攏。正在這時,一個頭戴鴨舌帽,揹著旅行包,一身風塵的男子衝進了小禮堂,制止了已蓋了過半的棺蓋。
“外公……”那人朝老爺子的遺體一聲低喊,壓低的鴨舌帽遮擋了他的表情。
這一聲無疑在賓朋間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細微的討論聲頓時傳來,要知道在場人無人不知老爺子一雙兒女早年均亡,留在膝下的只有一孫,那就是江樹,而現在這人卻在叫老爺子外公。
“他是誰?”我問身旁的江樹。
江樹已從哀痛中回神,沒回答我,幾步過去,扣住那人手臂,企圖一把將他拖開。那人卻迅猛轉身,照著江樹臉上就是一拳。江樹急忙避閃,拳頭貼臉而過,減輕了力道卻還是沒能徹底逃過。
那人出手即得卻並不戀戰,撿起掉落的旅行包,回頭朝我望了望,又大步走了。
賓朋的討論聲更大了些,我卻已怔驚在那人的那個回頭裡,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我以爲自己眼花了,可我分明看到了鍾魚那張熟悉的英氣逼人的臉。
他叫老爺子外公?他是江樹的表……弟?他怎麼這時出現?他這兩年去了哪裡?我愛了三年的男人,回頭我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嫁給了他的表哥?
我頓時思維一片混亂。以至於後來是怎麼從殯儀館裡出來的,一點印象也沒有。直到司機叫我上車,才徹底回神過來。
打開車門,江樹不知何時已坐在了車內,剛纔的那一拳並沒有真正傷到他,此時他俊美的臉上依然帶著常見的冷厲,在我坐到他身邊時,他突然衝我歪了下脣角,像是笑也是像嘲笑。
我心裡陡然發慌,兩年的相處,他的性子我多少也有點了解,他不大說笑,甚至不大愛笑,不管在家還是在外,他總是以一幅冷漠淡然卻又全盤掌握的上位者姿態出現,像剛纔這種有深意的笑,會有,但對我還是第一次。
儘管我心底毛髮,但兩年的相處,我已懂得以不變應萬變。拿出自己慣有的態度,一如照顧重病的老爺子那般,我回他以笑,並且關切道:“你剛剛沒受傷吧?”
江樹怔忡了半秒,攥過我,盯著我看了看,脣角笑意突然加深了幾分,露出淺淺的梨渦,說道:“現在纔想起要關心你老公,你也不嫌晚?”
我面上一訕,頓時無話,想來我剛纔的失神他都已經看在眼裡。
江樹見我不回話,鬆開了手,車子開動時,突然說道:“他是我表弟,叫鍾魚。”
我微哂,果然是他。可不知爲何,心內已是一片木然,儘管我對鍾魚的突然出現有太多疑惑,但兩年前他對我的不信任與拋棄,給我帶來的毀滅與痛苦此刻正提醒著我,不要再追問與他有關的一切。
“你怎會是這反應?”見我不說話,江樹似乎來了興致。
我勉強一笑,頭靠向車窗,回道:“可能是這幾日太累,對別的提不起興致了。”
“是嗎?”江樹語氣透著質疑,大概是看我已閉上了眼睛,又說道:“提不起興致也好,要是提得起興致,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介紹纔不會尷尬呢。”
我驀地心一驚,直覺覺得他這話裡還有話。但我寧可他指的尷尬是老爺子突然間多出來的外孫,也不願費心思再去將自己與鍾魚的過往攤開。我原本只是裝睡,這下當真不願再睜眼了,靠著車窗,一路半醒半睡地回到了家。
只是我沒想到,我不願攤開,不願提及的那個人,原來早已在家等著我們了。
看到我們回來,鍾魚從沙發裡站起,視線掃過江樹,然後定格在我的臉上,朝我笑了下喊道:“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