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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宥安

穆涼微笑地看著小宥安揮手與她作別,夜晚校門昏黃的路燈照著小少年白淨的臉龐。穆涼看著小宥安離去的背影,在心裡暗道“阿桓幹嘛走那麼快?不是說請我吃冰淇淋嗎?”

小宥安坐在車裡看見路邊的香樟樹下獨自一人的許之桓。刺耳的鳴笛聲響,許之桓如他預測般面無表情地回頭。小宥安輕輕搖下半面車窗,靜靜等待著路邊,丟下手裡的單車衝刺而來的許之桓。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是什麼時候接近阿涼的?”許之桓趴在車窗外詰問道。

那小少年稚氣水嫩的側臉一動不動,桃花眼微瞇著,顯出無辜迷惘的神色,連他的睫毛都作出舊派的尊貴。他抿嘴的動作,使上下半脣瓣的中間位置血色盡失。他眨著天真的月牙眼,鬆開了嘴“哥哥的問題太多了。我認識穆姐姐已經好幾個月了,在一個頂無聊的晚宴上。對了,姐姐還說讓我去家裡吃飯呢?”他說著從車裡拿出一瓶蘇打水遞給車窗外的許之桓。

“至於我想幹什麼?”那小少年用手拖著腮作出思考的表情“哥哥想不想回家?”

許之桓驚道“什麼?”

小宥安的眼睛又笑彎成了月牙,用歡快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哥哥想不想回家?”

許之桓雙眼呆滯地盯著眼前的少年,那句話像是噩耗,喪鐘在心裡震耳發聵。他瞬間清醒,死扒著慢慢往上升的車窗。顫慄的聲音被隔絕車窗外。

“你不是討厭我嗎?你爲什麼要讓我回去?”

許之桓像一匹餓急了的狼,發狠追著眼前那輛車。他不知道他的眼角甩出兩行清淚,被迅速風乾,徒留下兩條明亮的漬痕。

“爲什麼?”明明我纔是那個受害的人,爲什麼要讓我承受?

“爲什麼?”爲什麼我的流放,我的隱忍你們全都看不見?就像一顆棄子一樣我已經出局了,爲什麼還不放過我?

他像是在末路上狂奔的哺乳類,在越來越多震耳欲聾的鳴笛聲和怒斥聲中,許之桓回過頭來,看見一箇中年男人滿口髒話朝他怒吼。

“媽的!不要命了?要死死遠點別在馬路中間禍害人。”許之桓望著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配上粗鄙的話語竟然毫無違和感。他默默站在原地,不再胡衝亂撞。感受每一輛車,大大小小的高級轎車,運貨車和小型商務車從他身前開過。除了塵土和濃烈車油味,還有車與人極近間距裡所感受的熱度,都從他的身前呼嘯而過。

許之桓在一片奇異的眼光和咒罵中等待著綠燈。過了馬路,他扶起地上的單車,頭也不回的往前駛去。

那輛車,車上的人,都像他眼眶裡的淚一樣隨風蒸發了。

他無法去做些什麼,對於這個世界的無能爲力,從母親病逝那天他就知道。好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遺忘,他有用不完的度量去原諒那些人,僅僅是因爲他無法與他們抗衡。

許之桓在回去的時候,在小區樓下的便利店裡買了兩個甜筒,他微笑地遞給阿涼。

女孩子就是好哄,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搪塞了穆涼,他爲什麼先走卻晚歸。他是去買甜筒了,雖然甜筒就在樓下。而穆涼呢?她必然不會像一般女生那樣步步緊逼,她不會追問他,在哪買的?樓下嗎?買個甜筒能費多大功夫,怎地這麼晚纔回來?

看吧!有時候,他根本不用做多餘的解釋。

沒有人會需要多餘的解釋,愛你,傷你,都無需解釋。

而那輛車漸行漸遠,最後停在了市醫院門口。

“VIP病房的那位病人需要重點看護,他的情緒波動比較大,很容易出現某些無法控制的行爲。”一位中年男子粗粗翻閱著手上的病歷,旁邊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雙桃花眼無動於衷地盯著他。

“不過一個低位截肢,至於這麼要死不活的嗎?是我高看他了?”少年緩緩開口,那語氣冷漠中帶著不屑。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指著電腦屏幕上的人體骨骼圖說道“不管是高位還是低位,都會有些反覆的癥狀,這些癥狀有時來源於壞死組織截肢後病人的恢復能力,有時來源於病人的心理素質。多數截肢病人都會患上或輕或重的“幻肢痛”所以家人的安撫是很重要的。另外病人由於受傷嚴重,又是重物壓迫所致,並未進行軀幹機和未截肢肢體訓練,對於日後的穿戴假肢可能會較爲困難。這時候病人的的情緒最好不要太過波動。”

中年男子皺著眉把病歷遞給少年“小少爺,這您都來都來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好。他要是死了,我們豈不白忙活了。”

說著醫生主動站起來,遣了個小護士帶這倆人去VIP病房。

小護士和那個開車的中年男子停在病房外。少年開口道“胡叔,你出去吧!我同他說兩句話。”

病房裡二十四小時陪護的女護士知趣地退了出來,那個叫胡叔的中年男子則是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順便在走廊裡囑咐小護士多多關照房裡的病人。

少年環顧四周,把目光停留在病牀上,把自己用白色被子裹著的青年身上。

“聽說你叫鄔晉,外號鄔老大。”少年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柔和。

那青年果然睜開眼睛,面無血色,嘴角乾裂,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聲音喑啞“你爲什麼截了我的右腿?”

少年坐在牀邊,拿起一個蘋果,他想找一個削蘋果的刀具,卻沒有找到。

“他們怕我自殺,把所有刀具都收走了。”鄔晉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眼前這俊美的小少年他根本不識,但他卻救了他。

少年把蘋果又扔回果盤裡,起身倒了杯水遞給鄔晉“你應該問,我爲什麼救你。”

鄔晉接過水杯咕嚕一口氣喝完。少年望著他蠕動的喉結笑道“他們並不曾虧待你,你卻要自殘?這豪華病房住起來可比你那南雁衚衕好多了吧?”

“你調查我。”鄔晉警惕地盯著少年,隨後自嘲道“也對,你們有錢人跟誰往來,不都得打聽打聽家世,免得哪個貪圖你們家產的鑽了空子。”

鄔晉曾以爲他見過長得最好的人是許之桓,可眼前這小少年與許之桓真是不分伯仲,尤其那一雙桃花眼是那樣勾人心魄更勝許之桓。鄔晉甚至能想象到少年再過幾年的模樣,這少年身上偏生的貴族氣息,是在金裝玉裹的上流社會裡養出來的。

只有這一點許之桓是不具備的。鄔晉自己也禁不住想,自己爲何會在這時想起許之桓,他們之間本無太多交集。

“你在想什麼?”少年見鄔晉發愣不禁問道。

鄔晉艱難地坐起來,少年只是淡淡地看著並未去扶他。

“只是覺得你跟一個人很像。對了,我總得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叫什麼吧?”

“陸宥安。”

鄔晉點點頭,呢喃了一遍“陸宥安。”

“你該不會以爲,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吧?”陸宥安終於選擇先發制人。

“說吧!你想要我幹什麼?”鄔晉道。

陸宥安站起身來“好好活著,配合復健,你的右腿可不是白丟的。你得討回來。”

鄔晉笑道“我不準備討。寧致遠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他家裡也是有錢的很,否則在外面那麼惹事,也不見學校把他開除。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他的開頭。”

陸宥安道“寧致遠是你們南巷一高校長的兒子,你們校長與南明市市長交好,這就是他爲什麼總是不被學校開除的原因。”

陸宥安看著鄔晉那副少見多怪的模樣,嘴角上揚,搖搖頭繼續道“你跟南巷一高的校花周筱玫談戀愛,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卻不負責任。寧致遠只好帶著她那妹妹去打胎,想想你們自己脫的褲子,卻讓人家做哥哥的替你們擦屁股。斷你條腿已算便宜你了,若是我……”

那小少年小小年紀便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番話,著實讓他吃驚。然而讓他驚掉下巴的是最後半句話“一定斷雙腿,讓你後半生都下不地。”

鄔晉閉目沉思,久久不語。他並非被這容貌俊美的小少年的話嚇到,這世間渾濁他也算曆經不少,他那些狐朋狗友的髒話連篇纔是真正不堪入耳呢況且富人家孩子在他眼裡,要麼被寵溺成溫室花朵,受不得半點外面的酸風冷雨,要麼就是手段心計分分鐘玩死你。

很顯然,眼前這孩子屬於後者。他打了個冷顫,回想那夜突然從衚衕裡衝出的亮光,他無法斷定那車是早就停在那的,還是碰巧路過。如果早就停在原地,一直等到他被打殘纔出現,那麼他就是啞巴吃黃連,不僅苦說不出還要硬著頭皮承人家的恩。

他微微整理好思路,又飲下半杯水道:“說吧!你要我怎麼做”

陸宥安起身替鄔晉掖掖被子,那雙還未長開的玉手以一個極虔誠的態度伸在半空,鄔晉擡手握了握。兩人相視對望一眼。

“你幫我討債,我允你和你家那風燭殘年的老人一世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