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鑑：蜘蛛俠的變身

一

暴力衝動，毆打老師，沉迷網絡遊戲，才上初一的李錦鑑是媽媽口中的“魔鬼”。

和老師衝突最嚴重時，李錦鑑曾經撿了兩塊磚頭和木棍打老師，還寫了張字條威脅班主任，“你給老子記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個十三歲的少年酷愛CF（穿越火線），只要他坐到電腦前，任何打擾他玩遊戲的都是敵人，即使媽媽來勸一句也能毫不猶豫地揮拳相向。

李媽媽說，只要兒子一玩電腦，整個人就變成了魔鬼。

她想不明白，爲了李錦鑑，兩夫妻放棄在北京打拼了十一年的外貿生意回到重慶，她甚至辭職當起了全職太太，事無鉅細，親力親爲，就是想照顧好兒子，就連讓兒子喝湯，都要先吹幾口氣，生怕燙著他。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孩子，可爲什麼李錦鑑會變成這樣？

“我也想爲他好，我說如果你打了我，如果能改變你，媽媽也就認了?！?

媽媽的哭訴卻讓李錦鑑覺得煩，沒面子，他把自己關到臥室。短短一天，他打了老師，又推了媽媽，卻毫無悔意，忍無可忍的爸爸把李錦鑑拖出來，動手揍了他。然而李錦鑑卻直著脖子，把門甩得砰的一聲巨響，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對李錦鑑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他隨便找了家網吧繼續玩遊戲，還洋洋得意地介紹：“我是人民幣玩家，不費錢的我不玩。”

“我爸是pig（豬），我媽超煩，一直在嘮叨，看見了就想揍她”，這是李錦鑑對一家人的評價，就連乖巧可愛的妹妹也是他的心頭恨。說到老師：“痛恨，反正我就是看全世界的老師都不順眼，如果以後當上警察，我一定要整死他?！?

輸了遊戲，李錦鑑跑到江邊游泳，弄得一身溼。李爸爸趕過來給兒子送衣服，剛對兒子動手的他明顯很內疚，對兒子百般示好，但李錦鑑毫不領情，嫌帶的衣服不好，換好衣服，騎著自行車走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李爸爸拿著溼衣服回去，還不忘打電話叫李媽媽煮碗薑湯，怕他感冒。爲了緩和兒子的情緒，說服李錦鑑參加《變形計》，李爸爸拿出一貫的方法：給錢。

鈔票到手的李錦鑑態度180°大轉彎，把錢鋪了一地，往天撒，給編導秀肌肉，證明他有當電影明星的實力，穿著蜘蛛俠的服裝在遊樂場肆意狂歡。夜幕降臨，李錦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有這時，他落寞的背影，纔有點像十三歲的孩子。

互換的時間到了，路上媽媽囑咐李錦鑑注意事項，卻只招來兒子的不耐煩。機場臨別，李錦鑑怕再也吃不上肉，啃著大雞腿，求爸爸多給點錢。當遭到拒絕，他立馬翻臉，扔下一句“鄙視你”，頭也不回地走了，冷漠得讓人有些寒心。

難怪李爸爸說，兒子走了，感覺像壓在自己身上的包袱，一下給釋放了。

二

李錦鑑的第一站是上鎮小學。

他準備了特別的開場，穿著蜘蛛俠的衣服現身，卻被上鎮小學隆重的歡迎儀式給嚇到，“感覺有點Hold不??！”不過這只是個開始。

第一夜，一羣鋪天蓋地的飛蟲襲擊了學校?！霸谶@裡睡覺，絕對比睡在珠穆朗瑪峰還危險?！睙o處可逃的李錦鑑穿回蜘蛛俠的衣服，變身超級英雄，卻扭頭跑進黑暗中。原來他去搬救兵了，抓了幾隻癩蛤蟆，準備捕飛蟲。

變形第一天，李錦鑑表現出過人的膽量，抓住一條躥進學校的蛇?？上险n鈴一響，這位大少爺又習慣性地逃課，拿著礦泉水瓶抓蜈蚣，就算被勸回教室，也是對著鏡頭各種搞怪耍滑頭，看漫畫，戲弄同桌，把腳架到桌子上。

老師忍無可忍：“大家不能像他這樣！”

這句話傷了這位城裡大少爺的自尊。下課後，甩下一句“老子不幹了”，李錦鑑推倒課桌，走了出去，午飯不吃，把校長買的飯盒扔出去，同學幫他撿回來，他再扔出去。把同桌小綠罵哭，一拳打翻低年級同學，他的暴虐性子又一次發作。爲了緩和李錦鑑的情緒，哥哥韋志升帶他回家。山路迢迢，起初李錦鑑還興致勃勃地模仿CF裡“GO!GO!GO”的喊聲，但很快就變成“媽媽，help me”，“我一定要發帖子，詛咒一下《變形計》，不能再讓它辦下去，省得危害別人”。

翻了三座大山，走了二十多公里的山路，李錦鑑累得夠嗆，只想回到家，在冷水裡洗個澡，然後吃一頓大餐，打一下CF睡覺。在同行同學的幫助下，李錦鑑總算回到家，可面對韋家底下養牲口、搭塊板子就住人的茅草屋，他完全找不到躺下的地方。

“反正我不睡這裡。”養尊處優的李錦鑑在空地搭起了帳篷，對李家失望極了，只想逃離這不是人待的地方。

變形第二天，韋爸爸早早起來，打著手電筒爲新兒子做早餐。

因爲半夜外面來了只狗，哥哥韋志升陪怕狗的李錦鑑睡了一夜的帳篷。一大早，李錦鑑問哥哥，你不感覺這裡很痛苦嗎？

“我感覺這裡好痛苦，我只想逃出去?！彼耐纯嘁膊皇羌傺b的。

爲了平息弟弟的怨念，志升帶著李錦鑑去釣魚。在玩鬧中兩人迅速建立起友情，李錦鑑又跟著哥哥去放牛，他還想法子支開了哥哥：“你去幫我買水，牛我幫你看?！毕律劫I水，一來一回就得20多裡山路。等志升回來，他驚呆了：自家的牛把別人家的玉米給吃了！

而李錦鑑想到的補救方法竟是去拔別人好的玉米，種到被牛吃的玉米地上！志升擔憂地反對：“過幾天它會死的?！?

“死了就不關我們的事了?！崩铄\鑑滿不在乎，他還說志升，“你怎麼智商那麼低！”

麻煩很快就找上門，玉米地主人要求賠錢，30塊。被爸爸責備的韋志升傷心地哭了。

李錦鑑對哥哥的眼淚束手無策，他不懂哥哥在哭什麼，30塊錢有什麼好哭的呢？殊不知，在這個家庭裡媽媽一走了之，爸爸獨自苦撐，家裡的債，爸爸的病，弟妹的學費，全都壓在這個十五歲少年肩上，身爲長子的志升比誰都明白，自己的家再也經不起一點風雨，哪怕是城裡孩子根本看不上的30塊錢。

“從三年級起，我家裡就沒有收入，都是爸爸一個人在撐，我也想出去打工，反正我想早點離開學校?！敝旧涍@樣告訴節目組。

這一切，和李錦鑑的生活相隔太遠。

而他更沒想到的是，自己會從韋家大伯那得知一個驚天秘密。

那是變形的第三天。韋家大伯在幫鄰居家修圍牆，交談中，李錦鑑無意中聽到，兩個月前，重病發作的韋爸爸在縣醫院檢查時，被查出疑似白血病?！澳撬职趾椭旧恢溃俊惫ぷ魅藛T問。

韋大伯搖頭：“不知道，他們倆都不知道?！?

聽到這裡，李錦鑑拔腿就跑，躲到玉米地裡抹眼淚。

“不可能，哥哥要是知道，怎麼不帶爸爸去醫院看病。”

“管他多少錢，反正要把爸爸治好?！?

和大伯確定了消息，這個曾經罵自己爸爸是豬的少年，心裡充滿愧疚：“早知道的話，我就不會這麼對不起韋爸爸。難道韋爸爸的病就治不好了嗎？”

心裡沉沉地回到學校，李錦鑑又出了意外：他被蜈蚣蜇了一下。

哥哥趕緊跑過來，給他抹消毒液。“很痛的，你忍一下?！崩铄\鑑乖乖地任他上藥，可不放心的韋爸爸還是拿著這星期賣菜賺到的錢，去鎮上給他買消炎藥。回來的時候，他把一雙涼鞋遞給李錦鑑：“這是買給你的鞋?！?

“我不要，給志升哥?！毙难e藏著巨大秘密的李錦鑑，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只能這樣推讓。最後面對韋爸爸的堅持，他只低著頭說了句：“謝謝爸爸?！?

韋爸爸的病，自己的無能爲力，讓李錦鑑情緒低落，毫無食慾。不想吃飯的他，坐在走廊上，曾被他罵哭的小綠過來勸他：“吃一點吧，大哥，你不吃我們也不吃，我們全校在這裡陪你一起吃?！?

真的嗎？曾經被自己粗暴對待的同學們，居然真的這樣關心自己？李錦鑑看著圍上來的同學，“你不吃我們也不吃。”“你不吃我們全校在這裡陪你一起不吃?！焙酗堅谒媲岸殉闪艘蛔∩?。

他沉默了很久，說：“那我吃一口你們也要吃一口?！?

在城市裡沒有朋友的李錦鑑，第一次感受到了友情的簇擁。

“現在我感覺到沒那麼孤單，不是在這裡一個人生活，而是有很多朋友。”

原來，在這個獨來獨往的少年內心深處，也害怕著孤單。

他只是假裝不在乎。

四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好起來，但爸爸的病還是像一座大山壓在他心頭。

爲了讓李錦鑑開心起來，小綠邀請他到家中做客。在小綠家，他稱讚小綠外公做的菜和自己媽媽炒的青椒肉片味道好像，還拒絕外公給他倒的酒，說：“我小孩不喝，小孩喝酒會不健康的，而且我喝酒，就不是乖孩子了。”

那一刻他似乎忘記，自己曾經最鄙視“乖孩子”這個詞。

外公特意燒了熱水，讓李錦鑑洗澡解乏。拿換洗衣服時，從包裡滑出照片，是曾經被撕碎又細心粘好的全家福。“看一下，想他們的時候看一下?！崩铄\鑑望著照片發呆。

變形第五天，看到小綠外公和鄰近村民在開山修路，他轉身跑去拿出自己珍藏的雪碧，給大家解渴，還主動提出幫外公幹活。

村民在修的，是從山裡到上鎮小學唯一

的一條公路，因爲沒有公路，小綠是山上唯一在讀書的孩子。修路的人中很多是留守的老人，還有體弱的婦女，從早上6點到晚上6點，一天十二個小時。一位修路的村民大哥告訴節目組：“原先我們村裡有八九十歲的老人，問車，他都不知道車是什麼樣。所以我們一定要改變我們農村的面貌，改變我們農村艱苦的生活。爲了孩子，爲了山上面所有的人?！?

一切都是爲了孩子，爲了下一代，所以就算沒有休息，沒有輪班，沒有先進的工具，沒有機械的輔助，村民們依然自發地聚集在一起，肩挑手抱，近乎愚公移山般地開山修路。

李錦鑑被震撼了，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父母給的愛，就是這樣一種無怨無悔的付出，而他從來只會覺得理所當然，卻不懂得珍惜。他後悔了：“村民修路也是爲了自己的後代，爲了讓孩子以後走路更方便一點更輕鬆一點。原來的我卻不懂那種愛，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要好好珍惜，這種媽媽爸爸給我的愛。”

離開重慶，他找爸爸要錢。被拒絕，直接給爸爸一句“鄙視你”，如今小綠外公給他二十塊錢當零用錢，李錦鑑卻說什麼也不肯要：“不多也不能要，就是你給我一分錢，我也不能要。外公，你自己留著，算我求你了?！?

五

因爲劇組的到來，上鎮小學六年級的班長決定給學校的唐老師辦一場生日晚會。

唐老師在上鎮小學已經教了三十五年的書，三十五年的青春年華，三十五年的執著堅守，這個樸素的山裡漢子證明了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因爲劇組的到來，孩子們纔有機會給唐老師買上一個生日蛋糕。李錦鑑和大家一起唱起《感恩的心》，在燭光中，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慢慢融化。

變形第六天，李錦鑑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部手機，給媽媽發短信，“有很多話說不出來，我體會到自己過得太幸福了，我知道錯了?！?

他不知道，就是這樣一條簡單的短信，居然讓媽媽激動得偏頭痛發作，暈倒了。

李錦鑑一天天的變化讓人欣喜，他甚至還主動請纓，給學前班的孩子們上一堂課。他教孩子唱《死了都要愛》，當孩子問到什麼是愛，李錦鑑笑著說，回家問你爸媽去。然後他迅速把音樂課切換成體育課，和孩子鬥雞，安撫哭泣的孩子……

學校的拔河比賽，他指揮同學，佈置戰術，贏得了比賽，和同學到後山洗澡打鬧，爲離開排練“正義聯盟”……七天前，李錦鑑穿著蜘蛛俠的衣服來到上鎮小學，七天後，他穿著同樣的衣服，卻把這份快樂回饋給了真誠的山裡孩子，他說：“感覺朋友是最重要的?！?

離開的時候到了，最後一次班會，大家說起了“家”。

“我的父母、姐姐、外公，加我是一個家，我小的時候爸爸爲了賺錢養我們，下崖就摔下去，手斷了，媽媽駝背是因爲摔了一跤，骨折了沒有去醫院治……”

“（父母）去很遠的地方工作，過年過節纔回來一次，家裡只有我和哥哥妹妹，所以我很想念他們?！?

“最難過的就是看見同學們的父母都來學校，我父母沒有，很傷心，我的願望是能有一個幸福的家。”

和李錦鑑朝夕相處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兒童或者孤兒，他們奢望的家人團聚，卻是曾經的李錦鑑最爲不屑的。這時的他，纔看到自己臨行前媽媽錄製的視頻：“兒子，媽媽希望看到你更善良、更有愛心、更棒的一面，父母在家裡可以給你更多的愛，但你在外面得靠自己。”

躲在門後的爸媽出現在面前，淚流滿面的李錦鑑上前擁抱了媽媽。

離開時，面對自發列隊喊著“李錦鑑，上鎮小學記得你”的同學，李錦鑑深深地鞠躬，“謝謝大家對我這麼寬容，謝謝大家對我這麼熱情”。這一個真誠的鞠躬，是不捨，也是告別，告別同學，告別過去冷漠的自己。

離別的最後時刻，李錦鑑卻扒開人羣，轉身跑了。他是跑去找韋爸爸。

“爸爸，我想帶您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善言辭的韋爸爸拒絕了李錦鑑的好意，對這沉重的家庭來說，任何需要花錢的事都會讓他猶豫。

萬萬沒想到，李錦鑑這次出奇地強硬：“爸，您這次一定要去，不管您這次說什麼，我們一定要去醫院。以前我都是聽您的話，這次您一定要聽我的話，要不然我跪下來求您，好不好？”

“我求你了，爸爸，去醫院檢查一下！”李錦鑑竟真的跪下去……

所幸到醫院檢查，韋爸爸的病只是普通的貧血，並不是白血病。拿到化驗單的李錦鑑鬆了口氣，囑咐爸爸，以後哪裡痛，就要去看病，不要忍著……

這條彎彎的山路帶他見識了別樣的風景，帶著他去往曾經去不到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