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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長生的她

“聞北海有岐山,山中有一觀曰‘長生觀’,觀中有一女子喚作‘白素’,擁有稀世罕見的長生秘術……”恰是年,長安城麗好,幾寸清媚日光打在二層酒樓的憑欄上,輕輕流轉。

人流熙攘,背對著憑欄,站著位說書的小哥。他正拿著把黃木紙扇子,神情豐富誇張,不時指著臺下聽書客官,比劃間,說得津津有味。

看官們不由被他口述中那座神秘的長生觀,及那位擁有稀世罕見,衆人夢寐以求的絕術長生不老的女子白素的坎坷人生□□,情緒跌宕不已。

說書小哥口中的故事大致是這樣說的:天玄九年,姜國武帝爲求長生之術,只帶一名親信尋訪至閉世岐山長生觀。相傳,觀中原住著五位長生之人,但不知因何緣故,當武帝踏訪至長生觀,只見到一名仙女般的白衣女子,她喚作白素。

武帝對白素一見傾心,竟忘了自己曾求長生的執著難抑。白素是位高傲清冷,出塵脫俗的女子,自不理會武帝表達的愛慕之心。而傳,長生觀中人不得動人世凡情,不若千萬年無盡壽命,將會化爲白駒過隙的‘十年’寥寥陽壽。

武帝不知,爲追求白素,他竟弄傷自己。然以修習養身之道爲由,鍥而不捨地拜白素爲師。白素性子外冷內熱,長久相處,逐漸被武帝誠心所動,於是收他爲徒。

三年匆匆,花開花落,冰融春至。白素對武帝日久深情,共許誓言,並應同他下山共結連理。白素不知武帝身份,一入深宮,宮闈爭寵,明槍暗箭,四面楚歌??傆袔状?,真愛難敵小人離間,武帝也有難斷是非之時。白素髮現三千弱水,她原只是他一瓢可有,可無,可換的飲水。餘七年,她斷髮出家,武帝尋她不見。

後姜國□□,武帝出征,七年勝歸,白素卻已玉骨燃灰,只留一本‘長生秘術’與他。武帝悲痛難以,以刀刺心,血書白素碑墓。後將長生書與白素骨灰同墓葬,三年上朝黑服白底爲其守靈。

忽一夜,武帝夢白素至,在寢殿大叫其名幾聲!宮人破門而入,發現武帝消失,而月下飄著一段白綾,乘月飛去。那傳,是白素來接他,與他一同化仙作去,共赴前世二人,許下那山盟海誓,生生世世,長生不悔的愛情誓約。

待小二講完這頗有些傷感的段子,底下的年輕女子,不由低頭用袖帕抹淚抽泣。

其它客官,不由也黯然神色,搖頭唏噓這一對神仙眷侶未終成眷屬的遺憾。

而客棧角落斜角微微逆陽的西隅,坐著一位安靜非常的青墨衣女子,若一幅收藏亙古的古畫。她有一頭漂亮的烏黑墨發,齊腰在微微風塵中,有些出塵出世的飄揚寫意。許是富貴人家小姐,衣著雖素色低調,衣紋質地卻是上好緞子。姣好的容貌,眉宇透著捉摸不透的迷離氣質,面容有些過於白皙,仿若久在地下不見光似得。幾縷暖陽打在她臉上,卻有著穿透不進去的些許炎涼。

她一進來便引起客棧男人們的注意,還有些欣賞美的女子們,對她投去形色各異目光。但是卻始終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小姐。她也似乎有意地避開人羣,衆人扎堆著,她遠遠地找了個靠欄桿的位置,獨自坐在那,不言不語地喝茶,啐著幾顆零星的花生米,舉止又有些男子的灑脫。

突然,她頭微微地偏轉向憑欄的街外,脖頸的線條若勾畫出來,頎長而漂亮。她似在看街邊的景色,又似在注視遠方的白雲,深邃而遙遠。不知她有沒有在聽這個有些殘缺的悽美愛情故事。這裡,仿若一切與她無關,籠罩著矜貴的安靜,而又寂冷的煞氣。讓人不敢、且有些莫名畏懼地,難以接近。

她叫‘霽(ji)柯’,衆不知,那說書人口中的白素,竟好似她的故事。只是她……沒有那癡情的武帝爲她刺心血刻墓,爲她三年黑服哀悼面朝。她只有一位薄情的丈夫,興許現在,正在那位現紅遍長安城的美人懷裡,醉生夢死著。

想到‘他’,霽柯不由胸悶。她長長地吁了口氣,放下手中那顆把玩聊賴的花生米。低頭,有些自嘲地,一笑的芳華絕代。

鄰座倒抽涼氣的聲音屏息。

霽柯突然想起,面癱師傅那句:“霽柯啊霽柯,師門中就屬你煞氣重得能力壓四方妖魔,看事也比較通透。你且記住,只要你不與人笑,一定會永世長生與這世間的?!?

她曾也做到師傅說的不笑與人,但……那年梨花徐徐,她山下瞥了一眼那踏馬持劍的白衣少年,笑在春光明媚裡,兩頰梨渦清暖的幾淨美這世間一切繁花似錦。便不設防地丟了魂似地,爲他折盡,這永世陽壽。

情,這東西,真是半分碰不得。只碰一次,便無藥可救地萬劫不復。

霽柯站起來,一寸日光,微斜地冷了三寸打在她的肩上。

連帶注視她的那些人,都不由地,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靜靜地用餘光目送她離去。

*

出了客棧,霽柯在街上閒蕩著,不知去哪是好。

恰是,一個十五六歲的清秀布衣少女急匆匆朝跑過來,抓住她就上氣不接下氣道:“霽柯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救救姐夫吧,他,他……他要被人給打死了?”

霽柯:“二師兄?”

布衣少女喚作青茴,一雙清純乾淨的眼裡,滿是欲哭的擔憂:“是的,你快跟我走!”

霽柯不知青茴要帶她去哪,不過這些日子,二師兄爲情所困醺酒鬧事的事不少,心難免沉了一沉。

青茴好險平常霽柯就喜歡在大街上閒逛,雖然不知道她逛些什麼,和姐夫一樣來歷不明,性情也古怪,但卻有一種不同一般人的氣質,在人堆中真是一眼就能找到!

青茴將霽柯拉至‘長樂賭坊’,喘息不已地對霽柯道:“就是這了姐姐,我家姐夫這幾天一直在這裡賭,輸了好多錢把所有的田宅都輸了還在賭,和發了瘋似得!我怎麼勸他都不聽,現在欠了好多錢又得罪了賭坊裡的人物,他們要打死你,你快去救救他!”

霽柯握了握青茴:“你彆著急,我知道了!”

霽柯微微鎖眉,朝賭坊大步走去。

門口的人見青茴與裡面那鬧事的是一夥的,上前阻攔,卻被一身煞氣的霽柯一掌給打飛老遠。青茴第一次看見霽柯使得武功,還如此厲害!嚇得張目結舌,直到霽柯叫她才趕忙跟上。

*

煙霧繚繞,照不進陽光的賭坊大堂。

“給我打!往死裡打!”長樂賭坊裡,瀰漫著寥寥的毒煙片味。裡裡外外圍著一圈人,敲著碗,搖著骰子,興奮地看著圍在中間的打人表演。

人中間,只見一個藏藍布藝的瘦弱的男子,被打得滿臉是血,已分不清容貌。三兩個大漢輪著隔壁,抓著他的頭就往地上磕,或是舉起來扔下來,就像一個布娃娃似的折磨著。

隨著那大漢們雜耍般的表演,有些看客面露懼色,但大多都滿面紅光地閃著看戲的興奮。

在這裡面圓的東面位置,三名華服相貌氣質均不俗的男子,饒有興趣地主導著這場不痛不癢的戲碼。

最左側邊是位華服金靴的丹鳳眼陰柔男子,眉宇露些許邪氣的冷漠與輕佻,正攬著位紅衣五官媚惑的窈窕女子安撫著,喚作周裕。他正是長樂賭坊的老闆,也是當朝權貴御史大夫最鍾愛的小兒子。

靠在周裕旁坐著位黑衣束腰窄袖的勁裝男子,他喚作範小清。人生的劍眉星目,英氣逼人,眉間透著些沉穩的不羈桀驁,與他小清新的名字倒是有些不搭。他是周裕的好友,也是大將範韋的獨子,太上皇胞姐芙蓉公主唯一的兒子,身份矜貴非常。只他性子素來低調,又向來不喜說他的家世,也不喜應酬,常年在山上和師傅學武練劍,低調得這裡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此時,他端著一杯茶,低頭喝著,不看不聽不參與的模樣。雖然他素來不喜歡欺負弱者,但是好友的臺子,他是斷不能拆的。原則和兄弟,兄弟比較重要些。

在範小青左手邊,閒適舒懶地坐著一位搖著玉骨作24段描金扇子的紫衣男子,他是三人裡面長得最好看的,只是眉宇之間,透著些富家子弟的疏懶與紈絝。眉墨如畫間,微微含著一縷春風寫意般的笑,也不知,他在對誰笑得如此勾人。

他喚作沈寅,與周裕,範小青是從小混到大的兄弟,也是京城裡無人不知富商沈閣老家的長孫,沈大少。論容貌,沈寅是三人中生的最好的,高鼻鳳眉,五官清晰,輪廓英俊豐朗。顏貌中夾著些平易近人的明麗風流。微微上揚的嘴角邊三分笑,七分透著旁人不懂的耐人尋味,又透著些男子少有的,淺淺不露的妖治。一頭墨色華髮稠密及腰,用一根精雕的紫木檀簪束著,古樸不失風華;五官和神韻柔和在一起,雖微微含笑,又給人一種獨特而奇妙的微暖的驚豔。

可他卻不是個暖男。至始至終,他含笑著,看著一切如一場戲般。別人的生死,顯然,與他無關。

直到……“住手!”一聲帶著內力的清喝,在這賭坊‘戲臺’間,響得擲地有聲。

下意識地,沈寅擡頭望過去,目光恰與那煞氣重得嚇人的霽柯憑空相接。他的目光閃過一絲一閃而逝的情緒,又迅速垂目掩去。

很快,他身子微傾坐好,看著霽柯,微微一笑地很禍水。

霽柯在沈寅身上詫異一下,要說這長安城,不認識富可敵國沈家紈絝大少的應該沒幾個。更別說,她現在的夫家,與他沈家本是世交,來往甚多。只是霽柯對此人沒有多少了解,也從不關心,她迅速將注意投向那正被抓著頭髮,滿臉是血的二師兄藍子期身上……禁不住地,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