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北擡單腳把杵在門口的瘦子猛踢進屋,瘦子後腦勺撞上牆腳,整個人她牙咧嘴地斜歪倒地。下—秒鋼筋棍重重落到他腹部,與肉.體碰撞發出很大的聲音。
瘦子乾嚎了好幾秒,啞聲求饒:“爺,我們剛纔就是做做樣子,真沒摸到她哪兒!“
對方的話頓時像是戳中男人什麼神經,鄔北腮幫子跳動,拽著瘦子頭髮往牆上頂,力道沒半點剋制,每一下都能聽到顱內骨肉混攪的聲音。
瘦子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嘴裡嚇出一口污血,咬牙用當地的方言對那羣混混說了什麼。
鄔北面無表情聽著,拇指頂開黃琺瑯打火機蓋,擦燃齒輪點了支菸,煙霧順著他嘴縫漏出來。身後混混撲過來的瞬間,他彷彿有預知般,鋼筋棍同時往後敲斷了那人鼻骨。
瘦子瞳孔縮小:“你能聽懂我說的意思?“
鄔北扯脣嗤了聲,無視其他人,徑直往老大的方向拖著棍兒去。
沒有風,只有無盡黃沙的頹敗與荒寂。
林覓聽屋子裡靜了冗長的半分鐘,隨後就是突如其來的拳頭、棍棒砸在肉.體上的聲音,像是羣毆。剛纔的凌.辱中拼盡了全身氣力,她掙扎著從椅子上起來,也不知多久未曾進食,頭暈目眩,渾身無力,雙腿也軟綿綿的。腳底著地又倏地墜倒回去。
記得派出所外坐—夜那次,鄔北打架狠起來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置之不理。明明自己血流了半張臉,掐著對方喉嚨的表情仍是風輕雲淡,叫人從心底發怵。
可這裡是荒無人煙的西北郊外,遠上城區幾十上百公里,沒有幫手,沒有能及時趕來的警察,男人再能打也註定寡不敵衆。
細嫩的手指狠狠拽著額邊落下來的一縷頭髮,而女人似乎感受不到頭皮的痛意,目光死死落在那扇鐵門上。
四野依舊無風,靜悄悄的,開門出來的男人臉上顯出虛實不明的味道。
林覓看見他的傷,—路疾跑,手臂環抱住他的腰肢。
日光眩得人眼發昏。鄔北一隻手扶在林覓的肩上,仰頭望天,良久不動,像被吸去精氣的鎮地守護神,或是失去此地生靈敬畏,順著沙暴螺旋往天化作神身。
西北的雲層遮不住火球,碎雲只是使它看上去多了白色裂紋,絲線般閃閃發光。
林覓五指輕觸他臉頰:“鄔北?“
男人睫顫,不理不答,也不低頭。
林覓靜候須臾,沒等來半句迴應。她懷中的重量陡然加大數倍,由於力量有限,男人的身軀直挺挺往沙土上栽。
黃塵四濺,砂礫躍進眼膜,千鈞一髮之際林覓伸手護住鄔北後腦勺。兩人一同栽倒在地。
林覓吃痛悶哼。手背被尖石劃破,落下—道觸目驚心的口子。
她確認鄔北無礙,隨便撕下一塊裙角包紮傷口,一瘸一拐往屋子那夠著腦袋望。
歪的歪,躺的躺,還有幾個有意識的呻.吟著試圖站起來。
林覓趁他們注意到自己之前,三步作兩步衝過去關上鐵門,落鎖。那鎖看起來至少有三斤重,諒一羣傷者也沒力氣撞開。
她凝視那處,石鎖表面沾了點血,片晌退回到鄔北身邊。
男人的脣線輪廓分明,幾乎沒有血色,偏薄,看上去傲慢又無情。
馬路對面停著幾輛沙地越野車,外殼覆蓋薄薄一層塵垢,使用的得有些舊了。
林覓剛在外邊那半小時沒見到一輛車影,這幫人看上去在道上混了有些年頭,多半是綁架勒索專業戶,選址也都在荒無人煙的場所。
她讓鄔北伏在肩上,鉚足氣力往馬路對面挪步。
耳畔的呼吸聲變重了一些。
男人的碎髮在林覓側頸來回浮動,癢癢的,因爲疼痛時不時發出剋制的低吟。
林覓眼睫一低,心想還好這些年鄔北留長了頭髮,不然被那貼頭皮的短髮刺撓到,忍不了幾秒就把他撂地上了。
亂石遍地的荒野,焦焰的大地,遠際似女人胴體平緩起伏的黑色山巒。
林覓勉強把鄔北擡進越野車副駕,沉寂已久的風忽然醒了,呼嘯裡帶著尖利的哨音,好似白日野鬼嗚咽。
弔詭,奇異。
鄔北的臉偏向車窗。她把他臉硬掰回來,很粗魯,男人閉著的眼沒有反應,任憑她的指甲從鼻尖落到上脣。當她包紮著布料的手背輕勾,指尖用力卡入他柔軟的人中,他額間青筋露出,佈滿血絲的雙眸猛然睜開。
林覓只平靜說:“車鑰匙在那邊屋子裡,我不會接線,幫我。”
鄔北胸腔傳來劇痛,額上持續往外滲出冷汗。他咬緊牙關:“把地線、火線、啓動機線三根同時接在一起。”
步步根據口頭指示,五分鐘後,越野車聒噪的引擎發動聲響起,林覓鬆了口氣。
副座的男人眼神裡已然失去焦距,深紅的血條幹涸在額邊,一張俊臉涌動著幾分病態的暗芒。她剛剛就那樣看著他從十來個人的屋子裡走出來,眼底沒有戾氣,如同死了一樣麻木不仁。
鄔北緩緩闔眼,再度陷入昏迷。
林覓憑著自己對那座山巒的記憶往前開,這條道沒有被修繕成熟,即便她速度控制再平穩,車身因爲凹凸不平的沙地起伏搖擺,男人的外傷源源不斷往外溢著鮮血,菸灰色的襯衫瞧不出來本色。
有那麼—瞬間,她真怕他死在半路上。
行駛了二十多公里,手機右上角總算蹦出—格信號,3G。
林覓導航到最近的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社區的工作人員一看鄔北傷情嚴重,嚇得連忙進去找擔架,把男人擡到治療室做應急處理。
她也順便被護士拉去做了全身檢查,結果下來沒什麼大礙,就是腿上有幾處淤青,體內脾虛血虧,開點活血的藥丸按時服用幾日就好。
服務中心建在距離城區十幾公里的位置,平時來的都是些不適應沙土環境,導致肺部感染的病患,內外傷都如此嚴重的還是頭一個。
主任扶了扶眼鏡框,囑咐:“我這邊先做一些應激的包紮和止痛,社區醫療設備不比大醫院,詳細的身體檢查我還是建議你帶他到城區去做,嚴重點可能要手術。近期讓病人注意飲食起居,不要進行大幅度動作。”
“謝謝醫生。”
主任看了眼身後治療室,轉頭看她:“這塊荒地多,偶爾消失一兩個人是常態,你和你男朋友看著不像本地人
,還是注意點好。”
林覓剛想說他們不是那種關係,又覺得這種情況下反而欲蓋彌彰,默默咽回肚。
再進門,屋內的男人額頭上包著紗布,穿戴一身嶄新衣物。他站在窗邊,側面只能依稀看到峭挺的鼻骨,背肌很實,伴隨稍微駝身的動作,兩側肩胛骨像山—樣聳立起。
門裡原來還有扇門隔著。
只是林覓從未擡手叩響。
林覓說開車帶他去醫院。
鄔北沒回頭看她:“我找了你兩天。”
林覓點頭,怪不得醒來身體這麼虛,餓的。片晌她眼神停住。
“等會兒。”
手機這會兒的信號才變成4G,三位數的微信通知佔滿屏保,總羣的,Viki的,幾位導演的,甚至連秦姝都發來了問候消息。
鄔北側眸望了眼後邊呆若木雞的人兒,還有心思笑:“先擔心你工作能不能保住吧,我回濘京治
療,那裡有我的私人醫生。”
林覓不解:“你這個時候回去做什麼?”鄔北眸色微諳:“想清楚確定要聽?”林覓看著他。
鄔北垂眼說:“最新申請的探監日期下來了,我回濘京看看我那罪人父親最近過得怎麼樣。”
沉默無聲徘徊。
林覓的身體被太多感受吞噬,一些新來的東西,如雨點滲不進油紙,她只覺得腦子裡空洞洞的。
以爲的罪魁禍首在牢裡,她的生活卻沒有因此安生。
母親在病牀上躺著,花甲之年的父親放棄晚年閒散再度投入事業,甚至前兩個小時纔剛從一場浩劫裡逃離出來。
鄔北不知從哪叫來了一輛私家車,司機捎來了兩份食物,他遞了一份給林覓。林覓捧著溫熱,頓兩秒問他:“那你.....之後還回西北嗎?“
看來止痛針的效果達到,後座的鄔北像沒事人一般大喇喇敞著雙腿開始吃飯,他的吃相很乾脆,又剛好不顯粗鄙,沒多久那碗泡饃見了底。
司機這時一拍腦袋,趕忙給後邊遞出一個冰塑料碗,說差點忘了給嫂子的甜品。
林覓:“不是嫂子。”
鄔北:“瞎叫什麼。”
司機默默閉嘴。
當地有一句俗語“甜酷子甜,老人娃娃口水咽”,林覓坐上後座,打開塑料碗的外包裝蓋,舀了口甜水嘗,甘甜中混合有淡淡的酒糟味道,很適合夏天解暑清心。
鄔北眼皮—掀—低:“劇組有對接人,我不用一直待在西北。”意思是之後不回了唄。
林覓低頭喝著甜水,沒說什麼。
飽肚完私家車把兩人一路送到劇組門口,她還恍惚意識到這是自己來西北一月以來第一次坐這麼寬敞的包車,鼻尖陣陣發酸,仰頭強忍住不爭氣的眼淚。
私家車停在後山,司機下車拉開了後座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男人斂目,看女人落下去的背影:“就送你到這兒了,好好休息。”
這話聽起來像告別,林覓也不惱,反倒極淡地一笑:“套房那麼大,想不睡好都難,謝了。”
鄔北沒動,她也好整以暇。兩人無聲博弈,林覓先扯脣挪眼:“有緣再見。”
說這話後,她徑直走向了酒店。
大廳遇見Viki。她碰到林覓居然沒有想象中的大反應:“姐,身體怎麼樣了?導演他們都念叨你啥時候好呢,今兒總算見你來了。”
林覓先是一怔,隨後反應過來鄔北應該是幫她找了藉口請假,順著Viki話往下隨意聊了幾句,相約翌日錄音棚見。
電梯上行至頂。
林覓邊走邊翻動著這兩天手機裡的聊天記錄,她有強迫癥清空通知的習慣,一個小紅點見了都不能留。
清完所有消息,她鬆了口氣。
只是刷開套房大門,微信圖標右上角又多了個數字。
林覓無可奈何點進App,低眼看見某個此時正身負重傷的男人發來的消息。
【我外套落你那兒了,過來拿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