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個頭大如斗的女人便在謝鳴印靈堂裡面又哭又鬧。硬要說這謝鳴印成了“草口”吃了她家男人。不一會兒,村裡的謝賴子也來說自家老婆不見了,陸陸續續好幾個人都來說家裡人不見了。都怪謝鳴印在這裡做道場把古墳的‘草口’招了出來。一時間鄉里鄉親把整個堂屋圍了個水泄不通。都在議論山裡古墳的“草口”。有說親眼見過的。有說**時候出來吃掉關在牛棚裡的教書先生,連皮帶骨頭吃得乾乾淨淨,只剩血跡和衣服爛布。各種各樣的傳聞層出不窮。說得活靈活現,這樣一來大家都不願意謝鳴印辦喪事了。謝鳴印家只得叫來老村長商量對策。這老村長六十來歲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一身老式藍色中山服洗得有些發白。腰間別著個旱菸槍。穿一雙開口布鞋。一面聽著鄉親們議論,一面從他煙槍下面的布口袋裡面取出一小撮菸絲,放在手心裡搓成一團,再放入銅質菸頭裡。打火機一點著,他那沒有牙齒的嘴猛吸一口,把頭往後一靠嘴裡便吐出一股股嗆人的辣味。他仔仔細細的聽著村裡人的意見。過了半響他抽出嘴裡的煙槍在鞋幫上敲了一敲,細細的菸灰抖落在地雪花似的。繼而說道“大家都別堵在這裡鬧,都是鄉里鄉親讓別人走得清靜一點。在這裡鬧也不是辦法。把警察叫來找找再說。”老村長頗有些威信,大家討論一番,都去了老村長家裡等警察。
謝家灣離鎮上有好幾十公里。來回都是山路。只有老村長家裡有一部電話。傍晚時分遠遠能看見山樑上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往謝家灣趕來。這是一個頗有些年紀的警察。歲月在他臉上刻上了一道道印記。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正義之光。這個人就是齊鳴鎮的老警察張衡東。16歲就參加了紅軍。上過朝鮮戰場,經歷過越南戰爭。現在已經50多歲的他依然堅持在一線。這些難去的地方年輕人都不願意來。都是這個老警察單槍匹馬的去,陪著他的也只有這輛年久失修的舊摩托和那把德國製造的駁殼槍。在夕陽的餘暉中他像一騎鐵馬直衝老村長家。
老村長和村民遠遠就迎接著這位正氣凌然的警察。“謝謝你啊,張警官,又讓你跑這麼遠。”老村長謝正勝寒暄道,一把握住張衡東的手。張衡東也是一副笑臉迎上來:“謝老哥言重了。給我說說出了什麼事情吧。”兩人熟絡著往老村長堂屋走去。張衡東坐在堂屋兩邊的木椅上掏出一包梅花牌香菸,取出一根仔細摸索著煙身,他面色凝重的聽著事情的經過。老村長把村裡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後,張衡東方纔取出火機點著香菸狠狠吸了一口。他的兩個眉毛往中間收攏,額間形成一個川字紋。他沉思半響說道:“你這樣說來連屍體也見不著,人也見不著?而且一晚上丟了這麼多人。如果是故意殺人不可能處理得這樣快。若是團伙作案還有可能性。我看村子裡面還在辦喪事?是怎麼回事?”
老村長謝正勝接話道:“是了,是了。辦喪事家裡原也是這裡的鄉親。在外發了財,這不落葉歸根嘛。”
張衡東眉毛縮得更緊了。眼看太陽快要西下,堂屋慢慢暗下來,他嘴裡的香菸也要燃到了頭。那菸頭忽明忽暗像閃爍的信號燈一樣,終於被張衡東掐滅了。張衡東四下掃了一眼擠滿堂屋的鄉親問道:“丟失人口的家屬在嗎?”
那幾個家裡丟了人的鄉親忙忙出來應聲:“在的,在的。”
張衡東起身開了電燈,又拿出本子和筆指著那個頭大如斗的婦人問道:“你,叫個什麼名字?”
那女人抹著眼淚抽搭著說道:“我叫個周幺,我家男人叫個謝久明。昨天晚上說是去謝鳴印家裡幫忙晚點回家。可是昨兒一晚上沒有回家。”
張衡東細細的記下又問道:“你還記得他出門時穿的什麼衣服嗎?”
女人兩眼往上翻著不停的眨巴著眼睛,努力在腦海中搜索。半響說道:“我記得,穿著一件紅色背心,還有一條麻布短褲,還有一雙解放軍牌鞋子。”
張衡東點點頭,又依次問了其他幾個丟失人口的家屬。除了謝久明和謝癩子的老婆是去了謝鳴印家裡幫忙,其餘都是昨天夜裡睡在家裡不見的。而且除了謝癩子的老婆和謝久明是大人。其他都是半大的小孩子。這讓案情更是複雜。正在張衡東愁眉不展的時候。突然有人衝進了老村長的家,手裡拿著只帶血的解放軍牌鞋子。那人說是在山林子外面找到的。周幺看見那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認得出那就是她男人的鞋子。張衡東接過鞋子反覆看著。又把血跡摳下來聞了聞說道:“這是人血。應該就是昨天晚上留下來的。人應該在山裡面。我們得進去看看。”
這時謝正勝卻忙身來阻止正要往外走的張衡東:“去不得,去不得。山裡面有怪,有草口。山神不會讓我們去的。”張衡東笑望著老村長“什麼鬼啊,怪啊。老哥哥。都改革開放這麼久了。我們要相信科學。”老村長謝正勝瞪眼急聲道“不管開放不開放,山神晚上是不許我們進山的。老祖宗的規矩。”
張衡東也急了,義正言辭道“現在不去可能過了24小時就更不好找了。說什麼我也得進去看看。萬一人就暈倒在裡面呢?過了今晚就死了呢?怎麼辦?你能負責嗎?”
謝正勝見他如此激動也不顧自己的生死,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哎,你非得進去我也無法。我叫幾個年輕力壯的人陪你一起進去吧。再叫神婆來給你們卜卦開路,祭山神。”張衡東看著這位年邁的老人臉色寫滿了擔憂便答應了。
謝正勝把張衡東和五個年輕人帶到林子邊上。這五個年輕人都是村裡神巫女選出來的。一個是老村長的孫子鬥兒。鬥兒是個退伍戰士。劍眉虎眼殺氣騰騰,命中帶魁罡。人見人怕,鬼見鬼怕,一把汗水鬼皮都得扒它一層。還有一個是神巫女的侄女靈。靈長得眉清目秀,朱脣貝齒。雖然穿一身青布對襟短襯衣,一條麻色燈籠褲。還是掩蓋不住她的靈秀。這神巫女是個外來人,來的時候就帶著這個小女孩。對鄉親們稱這個女孩是她的侄女。神巫女和靈一直住在崖洞裡。鄉親常常去求籤問卦,化水消災,卜算問醫。說來也怪這個神巫女也不知是不是天上的神仙。凡事都能幫鄉親們消災避難。從前也有人去爲難他們。放火燒那崖洞,誰知道崖洞外面的巖石都燒成焦黑了,裡面的東西卻什麼事情沒有。反而放火的人自己家裡被燒了個一乾二淨。從此也就沒人敢去爲難她們了。而神巫女也不和鄉親們計較。還是盡心盡力幫助鄉親們。這次也不例外,讓自己的侄女跟著去山裡尋人。另外三個就是相對命比較硬的人了。一個髮際線極高,這種人上克父母,下克妻兒。這人叫個謝友。另外兩個是對雙胞胎,說是三月初三凌晨三點所生。是極陰的命,他們母親生他們就生了三天三夜。一生出來就失血過多而死。長到10歲父親進山砍柴就再也沒回來。大的叫長生,小的叫永生。
這林子邊上有一個正方形的石桌,石桌旁邊是一個由泰山石雕刻而成的長方形吞口菩薩,圓而大的眼睛,趔著大嘴,獠牙外翻,甚是嚇人。傳說這種菩薩是專管鬼怪的。這裡是鄉親們常常拜祭山神的地方。這次進山也必須在這裡祭山神,希望山神保佑平安。鄉親們在石桌上放了一個整的豬頭,豬頭上貼一道黃色符紙。擺上一個銅香爐裡面插著三根手指大的紅香。一對手腕粗的紅蠟。張衡東看著神巫女讓鬥兒上了一柱青香後跪在石像面前雙目緊閉,雙手合在一起舉過頭頂。神巫女嘴裡不停的念著咒語。右手握一根柳枝左手端一碗清水。柳枝往水裡沾一下,再打在鬥兒頭上身上。神巫女就這樣圍著鬥兒轉了一圈。又端起準備好的一碗雞血。在鬥兒臉上橫七豎八的畫了道符。依次給其餘四個人也做了同樣的事情。輪到張衡東時他卻不肯了。他直言不信鬼神。神巫女也沒勸說便放過了他。儀式完畢,一行六人便進了林子。由靈打頭鬥兒壓後。
進林子時天色漸暗,天邊若隱若現已經能看到月亮和啓明星。雖是六月的天氣。林子裡漸漸起了瘴氣,頓時間雲山霧繞的。六根手電筒只能照亮前面半米的路。此時一向不愛說話的靈開口說道“大家跟緊了。把手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上。”話音剛落她便聽到一聲驚叫音。靈迅速回頭照亮後面人的臉。一一點數發現並沒有人不見。其餘五人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特別是張衡東最不相信鬼神,也很不贊同讓一個女娃娃跟在一起,還讓她以保護者的姿態走在最前面。於是他不耐煩的說道“別疑神疑鬼,趕緊找人,這樣人貼著人怎麼找?我建議大家分開行動,明天早上一大早在林子外面會和”他這種不畏鬼神的態度已經惹得鬥兒特別不滿。現在還對靈語氣之間很不客氣。鬥兒一直是最敬重神巫女和靈的,他不容許有任何人對她們有半點不敬的意思。因爲在鬥兒13歲那年神巫女和靈曾救過他的性命。那年夏天鬥兒和著村裡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在村子裡的小河裡游泳。幾個孩子比賽從小橋開始往下游,游到大河墩,誰離墩子越近誰就算贏。因爲墩子下面就是幾十米高的瀑布。由於水流衝擊瀑布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逼窄深潭,常常有孩子被衝到下游的深潭裡面。被衝進去是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了。大人們明令禁止不允許孩子們在那裡玩耍。可十二三歲正是貪玩愛淘的年齡。鬥兒遊在最前面,看著甩了後面的孩子兩米遠心裡很是得意。就在這時他竟然沒有發現已經快要抵達墩子。流水湍急著奔騰著推著鬥兒往墩子逼近。漩渦使勁將他往水下拖。逼得他喝了好幾口河水。他能聽到孩子們大聲的呼喊他的名字。越接近墩子河水越急,拉著他的水流力量越大。眼看著就要隨瀑布衝進深潭了。鬥兒心裡想著,這次我是真的死定了。求生的意志也沒有了。兩眼一閉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就在這時他確實感覺在隨著瀑布衝進深潭時,有一個力量輕輕將他拖起。隨即就失去了知覺。
幾個孩子看著鬥兒被衝下瀑布便跑回老村長家裡叫鬥兒的母親。鬥兒母親和老村長聽到這個消息,五雷轟頂一般。鬥兒爺爺像一根彈簧一樣從椅子上“啪”的彈了起來,拄著柺杖便要去尋孫子。鬥兒他媽像一根離弦之箭一般直衝河岸。鬥兒是個遺腹子,當年鬥兒的爸爸在幫別人家裡修房子的時候,被一根沒有放穩的房樑砸下來當場砸死。鬥兒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不得收了一家人的命。鬥兒媽第一個到的河邊。一直順著下游找去。走到橋墩處往下一看,竟看到他兒子躺在河灘上。鬥兒媽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鬥兒身邊,一摸胸口還是熱的。激動得在河灘邊磕頭作揖口裡直念著“阿彌託福,山神保佑。”不一會兒鄉親們摻著老村長也來到河灘。都聽說鬥兒從墩子上衝下來還有氣息不由得都驚奇不已。
鄉親們擡回鬥兒後,安放在堂屋正中間。請來神巫女爲其招魂。神巫女點一柱香和一個油燈在鬥兒頭頂斜上方。陰慘慘的風吹得那油燈左右搖晃。靈小心看管著不讓其熄滅。待到傍晚時分河兩邊水霧漸起,靈穿起鬥兒身上脫下來的上衣,捧著那油燈,口裡唸叨著咒語走到發現鬥兒的河灘後向著東南方向作揖磕頭。復又脫下那衣服再用一根長竹竿撐起來。待神巫女在鬥兒家的堂屋扯著嗓子喊:“鬥兒回來了沒?”靈便在河邊回答:“回來咯。”邊回答邊左右搖晃那竹竿,鬥兒那白布褂子迎著風像一個假人一般翩然於空中。然後靈朝鬥兒家走十步。站定又朝著東南方作揖磕頭。待神巫女又一次喊:“鬥兒回來了沒?”靈再又回答:“回來咯。”再一次搖晃那白布褂子。就這樣一直重複著走到鬥兒家。到家後便把那白布褂子鋪在鬥兒的臉上。等到最後一點香燒盡鬥兒竟然奇蹟般的醒了。靈手裡的油燈也隨著鬥兒的甦醒滅了。鬥兒至今也記得當時自己的魂魄好像一直處在黑暗之中,隨後靈的到來給它點亮了一個方向,隨著那個方向他才找到了家。最後母親告訴自己是神巫女和靈救了自己時,他就更加確信當年引自己魂魄歸位的就是靈。所以鬥兒一直視靈和神巫女爲救命恩人。
現在當鬥兒聽到張衡東對自己的恩人這樣說話時內心的憤怒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過張衡東的衣襟瞪著他狠狠的說道:“來了這裡就不聽你的了。她說去不得就去不得。你找死是你自己的事情。”說罷丟開老警察。老警察赫然盯著漆黑的林子楞了半響。騰的起身照著鬥兒的臉揮拳過去。鬥兒抓住他的拳頭一甩將張衡東甩了半米開。張衡東還沒站穩又撲過來。就在這時靈又聽到了那聲淒厲的慘叫。靈喝道“好了,都別打了。背對背圍成圈站在一起。”鬥兒,靈,長生,永生,謝友都站了過來手拉著手背靠背站在一起。只有張衡東不願意過來。“我不和你們瞎胡鬧,我要繼續去找人。”轉身擡腳正準備要走。竟然看到四周閃爍著一個個綠油油的亮光,那光一眨一眨的。在漆黑的四周顯得格外亮。張衡東用手電筒直射向那亮光時那光就不見了。沒有照到的地方依然一閃一閃的。張衡東關掉手電認真細細的看,沒錯,那是一隻眼睛。什麼東西只有一隻眼睛?張衡東來不及害怕心裡正疑惑著,靈和鬥兒便過來拉他。
張衡東依然不願意和他們圍在一起。眼看那眼睛越來越近張衡東掏出了槍對著那眼睛。心想,如果那眼睛敢在前進一點就一槍幹掉它。靈卻一把奪過手槍小聲說道“不要開槍,不要說話。它們聽不見聲音就會離開。”那眼睛果真聽到說話聲便閃動得更快,靠近的速度也越快。張衡東心裡一慌“砰砰砰”開了三槍。那眼睛霎時間全都暗了下去。張衡東心裡暗想什麼神啊鬼的。還不是怕這高科技。正在得意的收槍。周圍突然全亮了,照得白晝一般。張衡東這時纔看清那眼睛。除了靈其餘五人都嚇得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