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富貴和陳來娣的第一次見面一點兒也不浪漫。那時是一九七六年,也確實是個浪漫不起來的年份。雖然只是初春,然而那天豔陽高照,介紹人馮大姐領著陳來娣,陳來娣牽著七歲的女兒,三個人左拐右拐,終於拐到了劉富貴的家。
劉富貴的家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地收拾,裡裡外外都乾淨清爽。就連劉富貴九歲的兒子也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怯怯地盯著進來的三個人看。
劉富貴見了陳來娣有些臉紅,極不自然地張開大手抓起桌上的瓜子、糖果往陳來娣女兒的口袋裡塞。小女孩被嚇住了,縮到了陳來娣的身後,不敢照面。劉富貴尷尬地站在那裡,笑容也僵在臉上。倒是陳來娣大大方方地拉過女兒,讓她喊“叔叔好”。劉富貴這才鬆弛下來,就勢拉過兒子,讓他喊“阿姨”。誰知兒子不肯開口,只是盯著比他矮半頭的小姑娘看,急得劉富貴出了一身的汗。
這時馮大姐坐在椅子上邊嗑著瓜子邊笑了:“劉區長,算了。我們坐下來聊聊,讓兩個孩子自己玩去吧。”劉富貴聽了這話,看了陳來娣一眼,也笑了。
一九七六年的陳來娣還不到三十歲,生得高大、豐滿,渾身緊繃繃地充滿了水分。劉富貴對這樣的女人是滿意的,他的前妻是個病秧子,瘦弱的身子風都能吹得起來,如今見了健康壯實的陳來娣,怎麼瞧怎麼有女人味,自然是滿心歡喜。
陳來娣對劉富貴的外形倒沒什麼感覺。也確實,劉富貴身高一米六五,略胖,白晰,這樣的形象是不會給女人太大的感覺的。那年頭注重政治面貌,家庭出身。劉富貴這方面沒的說,家庭出生:貧農,一窮二白;政治面貌:黨員,根正苗紅;工作級別:礦山副區長,前程遠大。
陳來娣滿意的正是這些,她的前夫生得高大威猛,然而只是一名普通的礦工,一次下井挖礦,再也沒能上來。如果前夫能像劉富貴一樣是個區長,也就不會下井,更不會死於非命了。
兩個大人各自滿意,一旁的兩個孩子倒也相處得不錯。男孩子首先靠近女孩子,雖然有些臉紅,可還是大著膽子問:“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子一雙明亮的眼睛大而有神,張開花朵般的小嘴說了三個字:“宋小燕。”說完笑了。男孩子也笑了:“我叫劉啓明。”
宋小燕望著劉啓明,問:“你上學了嗎?”
劉啓明一眼不眨地盯著宋小燕看,說:“我都二年級了,你還沒上學吧?”
宋小燕有些自豪地說:“我早上學了,現在都上幼兒園大班了。”
劉啓明又問:“那你的幼兒園離這兒遠嗎?”
宋小燕很肯定地點點頭:“遠。”
劉啓明拿了一塊糖,剝開,遞給宋小燕。宋小燕將手伸進口袋:“我有。”
劉啓明沒等宋小燕的手從口袋裡出來,就將糖塞進了她的嘴裡,宋小燕邊嚼著糖,邊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乳牙,笑了。
劉啓明拉著宋小燕的小手:“走,到我房間玩去。”
劉啓明的房間挺大,有一張牀,還有兩隻箱子,一張書桌。劉啓明拉開椅子,讓宋小燕坐,自己坐在牀沿上。
宋小燕很羨慕地說:“你的房間真好,你的牀真大。”
劉啓明拍了拍牀,說:“那你也到牀上來坐。”
宋小燕興高采烈地坐到牀上,小屁股在上面顛了顛,說:“你的牀真軟。”宋小燕吃著糖,一說話,嘴裡就飄出一股水果的清香。
劉啓明看著宋小燕,想了想,脫下鞋子,站到了牀中間,在上面蹦了兩蹦,對宋小燕說:“你也上來。”
宋小燕興奮地爬上牀,劉啓明拉住宋小燕的兩隻手,兩個孩子在棕牀上快樂地蹦了起來,宋小燕口袋裡的糖和瓜子也跟著蹦出來,灑了一牀。
那天中午,三個人留在劉富貴家裡吃了一頓飯。陳來娣搶著進了廚房,一個多小時就做好了一桌飯菜。劉富貴還硬是開了一瓶酒,喝了兩杯就面紅耳赤,舌頭打結。陳來娣見了,心裡暗暗高興,連酒也不會喝的男人是讓人放心的。
除了九歲的兒子劉啓明,劉富貴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劉啓蒙。劉啓蒙自小就和奶奶一起生活,住在一所帶小院的平房裡,基本不到劉富貴這邊來。劉啓蒙雖然才上初二,可是早在初一的時候,就已經談起了戀愛,如今已經換了兩、三個男朋友,戀愛的對象盡是街頭的小混混。劉啓蒙的奶奶對她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不管她。劉富貴對女兒的情況一點兒都不瞭解,那時候,劉富貴前妻的身體不好,劉富貴一邊上班,一邊還要照料多病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根本顧不上管教劉啓蒙。
等到劉富貴的妻子去世,他總算有時間和精力管教女兒時,劉啓蒙已經過慣了打打鬧鬧、吃吃喝喝的生活,再讓她坐到課桌前老老實實地讀書寫字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劉富貴連拉帶拽地將劉啓蒙帶回了家,可是半天不到的工夫,劉啓蒙就又偷著跑了回去。在打和罵都起不到作用之後,劉富貴索性不再管她,劉啓蒙重新又過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好在劉啓蒙對陳來娣的印象不錯,對於父親的再婚,她似乎也沒什麼意見,這令劉富貴多少感到了些安慰。
劉富貴與陳來娣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半年後兩人領了結婚證,也沒有舉行正式婚禮,只是謝過了媒人,請雙方的親朋好友一起吃了一頓飯就算將婚事公佈於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