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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護送

傅飛清楚的記得他被逐出師門的那一天,大雨磅礴,整個山門之中竟然沒有一位師兄妹肯爲他說一句話,也沒有一個人來替他送行,臨走之時,大師兄憎恨而又嘲弄般的眼神令他這輩子都無法釋懷。他從巍峨的高崖上走下山門,身上只有一柄長劍與他爲伴,潺潺流水從腳邊淌過,望不盡的滿坡梅紅、竹林堆砌。

山腳下停著一輛馬車,車伕頭戴一頂范陽斗笠,身披蓑衣,正坐在路旁的石塊上抽著旱菸,雨水雖浸溼了他的銅管煙槍,卻澆不滅煙管上的火花。

“年輕人,天降大雨,爲何還要急著趕路?我看你從山上來,難不成你是上官掌門的徒兒?”

傅飛從他身側走過,突然頓住了腳步,說道:“恭喜你們家小姐拜了上官老兒爲師!哼哼,他的確是個好師傅!”

趕車人並沒有因爲傅飛的不遜言語而生氣,相反,他竟‘哈哈’大笑起來道:“不錯!那老傢伙躲在山上多年了,老夫也已有很久沒有聽到過有人罵他‘上官老兒’!哈哈……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傅飛回頭道:“哼!我罵我的,與你何干?”

“嘿嘿,我笑我的,又與你有何瓜葛?”

‘轟隆——’突地天際劃過一道炸雷,茫然間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傾盆大雨‘唰唰’而下,比先前猛烈了許多,傅飛瞧了車伕一眼,手握長劍,便朝大路上向西行去,泥濘的道路被雨水一衝刷,更是坑窪難行,直把他的靴子亦沾染了污泥。

行不多遠,他便見到了一座寺院,眼看天色陰鬱,絲毫沒有收雨的徵兆,他快步走到了近處,發覺廟門半掩,裡頭隱約傳出了一陣呼喝大笑之聲,傅飛推門而入。

原來此間乃是一處土地廟,廟裡正中供奉著一座破舊的泥塑土地像,而一羣手持兵刃的江湖客卻分成了兩堆坐在東、西方的角落裡,各自生了篝火,正晾衣、燒水,衆人一見傅飛進入,均握住了身上兵器,只是不敢有所動彈。

傅飛自顧自的坐下,懷抱長劍而臥,但他的眼角餘光卻仔細打量著這夥人,只見左首東角的幾位大漢身著粗布麻衣、腰跨鋼刀,一個個虯髯扎胡,滿面的兇煞之氣;而右首那羣人卻是清一色的灰袍勁裝,揹負長劍,其中一人更是錦服方巾,長得亦是面若桃花,傅飛一眼便瞧出來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眼見傅飛闖入了破廟之中,東角上的虯髯大漢搖晃而來,手裡捧著一碗清酒說道:“兄弟從何而來?到此何干?”

傅飛答道:“途經此處,路逢大雨,近來躲避一時,只等雨停歇就走。”

“既然同是爲避雨的落魄人,何不與我等共飲一碗酒?”虯髯客將酒碗遞給傅飛,道:“這上等的清酒可是灑家從關中帶過來的!”

傅飛接過,一飲而盡,將空碗丟給他道:“酒已喝了,但這雨卻還不曾停。”

篝火旁的刀客們眼冒兇光,一個個的都握住了刀柄,顯是傅飛的無禮惹惱了衆人,只聽有人喝道:“既吃了酒,爲何連個‘謝’字都不說?難不成是個閃了舌頭的啞巴?!”

“哈哈……”東首裡的諸人大笑。

那虯髯漢子眼珠一轉,直勾勾的盯著傅飛的長劍道:“朋友,從你進來到現在,一直都是劍不離手、手不離柄,想來也是位使劍的好手,不知名號怎麼稱呼?”

傅飛冷冷道:“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無門無派、無名無姓。”

虯髯客尷尬的一笑,緩緩走回了火堆旁,廟門遮掩,檐上的瓦片被雨水打得‘滴答’作響,而傅飛身上的衣裳更是水滴瀝瀝,沾溼了他身下一片青石板。

瓢潑大雨越下越大,直至天色降暮、月色朦朧亦未見止歇之意,衆人耳中所聞,俱是雨水的洗涮之聲,但傅飛卻在‘滴滴答答’的悅耳雨滴中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在頭頂的屋瓦上方細碎動響,幾乎與雨水落下時的聲息溶爲了一脈,如若不是傅飛在瀑布中苦練過聽風辨聲的功夫,此刻他亦是無法辨聞。

他悄悄的握住了劍柄,除了大師兄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有如此高絕的輕功,最重要的是大師兄對他的確是恨入骨髓。

小廟裡看似平靜如常,實則殺機四伏,忽然天際有閃電劃過,傅飛卻在剎那間覺察到了一道劍光,直透屋頂朝他的天靈蓋刺來,傅飛凝神聚斂的一劍幾乎在同時出了鞘,‘叮——’的一聲,兩條人影悠然間分了開去,傅飛瞧著對首的黑衣蒙面人,此人的雙眼陰狠毒辣,滿是怨毒之意。

“你……還不肯放過我?”

黑衣人的聲調略顯低沉,使人聽後心膽俱裂,他冷聲道:“我知道你在每一個日夜裡苦練武功,但我依舊確信,我能殺了你!”

傅飛掠身而起,劍指黑衣人的咽喉,兩柄長劍晃如白銀,同樣的招式、同樣的角度、同樣的致人於死命!又是‘叮——’的一聲,雙劍相交,劍尖觸碰到了一塊,呈現出詭異的‘一’字形,屋頂上被穿破的洞口裡有水淌下,卻在長劍的白刃上濺起幾滴水花,只是水珠還來不及落地,兩人忽然間出了手,再度交戰到了一起。

一青一黑兩條人影仿如夜間鬼魅,在狹小的廟宇裡交織出一片片無形劍網,殺氣瀰漫,連篝火堆都開始搖擺不定,虯髯刀客與灰袍人衆俱都緩緩退卻至角落,目不轉睛的瞧著場中兩人死鬥。

傅飛本極其熟悉對方的招式,但黑衣人卻突然一個轉身,長劍拖地而走,傅飛踏步向前疾趕,卻沒料到黑衣人竟反手刺出一劍,劍尖自下而上以極刁鑽的角度從肋下穿過刺向了傅飛的小腹,這一劍無論是時機、角度還是精準都拿捏的十分巧妙,觀戰衆人禁不住一聲驚呼,紛紛不由自主的護住了自己的腹部。

‘嗤!’一聲,劍氣襲透衣袍,眼看就要透體而入——

但在那一剎那之間,傅飛卻往後縮了幾寸,黑衣人的劍尖剛好只劃破了他的袍子,這一擊一縮之間雖然只不過是眨眼之事,可是其中的兇險卻如波濤駭浪般驚悚。

“你……非得趕盡殺絕嗎?!”

黑衣人點點頭,沉聲道:“不殺你,我日日夜夜都睡不著!除非——”

原本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場內兩人所吸引,但此刻衆人卻不由自主的朝外看去,他們發現廟門不知何時已被開啓,風雨飄搖,木門晃盪,而門外居然立著一位風采神韻堪比仙人的老道。

“師父……”傅飛低聲自語,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

黑衣人一步一步的退出了廟門,雖然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蒼茫大雨之中,可是他陰毒怨恨的眼神卻彷彿還停留在空氣裡,直勾勾的盯著傅飛。

傅飛低下頭,但當他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他師父也已不見了蹤跡,彷彿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只有地面上的破碎瓦片以及不斷拍打著木門的雨水,訴說著方纔那場激烈搏鬥。

劇鬥過後,虯髯刀客似乎十分焦躁不安,他們默默的收拾完包袱,竟迎著大雨走了出去,只一會兒工夫,便已看不到這夥人了,傅飛走到他們遺下的篝火旁,脫了衣裳用火烘烤了一陣,對首的灰袍人只是奇怪的瞧著他,各自交首接耳起來。

氣氛稍顯陰鬱,但突然間從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蹄響由遠及近,一聲馬嘶,緊接著便聽到廟外有人呼喝道:“頭兒!廟裡有人!”

‘嘭——’一聲,廟門被人一腳踹破,卻擁進來了一夥捕快,爲首的捕頭頭插一翎五彩鳥羽,腰跨長刀,渾身溼漉漉的甚是狼狽,但此人眼中精光閃爍,手腳亦是青筋遍佈,他輔一進門,便大喇喇的一坐,手下的捕快趕忙搬上一條木凳子,替他將溼衣服撥了下來。

“有沒有見到過一夥刀客?操關中口音?!”

衆人心下一震,卻見灰袍人中走出一位老者道:“方纔還在此處,只是剛走不久。”

“什麼?!往哪兒個方向走了?”

老者作拘道:“那倒沒瞧見,只知道是走了。”

一捕快俯耳輕聲道:“頭兒,我們從西邊來,這裡就一條道,他們定是往東逃竄了!”

捕頭點點頭,忽然彎下腰拾起了落在廟裡的碎瓦片,在掌中仔細瞧了瞧,問道:“方纔有人打鬥過?”

衆人將目光射向了傅飛,傅飛本坐在火旁取暖,此時卻睜開眼道:“江湖仇殺,何足爲怪?”

“好快的劍!”捕頭觀察了一會,丟了瓦片道:“上***,既是剛走不久,那我們必定追得上!”

衆捕快收刀跨步,出了大門正要上馬,忽然傅飛縱起一躍,攔在他們跟前道:“那夥漢子可是通緝要犯?”

捕快互望一眼,厲聲喝道:“不錯,怎麼?閣下這般問的意思是……”

“可有緝捕賞金?”

“哈哈……”捕頭大笑道:“原來是個求賞銀的,不多不少,剛好值五百兩銀子!”

傅飛笑道:“銀子雖然少了一些,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也算是個門路。”

“哼哼,”捕頭冷聲笑道:“那夥強人從關中到此,手段毒辣、武功高強,你有何本事敢賺這五百兩?”

‘唰——唰唰’白光一閃,傅飛劍已出鞘,衆人眼前銀光一現,便見到傅飛的長劍竟已入鞘。

“好!好!好!”捕頭大人拍手稱讚道:“果然是個快劍手!你跟著來吧!”

馬聲長嘶,蹄鳴踐踏,瞬間便被雨霧所湮沒……

直到傅飛等人走的遠了,土地廟的匾額上才發出了‘喀啦喀啦’之聲,突地‘刺啦啦’一陣響動,整塊匾額竟裂成了七、八截,廟裡的衆人皆駭然相視。

那女扮男裝的少女忽道:“這人好快的劍,包叔,我們也上去瞧瞧,也好認識認識這位少年快劍手!”

包叔急道:“三姑娘,我們一路之上喬裝打扮,就是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您……”

三姑娘打斷他道:“伯樂識得千里馬,但伯樂不一定遇得到千里馬,既然我們碰上了,不把他請回去,忒也浪費了這大好時機!”

包叔見阻攔不住,唯有嘆息一聲,任由這三姑娘率衆跟了上去。

一出土地廟,原本烏雲陰鬱的大雨天氣居然漸漸放了晴,三姑娘等人並沒有走多遠,耳中就聽到了幾聲叱喝,等他們行至近處,發覺捕快已和虯髯刀客戰到了一處,兵刃‘乒乒乓乓’的響個不停,地上橫豎躺著幾具屍體,卻是那羣通緝要犯居多。

“弟兄們!抓活的!鎖回去好領賞錢!”

領頭的虯髯刀客滿身鮮血,與傅飛正酣戰一團,此人刀法倒也十分了得,一柄厚背單刀專攻人的下三路,出手狠辣有餘,只是迅疾稍顯不足,但傅飛的長劍雖如蛇信吐絲,卻也只能遊走在他的刀鋒之外,看起來暫時還無法攻入他的刀勢之內。

虯髯兇徒的同黨俱被一一拿下,或死或傷,眨眼間就只剩下了他一人,不過雖處如此窘境,他倒也並不如何驚慌,刀法依舊井然有序,不露一絲破綻,瞧得捕頭大人連聲喝彩:“孟大鬍子!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號人物,今日只要你束手就擒,我鎖千秋必定好酒好菜款待你,把你當做上賓來看待,至於你犯下的惡行,自然由他們來認領!”他所指自然是孟大鬍子的同黨。

“呸!鎖千秋!朝廷的鷹犬,孟大哥與我們是兄弟之交,又怎會拋下我們不管?”

卻不曾想孟大鬍子後退一步,懷抱單刀問道:“鎖捕頭說話當真?”

“哈哈……江湖上混,首要之事當然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孟大鬍子棄了單刀,雙手一擺道:“多謝捕頭大人!”

鎖千秋禁不住大笑起來:“哈哈……”

“你……狗賊!枉我們還將你當做兄弟看待,你……你卻爲了保住自身而出賣我們!”

孟大鬍子不以爲然,說道:“捕頭大人,這些人滿嘴的胡言亂語,著實惱人,不如割了他們的舌頭,也好顯得安靜一些。”

鎖千秋點點頭道:“不錯,那就由你來做這件事吧。”

傅飛瞧著他,只聽的幾聲慘叫,這大鬍子竟真的將他們割去了舌頭,傅飛忍不住冷聲嘲道:“好狠的手段!”

孟大鬍子冷冷道:“無毒不丈夫!”

“我記住你這張臉了,日後莫要讓我見著,否則我絕不會想要與你做朋友。”傅飛攤手道:“捕頭大人,五百兩銀子……”

“好!夠膽氣!”鎖千秋丟出一塊令牌道:“拿著我的手牌,你去前方鎮上的衙門裡取五百兩銀子即可,小兄弟,江湖輩有英雄出,似你這等快劍手,想必很快就能闖出一番名聲來,不知道小兄弟的名號怎麼稱呼?”

“不敢當,在下傅飛。”

“傅飛?!”鎖千秋口中唸唸有詞,忽得一甩馬鞭,在大笑聲中絕塵而去道:“好個傅飛!本捕頭記下了!傅飛!傅飛!哈哈……”眨眼間,他就已去得遠了。

傅飛噓了口氣,掂量了一下手上腰牌的分量,便要朝鎮上行去,但突地眼前閃過一道白影,那女扮男裝的三姑娘竟攔在了他的跟前,她道:“這位傅朋友,要上哪兒去?”

傅飛冷冷道:“你沒聽捕頭所言嗎?去拿銀子。”

三姑娘點點頭,接著道:“銀子果真是個好東西,不過五百兩未免太小氣了些,光一個‘關中刀’孟大鬍子就不止這個價,我這裡有份活,不知你要不要做?”

傅飛一聽有錢可賺,立馬來了興趣,說道:“瞧你們的打扮,這活看來不太容易,不過只要價錢適合,那也差不了多少,只怕你開出的價碼不討人歡喜。”

“一千兩!”三姑娘探過頭來低聲道:“黃金!”

傅飛眼中發著光,一千兩黃金,誰不願意賺?他咧嘴而笑道:“聽起來真不錯,尤其是和一個像你這樣的美人兒在一起,”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實在是太香了!”

三姑娘臉上一紅,嬌羞欲滴,只聽她嬌聲道:“我們向西,我要你一路護送我直到江州府。”

江州地處巴蜀界內,長江上游的羣山之內,以此前往,路途遙遠,路上不知有多兇險,傅飛心內猶豫了片刻,便點頭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至此爲止,傅飛便跟著這行人日行夜宿,那三姑娘看起來嬌滴滴的細皮嫩肉,一幅世家大小姐的模樣,但她竟然既不騎馬、亦不坐車,倒是與衆人一般跋山涉水,並沒有大小姐的架子,這令傅飛對其的印象改觀了不少。

一日行至湖湘境內,那包叔突然說道:“三姑娘,湘西可是‘七彩毒龍’的老窩,我們還是走水路,從岳陽長江口岸登船前往江州,雖然路程遠了些,但卻也安全了許多。”

三姑娘拍手叫好,笑道:“好極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坐過大船類,包叔你的主意正合我的心意。”

於是衆人轉而折北,估摸著三日之後即可到達岳陽巴陵郡,但只走了半日不到,忽見頭頂有鷹盤旋,傅飛瞧見包叔的臉色竟變得十分蒼白,那三姑娘亦是滿面焦慮之色。

傅飛奇道:“這鷹如何跟著我們?”

包叔顫聲道:“了不得了!是……是二爺追來了,這鷹可是二爺的眼睛啊!”

“哼!一頭扁毛畜牲也值得你等大驚小怪?二爺又是何人?”

“南宮尹!”

傅飛大驚,忍不住驚呼道:“你們是南宮家的人?”

三姑娘‘呵呵’冷笑,釁道:“怎麼?你怕了?怕了回頭還來得及!”

“就算是南宮無憂親來,也沒什麼好怕的,若怕,我早已死在了江湖道上!”

“好。”三姑娘芊手一揮,道:“不必管他,我們繼續趕我們的路,諒那南宮尹也不敢現身。”

但衆人的腳程卻顯然放緩了下來,只走了一個多時辰,赫然發現前邊路上竟倒斃了好幾匹馬,而路旁卻有一間客棧,傍山而依,建得倒也十分宏偉,傅飛定睛看去,客棧外豎著一根手臂粗細的旗桿,桿頂上掛著一串白燈籠,燈上有字,上書:遠客居。

‘咿呀——’突然從屋裡走出來一位店小二,只見他一溜小跑著到三姑娘的跟前,媚笑道:“各位客官,天色已晚,正是晚飯時辰,何不進鄙店歇息歇息?更何況裡頭還有位老爺有請。”

包叔與三姑娘互相望了一眼,忽然聽得一聲鷹隼,那在頂上盤旋不去的鷹鳥居然落下來歇在了旗桿上,一雙鷙鴆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衆人。三姑娘微微一笑,當先走入了客棧,包叔本想阻止,無奈三姑娘已邁開了步伐,只得顫巍巍的跟了上去。

傅飛本在三姑娘的身側,但他靈機一動,竟緩緩放慢了腳步,在夜色掩護下,乘那小二擡頭的空隙,已是一頭鑽入了道旁的林子裡,幽林深暗,傅飛饒過大道,從客棧的後門處一躍上了屋頂,他左手持劍,右手掌心裡卻捏了一顆石子,傅飛伏身在屋檐上,瞧準了旗桿頂的隼鷹,食、拇二指輕輕一彈,‘嗤’的一聲,眼珠大小的石塊已打中了它,只聽得一聲慘叫,那禽畜便落了下來,掉了一地鳥毛。

“哈哈……”傅飛拼命壓低了聲音輕笑,他翻身而起,一隻腳勾住了屋檐,使個倒掛金鉤,已俯在了窗櫺外,從窗縫中朝內瞧去,卻見到客棧大堂裡擺滿了桌子,一位神態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主位,面向諸人,而三姑娘等人坐在此人的對面三桌席上,其餘人衆卻都不是傅飛所識得之人。

那中年男子‘呵呵’輕笑道:“三妹,二哥知道你這一路之上辛苦了,所以特地從家中將張叔帶了來,讓他替你燒你最愛吃的‘西湖醋魚’。”

傅飛仔細瞧去,發現三姑娘的桌上果然放著一盆佳餚,熱氣騰騰的看著就讓人口水直流。

“二哥何必這般寵愛小妹?要吃‘西湖醋魚’,小妹自會去杭州府,張叔燒的再地道,那也是物同味不同。”

“哈哈……我看是三妹你變了吧?!”

三姑娘推開杯碗,卻將一柄長劍放上了桌面,說道:“二哥今日此來,不會是爲了燒魚給小妹吃吧?有什麼話,還是當面明講了的好!”

“哎!”南宮尹站起身,嘆息道:“三妹,你變了,不比以前那般女兒氣了,看來你在東海劍冢門下也學到了一些東西,我這個當哥哥的,自然要考量考量你的本領,也好讓你日後在江湖上行走不至吃什麼虧。”

“二哥要考較小妹,小妹怎敢不從?只是刀劍無眼,還望二哥手下留情,莫要傷著了小妹纔好。”‘唰’一聲,三姑娘已將利劍出鞘。

“好!好!好!”南宮尹突地一拍椅背,已是掰下了一整塊木把手,內勁到處,如麪粉般紛紛捏碎,他猛一揮手,木屑便似萬朵流星疾射向了三姑娘,他整個身子跟著躍起,赤手空拳的便往三姑娘的鋼刃上抓去,南宮尹身處半空,口中卻依舊說道:“既然是與三妹對招,當哥哥的就以一雙肉掌來會你的三尺青鋒!”

三姑娘手腕一翻,長劍斜刺而上,刃口朝外,如若南宮尹這一下抓得實了,那他的這雙手必被廢掉不可,眼看劍鋒就要削到他的手掌之上,三姑娘不禁擔憂道:“二哥小心!”

就在此時,卻見南宮尹五指成爪,迎手疾探,恰好捏住了三姑娘的劍尖,傅飛瞧得真切,這一手奇特之極,常人捏住劍尖一般以食、拇兩指輕輕按住,但這南宮尹卻不同他人,顯然功力非凡,只見南宮尹接著便伸出左手往劍身上輕輕一彈,‘咚——’的一聲,如同龍吟,良久不歇,南宮尹見這一彈不僅沒能震落三姑娘的長劍,竟連劍身都不曾斷裂,他禁不住‘咦!’的一聲,讚賞道:“有長進。”

三姑娘整條臂膀彷彿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把,虎口處更是陣陣刺痛,但她卻緊咬牙關,從牙縫裡崩出一句話來道:“三年未見,二哥的內力更加深厚了。”

南宮尹顯得十分高興,鬆開了手指說道:“三妹的這口劍真不是凡品,實在是令人羨慕。”

三姑娘眼珠一轉,忽然雙手託著劍身道:“要是二哥喜歡,小妹就送了你吧,只求二哥放小妹回家,探望一下父親。”三姑娘殷切的望著南宮尹,盼他能夠念在昔日的兄妹之情上,就此放她過路。

南宮尹眉頭緊鎖,望著長劍猶豫不決,但就在此時,突得有人從門外一路慌亂的奔了進來,卻是那店小二,只見他恭身在南宮尹的身側顫聲道:“二……二爺,不好了……您……您的鷹……”

“追風怎麼了?!”南宮尹怒目圓睜,一把拿住了店小二的衣領子喝道:“快說!追風怎麼了?”

“它……它……它它被人……打……打死了!”

卻見幾位大漢擡著一條擔架走了進來,架子上赫然便是那隻鷹,只是此刻它一動不動的躺在擔子上,身上的羽毛掉了一地。

傅飛見此,忍不住一聲輕笑,他這一笑不要緊,只是南宮尹內力深厚,耳力更是了得,傅飛的呼吸只是沉了那麼一絲,便被他所發覺,但南宮尹心機深沉,表面上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之處。

“三妹,你明知道追風乃是我最心愛的寵物,你……你怎可……”

三姑娘心下驚駭,不禁退後了一步道:“二哥,這……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誰殺了它?”南宮尹無奈苦笑,忽然一伸手,已劈手奪過了三姑娘的手中劍,跟著躍起橫掃著劃出了一劍,出劍的方位剛好是傅飛所躲的窗櫺之處,‘嘩啦啦’的一聲震動,血光濺滿了窗格,傅飛縱身落入了大堂內,胸口的衣裳已是被血染紅。

“你好卑鄙!突施暗襲!算什麼成名英雄!”

南宮尹見他如見仇敵,咬牙道:“你躲在窗外多時,只怕也不是正人君子之所爲,更何況你殺我飛鷹,死不足惜!”

“嘿……嘿嘿,這扁毛畜牲也忒不禁打,只一粒小小石頭,就要了它的命!怪得誰來?”

“小子找死!”南宮尹怒氣蓬勃,舉手一劍刺來,劍上風聲‘嗤嗤’,顯是貫滿了真氣,傅飛不退反進,迎著他的劍尖往南宮尹的咽喉刺去,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南宮尹硬生生的收劍擋駕,故意將長劍朝傅飛的劍身上撞去,他料想傅飛年紀輕輕,內力必定不如自己,以自個兒的深厚修爲,必可震斷他的長劍,卻不曾想傅飛劍鋒一轉,‘唰唰’幾劍削了過來,真是一劍快過一劍,每一劍竟俱是等到自己回劍擋格之時突地收劍,等自己剛要出擊的時候,他居然已出了第二劍,始終不與自己的兵刃相交。

觀戰衆人見大名鼎鼎的南宮尹被這年輕的無名劍客搞得頗狼狽,都在心下暗暗驚訝此人的來歷,三姑娘更是滿臉堆歡,想不到這年紀輕輕的快劍手竟有如此了得的身手。

“停!”南宮尹退無可退,大喝一聲道:“好!果然是好身手、好劍法!三妹,既然今日有這麼一位高手助你,那我也無話可說,你們走吧,我不攔你。”

“二哥……”‘唰’的一聲,南宮尹隨手甩出了長劍,飛劍如一條直線般插入了三姑娘手中的劍鞘內,這一手毫無拖泥帶水之感,傅飛禁不住喝彩道:“佩服!佩服!”

“哎!”南宮尹搖了搖手,坐倒在太師椅上,失落的說道:“走吧……走吧……快走吧,要是‘七彩毒龍’趕上來了,那連我也無能爲力。”

三姑娘擔憂的望了他一眼,一跺腳便領著衆人出了客棧,一路往北趕去。

傅飛的傷口已經過了簡單包紮,他與三姑娘並肩而行,三姑娘忽然開口道:“連我二哥都敗給你了。”

“純粹是運氣好罷了,剛纔若是他再堅持一刻,我必死無疑。”

“他也偷襲傷了你.”三姑娘笑道:“那鷹可是二哥最喜愛的寶貝,這一次他是真的傷了心。”

傅飛略顯歉意道:“我的確下手重了一些。”

三姑娘一聲嘆息,道:“事已至此,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儘快趕到江州府,你的酬勞我一定會加倍給予,只望閣下不要在半道上將我們丟下才好。”

傅飛眉毛一揚,‘酬金加倍’這四個字正對他的胃口。

日夜兼程,不到三日,傅飛等人便趕到了岳陽,岳陽古稱巴陵郡,又作嶽州,乃是‘八百里洞庭湖’的入江之濱,岳陽城內世家衆多,江湖人物更是數之不盡,其中在武林中最負盛名還要數洞庭湖上的第一大幫‘八百里洞庭水幫’,其幫中三巨頭更是把持住了岳陽水、陸兩處的買賣。

“三姑娘,前方便是洞庭湖的碼頭,我們從此乘船進入長江,而後入蜀境,直達江州府。”包叔領衆人到了湖岸碼頭上說道。

三姑娘點頭道:“恩,包叔,那就有勞你去包一艘貨船,價錢多少我們給他加倍,只要船上沒有其他人即可。”

包叔領命而去,過了一會,他即回來道:“三姑娘,正好有艘大貨船要駛往江州,船上除卻船伕夥計之外,並無他人,半個時辰之後就要開船了。”

“好極了,吩咐下去,即刻登船,上了船之後一律不準多說話多鬧事。”

傅飛走在最後,三姑娘與他並行,忽然他看到船伕的手背上刺著一個小小的鋼叉圖紋,不禁附耳輕聲道:“水幫幫衆。”

三姑娘微微一笑,道:“這裡的水上買賣幾乎都被水幫壟斷,只要你看得到的大小船隻,無一不屬於水幫所有。”

傅飛動容道:“這樣說來,水幫豈不是富可敵國?”

“哼,富可敵國倒也說不上,但財源滾滾卻是實在。”

貨船共有三層,包叔已將底層包了下來,雖說衆人經過了喬裝打扮,但隨身所帶的兵器卻難免讓人疑慮,不過水幫在長江水道上蠻橫慣了,倒也不怕有人來找事。衆人登船已畢,船伕揮手一揚,帆布從桅桿上被放了下來,吃著風便緩緩駛離了水岸。

傅飛被安排在三姑娘的隔壁,他從窗子的縫隙裡朝外瞧去,發覺船上不知何時竟多了許多陌生人,這羣人身上帶著鋼叉、鋼刀等兵刃,手背上清一色的刺著魚叉刺青,看來都是洞庭水幫的人,他不禁暗自擔憂起來。

‘咚咚咚’有人敲響了傅飛的房門,接著便傳來了三姑娘的聲音道:“傅先生,外頭忽然間多了許多陌生人。”

傅飛打開門,點頭道:“情況有些不太妙,我們被困在了船上,要是水幫把船駛往洞庭湖,那可真是甕中捉鱉了!”

“可是水幫與我們並沒有什麼瓜葛。”

“任何人都可以被收買,包括我、包括包叔,自然也包括水幫,你別忘了,水幫可是有三個當家的。”傅飛頓了頓,道:“你待在房內,我出去瞧瞧他們究竟耍什麼花樣,萬一大船行駛的方向不對,我立馬殺了這船上的船老大,到時候先把整船水幫的人幹翻了再論其他。”

不等三姑娘點頭,傅飛已躥到了甲板上,他一個跨步躍至舵手身側,森然道:“這位朋友,你好像把錯了舵?!”

舵手冷不丁被他一唬,大驚失色,竟想從船舵的木架子上抽出一柄短劍來,但他只是動了動手指,便被一把涼颼颼的劍架住了脖子,傅飛冷聲道:“調轉船頭,往長江駛去!”

甲板上人聲沸騰,彷彿炸開了鍋,水幫衆人已是亮出了刀子,將傅飛團團圍住,一人撥開人羣,走出來道:“小兄弟,你殺了他也沒有用,年紀輕輕,何苦去當南宮家的走狗?”

“呸!”傅飛啐出一口吐沫,直朝那人的臉上吐去,喝道:“水幫這幾年在洞庭湖上也風光夠了,若不拿出點錢財消消災,恐怕也說不過去吧?!哈哈……”傅飛猛然間抓起舵手的左肩,將他整個人都丟入了水幫的人羣之中。

三姑娘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時,見此情景,吹了一聲口哨,手下衆人便掩殺了出來,幾個起落間,就到了傅飛身側,笑道:“沒想到你說動手便立馬動了手,簡直比我說話的速度還要快。”

傅飛笑而不語,這船上的水幫衆人並沒有什麼高手,只一會的功夫,就紛紛棄了兵器,躍入了湖中,只有少數幾人動作稍慢了幾許,被包叔等人抓了個實在,傅飛揪出一人問道:“你們爲何要害我們?”

那人戰兢兢的回答道:“少……少俠饒命,都是我們當家的錯,是……是他要我們來對付你們的。”

三姑娘忽然道:“你們當家的是水幫三巨頭裡的哪一位?”

“‘水……水上虎’秦山壽。”

傅飛轉頭向三姑娘詢問道:“你們可與秦山壽有過節?”

“一向只聞其名,不曾見過他本人。”三姑娘思索了一會,嘀咕道:“定然與大哥有關。”

傅飛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大哥’所指乃是南宮家的族長南宮無憂的長子南宮軒,他沒有再問下去,只轉頭道:“諒你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若想活命,最好乖乖的將船駛往長江,否則,嘿嘿,剝光了衣裳,投湖餵魚!”

一聽到性命可保,水幫人衆無一不爭搶著掌舵撐船,只一會的功夫,大船便又重新調轉船頭,朝著長江水道行駛而去。

這隻行了半日光景,就已出了洞庭湖,開入了長江道上,掌舵的水幫幫衆開口道:“少俠,只消沿著江水直上,不需五日光景,就可到江州城了,只是……”

“只是什麼?”

舵手期期艾艾的道:“只是長江水道上最近出了一夥水賊,經常來往洗劫我們水幫的貨船,我們當家的帶人手與他們爭鬥了幾次,都沒能佔到什麼便宜。”

三姑娘被挑起了興致,訝異道:“噢?!秦山壽在江湖上以一對魚腸短劍成名,武功高強,爲人手狠心辣,竟也遇上了對手?這夥人什麼來頭?”

“不……不清楚,只知道他們自稱‘長江鐵鰭會’,領頭的是一個叫‘火裡遊’的年輕寡婦,據說她丈夫姓祁,衆人都稱她作:七娘子。”

傅飛‘嘿嘿’直笑:“看來有好戲瞧了。”

大船打著洞庭水幫的旗號,在長江道上飛速航行,眨眼便已是夜幕降臨,天上星辰點點,惟獨不見北斗七星,令衆人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傅飛獨立船頭,江上波濤粼峋,只有江水拍打船身的聲息傳來,但他的耳中卻聽到了遠處的一絲歌唱之聲,傅飛側耳傾聽,發覺歌聲若隱若現,漸漸低沉了下去,卻在下一瞬間又高亢了起來,只聞那人唱道:“夜來打漁呦~嗨呦嗨呦~魚在江上走呦~嗨呦嗨呦~問魚幾多重呦~魚鰭打鐵鍬呦~嗨呦嗨呦~嗨呦嗨呦~”

揚帆的水手雙腿直顫,驚悚道:“鐵……鐵鰭會……”

聽到詭異歌調,三姑娘也已走了出來,她略顯擔憂道:“搞得如此神秘,定有所圖,我們怎麼辦?”

傅飛眉頭緊鎖:“江面寬廣,我就不信他們能攔得住我們!”

水手急道:“平日裡鐵鰭會常將小舟用鐵鎖連成一排,橫跨江道,若有船隻自持力大兇猛,強行突破,必被鐵鎖團團圍繞,只能困在江心無法動彈。”

正訴說間,江面上火耀沖天,數十隻小舟上燃著火把已靠了上來,‘啪啪’幾聲,一羣赤腳撩袖的漢子便躍上了甲板。

人羣裡走出一位膚色黝黑的娘子朗聲道:“水幫的人聽著,奶奶我要劫你們的船,但不願多造殺孽,識相的都乖乖給老孃滾下水去!”

火光之下,這娘子的身段被映村得玲瓏婀娜,仿如水蛇一般的腰肢上倒插兩柄短劍,劍身無鞘、寒光熠熠。

傅飛上前一步,抱拳道:“這位姑娘,我等並非水幫之人,懇請姑娘放我們過去,日後必當重謝。”

那娘子大笑一聲,道:“什麼姑娘?姑奶奶早已嫁人,夫家姓祁!人人都稱我作:七娘子,小子,少廢話,船上的貨物今日都歸我們了,想活命的要麼隨我回寨,要麼跳下水去!”

傅飛慢慢後退,與三姑娘相視一望,發狠道:“先制住了這婆娘再說!”

沒想到這七娘子在江湖上混得久了,早已看出傅飛的心思,還未等他出劍,七娘子的一對魚腸短劍就已搶先出了手,所謂兵器,講究的乃是一寸長一寸強,而短兵刃卻往往走險招,近身招數毒辣陰狠,防不勝防,尤其在七娘子這般的女人手裡,更是陰風嗤嗤,恨不得在傅飛身上刺幾個窟窿方纔罷休。

傅飛失了先機,竟連拔劍的機會都找尋不到,只能不斷的後退,只一個照面的時機,他身上就掛了幾道彩,七娘子忍不住喝道:“小子倒也有兩下子,今日你要是贏了我手上雙劍,我就放你們過去!”

傅飛忽而拔劍,卻只出鞘短短一截,便被她逼回了鞘內,如此數次,傅飛不得不嘆息道:“娘子好身手,在下認輸了。”

兩人停下腳步,七娘子笑嘻嘻的望著他道:“認輸?好,有氣魄!敢向女子認輸的男兒倒也沒有幾個,你……”她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傅飛卻在剎那間寒刃出鞘,迅如閃電般的劍鋒已是架上了七娘子的咽喉。

傅飛冷冷道:“我可以向你認輸,但卻仍舊可以殺了你,只是就此了結了你,不是大丈夫所爲。”傅飛突然收劍歸鞘,但他的手卻不離劍柄,道:“放我們過去,或許還能做朋友。”

七娘子臉色鐵青,鐵鰭會衆人惡狠狠的圍住了傅飛,但卻見七娘子一揮手厲聲喝道:“退下!”她雙眼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忽然俏聲一笑道:“你剛纔那一劍本可要了我的命,可是你沒有,我七娘子平生最恨欺負女流的男人,但也最敬不佔女人一絲便宜的男人,現在你兩樣都佔全了,真是令我又愛又恨,若想就此離去,天下哪兒有這般容易的事?”

三姑娘本默默的站在一旁,此刻她卻忍不住嘲諷道:“不要臉的寡婦,死了丈夫念男人念瘋了!”

“嘿嘿……嘿嘿……”七娘子不住冷笑,只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卻勾勾的望著傅飛說道:“就算你想走,也總該留下來陪我吃一杯酒。”

三姑娘略顯不耐,冷聲道:“傅先生,如果你想留下來,那你就隨她走吧,只是一千兩金子休想得到分毫。”

“金子?哈哈……我鐵鰭會多的是金銀財寶、珍珠寶貝,區區千兩黃金,傅兄弟又怎麼會看得上眼?”七娘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掩嘴笑道:“但若是你這樣的小美人兒,莫說是男人,連我這個女人都動了心呢,怪不得肯爲了一千兩金子和你待在一條船上。”

“金子不會說謊,金子不會令我煩惱,但女人會。”傅飛冷笑道:“你們誰也別爭,我們的麻煩就要來了。”

‘嗚——嗚——’遠處傳來了號角的吹響聲,七娘子驚詫道:“怎麼會是水幫的人!”她一振雙劍,叱道:“快!快把小舟點起來,在江面上把他們截住!”

“有勞七娘子興師動衆,在下實在是受不起!”江上刮南風,但這人的說話聲卻是逆風傳來,這份耳力著實令人驚怖,但更可怕的卻是此人明顯是聽到了七娘子的言語纔會如此回答她,七娘子的眼角不住跳動,皓白的牙齒幾乎將嘴脣咬破了。

三姑娘在傅飛的耳畔低聲道:“這人是湘西的‘七彩毒龍’柳催焦。”

傅飛悚然動容:“好厲害的耳力,好深厚的內功。”

“他的耳力的確了得,但內力卻也稀鬆平常,他相隔甚遠就能聽到七娘子的說話聲,那是因爲一來七娘子嗓音大,二來現吹南風,將她的話都帶了下去,三來嘛,柳催焦其實是個瞎子。”她忽然附在傅飛的耳邊低聲告誡道:“但你要小心他使毒的本領。”

柳催焦忽的‘哈哈’大笑,笑聲眨眼間便已傳到了衆人耳邊,接下來只見三道人影一閃,船上卻已多了三個人,正中那人披頭散髮,額上束著一根綵帶,左手持著一根黑木柺杖,只聽他怪聲怪氣的笑道:“南宮家的三小姐什麼時候找到了這麼個情郎?嘿嘿!不過年輕人,與蛇共舞雖然奪人眼球,但也要小心被毒蛇反咬上一口!”

傅飛微微一笑,說道:“毒蛇再陰險狡詐,恐怕也比不上柳先生的用毒之道。”

“哈哈……小兄弟此言甚得我意!哎,只可惜你已活不了多久了。”

聞此言,三姑娘卻輕聲笑道:“只怕柳先生還不知道這位朋友的劍有多快,不過無妨,我想您很快就能親身體會了。”

站於柳催焦左手邊的漢子十分不耐,喝道:“南宮璟,長江水道此路不通,莫要再往前走,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三姑娘仔細打量了這人一番,問道:“這兩位是……?”

柳催焦‘呵呵’笑道:“南宮小姐,這兩位你雖不曾見過,但在江湖上卻是赫赫有名,”他指著左手邊的漢子道:“這一位乃是八百里洞庭水幫的大當家,人稱‘攔路蛟’的楊虎既是。老夫右手邊這一位嘛,我想七娘子最熟悉不過了,哈哈……”

七娘子恨聲道:“秦山壽!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秦山壽忍不住啐道:“賊婆娘,你到底與我有何仇隙?竟這般懷恨與我!劫我貨船、殺我幫衆,連我在長江邊上的老窩都讓你一把火燒了!”

“呸!長江不是你秦山壽一家的,誰有本事,誰就能靠它吃飯!”

柳催焦擺擺手,陰森森的說道:“既然今日大夥都在,那麼有何恩怨,都一併了結了吧,南宮小姐,你說是嗎?”這瞎子一個‘嗎’字還含在口中,手裡的長杖卻已點出,傅飛見木杖的頂端五彩繽紛,迎面透著一股血腥氣息,便知劇毒無比,猛地一把推開了三姑娘,長劍如同毒蛇般纏上了柺杖。

這一邊秦山壽與七娘子可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自不必多說,就已鬥到了一塊;三姑娘領著餘下衆人也與楊虎廝殺在了一起,場面一下之間混亂了起來。

夜如長虹撩空,風勢微弱,卻爽如蕩秋,只是風中腥羶之氣濃重,顯然柳催焦已在四周圍佈下了劇毒,傅飛與他絞鬥一團,長劍上卻奇異的發出了綠油油的暗光。

“哈哈……你身側五步範圍之內,已被我的屍毒所覆蓋,任何進入這個圈子的人都會毒發身亡,小子,乘早投降了吧!”

傅飛閉口不語,他漸漸遠離了衆人,一柄精鐵長劍使得晃如銀龍,‘唰唰’幾聲抖動,劍身上被沾染的劇毒就已肅清,忽然他劍如穿雷,一劍刺出,寒刃之上‘嗤嗤’不絕,彷彿要將空氣割裂了似的,柳催焦禁不住喝道:“來得好!”他舉起杖身,迎頭擋格,卻見傅飛的長劍只刺到一半,便歪歪的軟了下去,原來他出這一劍之前引動內力,深吸了一口氣,導致劇毒入體,這屍毒乃是柳催焦的成名絕技,一旦吸入一絲,就可致人死命。

柳催焦狂笑道:“你身中老夫的屍毒,已必死無疑,南宮小姐,你的情郎命不久矣,還不快快住手?或許看在你大哥的面上,我還可以施手救他一救。”

三姑娘一聽此言,心下慌亂無比,竟讓那楊虎一掌擊中了手背,掌中鐵劍被他打落在地,卻聽她盯著瞎子說道:“你要殺我?”

“只希望南宮姑娘原路返還,或去老夫舍下做客幾日亦不失爲一件美事,老夫定當好好款待南宮小姐。”

“如若我不答應呢?”

柳催焦嘆了口氣,冷冷道:“那你的情郎也就過不了今晚了!”

“你的毒一向見效極快,遇血封喉,他還有得救?”

柳催焦得意的翻了翻白眼,笑道:“既然我能用毒殺人,自然也可以用毒來救人。”

南宮璟思索了一會,便道:“如何救他?”

傅飛的臉色漸漸變得發紫,眼皮也已合攏了起來,柳催焦不疑有他,放下木杖說道:“想要救他容——”傅飛原本閉上的雙眼卻猛然間睜了開來,一劍刺出,迅如閃電,但柳催焦卻在危急之際舉杖相迎,只聽得‘叮’的一聲,長劍的劍尖剛好抵住了黑木杖的杖身,這木杖竟是純鐵所制。

“哈……哈哈……”柳催焦張嘴大笑,可是鮮血卻不住的從他口中噴涌而出,他睜著不甘的雙眼,緩緩倒在了地上。

傅飛收回左手劍,晃了兩晃,咬牙站直了身子,惡狠狠的道:“江湖險惡,總有一兩樣絕技防身,我這左手袖裡劍,還算不俗吧?嘿嘿……”他從水幫衆人的臉上一個一個瞧過去道:“兩位大當家,我等並不想與水幫爲敵,現柳催焦已斃,你們依舊做你們的船老大,我們依然走我們的路,如何?”

楊虎與秦山壽對望一眼,抱拳道:“自古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兄臺這般說,那我們也不好壞了江湖規矩,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兩人領著手下縱身一躍,已是乘舟揚帆而去。

三姑娘默默的從柳催焦懷裡摸出了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道:“我……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解藥,我先吃一粒試試,如若有毒,那……”傅飛劈手奪過瓷瓶,甩手便丟入了江河中,道:“無礙,我中毒不深,爲了將柳催焦一劍穿心,適才故意引他入套,只要靜修幾日,用內力將體內餘毒逼出即可。”

傅飛繼而轉頭望著七娘子說道:“你的酒,我欠著,等日後有機會再回來喝如何?”

七娘子瞧瞧滿地的屍首,心情亦略有淒涼,道:“鐵鰭會創立的時間短暫,勢單力孤,這一次遇上了水幫的兩個硬手,損失慘重,唉,傅兄弟,就此告辭,就此告辭。”七娘子也領著餘下的人衆踏船而去。

夜黑風高,繁星密佈,清理完甲板上的死屍,大船便開始起航,自從柳催焦被擊殺之後,一路上再也沒有人來尋過麻煩,船隻沿著長江直上,途經荊州府、過南津關之後半日,便入了蜀境,一日後,大船便到了江州府。

經過這幾日的療養,傅飛已將體內餘毒清除乾淨,但他卻依舊裝作一副萎靡之狀,三姑娘領著衆人走下船的時候,傅飛卻走在最後頭,三姑娘臉現關心神色,走過來道:“你果真沒事?你的毒……”

“這……這毒好生厲害,恐……恐怕我熬不過這個月了,就算能夠活下來,功力也……也恢復不到原先的三層。”

南宮璟眉頭一皺,低聲道:“完全沒有辦法了嗎?”

“我……我現在只求可以拿到你允諾的一千兩黃金,從此之後不再踏足江湖,找個隱蔽之所安心過日子。”

“金子?我們已到江州,只要你隨我來,就能拿到賞金。”南宮璟略顯冰冷的說完,便回身走入了人羣裡。

他們走得很快,已漸漸拋開了與傅飛的距離,傅飛忍不住大聲道:“等等我!雖然我的腿腳變得僵硬麻木,但我的眼力卻還在。”

南宮璟冷笑,竟頭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完全看不到她,傅飛才直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冷聲道:“你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他這句話就像在自言自語,可果真有人走了出來,那人竟然是南宮尹,只見他‘呵呵’而笑道:“你如何知曉是我?”

“我身上的刀痕劍瘡簡直比你全身上下的毛髮加起來還要多,你們這點江湖把戲,又怎瞞得過我?”

“好!好!好!我這個三妹啊,從來不曾看走過眼,卻也栽到了你手上。”

傅飛冷冷道:“我只是耍了個小手段,就試出了她的心,爲什麼他們還不過來?”

南宮尹奇道:“他們?你指的是誰?”

傅飛盯著碼頭上的幾位苦力道:“這幾個人雖然看起來像極了苦工,但他們扛麻袋的方式卻出賣了自己,只有練過鷹爪一類功夫或者苦練過暗器的高手,纔會只用指尖去握東西。”

南宮尹仔細打量了他們一番,忽然低聲道:“別管他們,這幾個人是唐門裡的傢伙,與我們南宮家並無瓜葛,應該是在監視其他人。”

傅飛動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他跟在南宮尹的身後,很快便到了南宮家的莊園大宅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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