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樺做了好長好多的夢，即使在夢裡，她的思想也是清醒的，她知道此刻的恍惚、揪心、憤怒、絕望都是夢境，但即使是夢，帶給她的感官體驗卻是真實的。

她想要醒過來，在夢裡掙扎，越是掙扎，那種揪心的愁苦、疼痛就越厲害。

於是，她在夢裡放肆讓自己沉淪。

就這樣吧……

活著，太難……

肖樺陷入無盡的黑暗，不在揪扯。

忽然，她看到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慈祥的笑，混沌的眼裡卻閃爍著清明的光，瞳孔裡有個小小的自己。

肖樺看到了老人瞳孔裡映射出的那個自己，頹廢、狼狽，忽然，老師的目光凌厲又悽楚，顫顫巍巍的舉起雙手，似是要撫摸自己亦或是想要擁住自己。

肖樺張開手，卻怎麼也走不到老人跟前，任她怎麼用力都邁不開那一步。

肖樺全身都在用力，還差一點，就一點點，“奶奶，在等一下，堅持一下，我就要夠到你了。”

肖樺享受到什麼驚嚇一樣，猛然睜開眼睛。

眼睛瞪的鋥圓，卻沒有聚焦。

旁邊有人驚叫：“啊，醒了醒了，快去告訴少爺。”

“醒了？”

牀上的肖樺還是呆滯的睜著眼睛，表情木訥。

蹲在牀邊的女子一聲墨藍色套裝，整潔、幹練但不呆板。女子看到門口來人，尊敬的回到：“少爺，剛醒。”

許暢雙手插兜踱到牀前垂眼看著肖樺，高挑的身材褪去了板正的西服套裝，換上一身設計感十足的黑色居家服，顯得比之前年輕了幾歲。

許暢看到肖樺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皺眉。

“肖樺同學？”

“……”

許暢看了肖樺足足有十秒，才轉身對身側站著的女子低聲說道：“二少爺說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女子搖頭說沒有。

許暢回過頭繼續看著肖樺，柔聲吩咐：“阿柔，那麻煩你了。”

阿柔微微點頭答應。

許暢走了約莫有半個小時，許適回來了。

一進門連鞋都來不及換就直奔肖樺所在房間。

許暢坐在客廳沙發，端著本雜誌衝著許適的背影喊道：“換鞋！”

許適坐在肖樺牀前，斷過阿柔遞過來的粥，柔聲說：“肖樺，喝點粥吧。”

肖樺散渙的目光在聽到這個聲音後，慢慢收攏。

旁邊的阿柔高興的說：“二少爺，有反應哎，我剛勸了半天都不理我。”

許適淡淡的笑著，似乎並不意外。

“起來喝點粥。”

肖樺微微勾起脣角，艱難的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微笑，許適忽然鼻子就有些酸。

這樣柔弱的肖樺是他沒見過的，無論是小時候，還是再見之後，他都沒見過。

許適並不知道從不迎合任何人的肖樺，在耗盡全身力氣給自己一個這麼勉強的微笑是爲什麼。他只覺得難受，他從來不喜歡肖樺勉強自己，所以自己寧可躲在角落裡也不願光明正大走到她面前，宣告自己勢要得到她的決心。

他不喜歡勉強她，自己捨不得，別人也不可以，哪怕是肖樺自己也不行。

許適目光裡包含了無限的柔情，似是要將肖樺溺在其中，讓她永遠無法自拔。

“我扶你坐起來好不好，就吃一點。”

許適再次徵求，肖樺眨了眨眼，示意肯定。

肖樺把粥放在牀頭櫃上，起身去扶，阿柔忙上前幫忙。

“不用了，你去燉點湯”

阿柔伸到空中的手頓了一下，隨後應道：“哦，好。”

許適將肖樺扶坐起來，背靠著他的胸膛。

肖樺稍微掙扎了一下，許適溫柔又堅定的說：“別動。”

肖樺便沒在動，微微有些僵硬的靠在許適的胸前。

許適一勺一勺的喂著，每舀一勺，都要放在自己脣邊吹涼，在用下脣輕觸一下勺沿，確定不燙，再給肖樺遞到嘴邊。

肖樺從始至終都是僵硬的，許適笑說：“放鬆點，這樣不難受嗎？”

可現在這樣從背後環抱的姿勢，讓肖樺如何放鬆。

肖樺機械的張口、吞嚥，許適給肖樺擦嘴的時候，肖樺才意識到她就這麼被喂著吃了一整碗粥，可是粥什麼味道，甜粥還是鹹粥，她不知道。

許適從背後問肖樺：“要在躺一會兒嗎？還是坐一會兒？”

許適說話的氣息噴到肖樺的耳背，肖樺耳垂迅速的熱起來，然後這份燥熱開始蔓延，爬上臉頰、漫到後背，甚至覺得四肢開始麻木。

肖樺腦中忽然出現了他們剛認識時，那個早操時間，在那間教室，那個和現在一樣讓自己臉紅心跳的畫面。

肖樺尷尬極了，肖樺想要開口說話，一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便又清了清嗓子。

“你……咳咳……先放開我，我自己可以。”

許適看著肖樺羞赧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若是平時，他一定要在逗一逗的，但現在不行，今天不行，於是許適聽話的放開了她。

許適扶著肖樺靠在牀頭坐好，又細心的找了個靠枕墊到身後。又自腰部掖了掖被子。做好這一切後，許適才側身坐在牀邊。

兩人這麼坐著，一時都找不到話題，可許適又不想離開，便就這樣相對無言靜默的坐著。

良久，肖樺說：“這是……你家？”

許適愣了一下，卻沒有正面回答，說道：“要是去我家，你……也願意？”

肖樺看著許適，忽然就笑出聲。

“你總是抓不到重點，你平時的成績怕不是你收買了考官吧？”

許適笑笑。

“這是我哥的公寓，平時就幾個傭人，在沒什麼人。”

肖樺點頭，又問：“那你哥……”

“他在樓下，沒事，你想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如果你不想待了，或者覺得不方便，我讓我哥給我買個公寓，地段你選”

許適這話，肖樺越聽越覺得哪裡不對，她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脣，乾咳一聲。

許適卻以爲是自己的話沒合肖樺的心意，又說“不花他的錢也行，我也有基金，不過都是他幫我打理，我不知道現在夠不夠買套房，不過讓他先墊著，我以後還他也行。反正什麼都不用擔心，安心養著就好。”

肖樺剛醒，就聽到眼前這個陽光少年坐在牀邊一通天方夜譚，嗔怒道：“說什麼呢，我又沒病，養什麼？”

許適卻不以爲然：“怎麼不用，就是好著也需要養啊，你平時也不好好吃飯，總吃泡麪，你看看你瘦的，怎麼就不用養了。”

肖樺瞪著他，不再理他。

許適笑嘻嘻的看著她，看肖樺雖然表情慍怒，眼裡卻是水波瀲灩，柔軟無比。

許適斂起笑容，小心翼翼的問：“心情好點沒？”

肖樺看著許適，“一直都很好啊。”

許適一愣，組織了半天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

“嗯，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阿柔的湯燉的怎麼樣了。”

許適起身，去了廚房。

肖樺看著許適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失神。

許適途徑客廳的時候，許暢已經不在那裡了。

剛纔路過書房也不在，出去了嗎？

許適想著，就到了廚房門口，許適走到門口心裡嘀咕：“幹嘛關門啊。”

剛要伸手推門，卻聽到裡面發出讓人耳紅心跳的動靜。

許適嚇了一跳，貼著牆倒退幾步，卻碰到了牆角的瓷器擺件，許適慌忙去扶，但爲時已晚，“哐啷”一聲墜地碎裂，放擺件的架子也隨之到底。

許適保持著彎腰去扶的動作，僵化在牆角，門裡的動靜卻連一刻也未停歇。許適艱難的咽口唾沫，緩慢的直起身，自欺欺人的貓著腰悄悄離開。

許適沒有會肖樺所在的房間，而是徑自回了自己的臥室，他狠狠的關上門，靠在門後，後腦勺等著門扇，大開大合的呼吸。

“許暢這個畜生！”

良久，許適才回到肖樺的房間，肖樺還是靠著牀頭坐著，扭頭看著窗外，許適跟著看過去，窗外暮色沉沉，偶有鳥兒飛過，留下一串動聽的低吟。

許適看著肖樺的側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剛纔廚房門口聽到的聲音，耳朵瞬間就燒紅起來。

肖樺看過來的時候，許適猛地轉身，腳步慌亂的向外走去，聲音含羞含怒的說：“我去衛生間。”

肖樺滿臉問號，這是怎麼了？

許適這一去，很長時間都沒有回來。

肖樺下了牀，自己身上穿著一套乳白色睡衣，質地很好，很軟和和舒服。

肖樺向四周看了看，沒有看到自己的衣服，便往門口走去。

剛到門口就看到許暢從樓梯拐上來，看到她後牽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肖樺看著他向自己走來。

“怎麼起來了？阿柔在燉湯，就快好了。”

肖樺嗓子有些乾澀，吞了口唾沫說：“我得回學校了。”

許暢雙手插兜，微微低頭看著肖樺，許適和許暢長得並不像，無論長相或氣質。

許暢是那種看起來溫厚儒雅的形象。

許適則是那種很陽光很外向，就是學院裡最多見的那種帥氣校草的形象。

若硬要說兩人有什麼相同，那就是氣場，當兩人嚴肅起來的時候，周身都會有種相同的壓迫感，但許暢常年身處高位、商場歷練，這種氣場更強大。

“我聽許適說他給你請了假，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阿柔會照顧你。”

“不用了，我還要上課，不想請假。”

肖樺固執的說。

肖樺其實並不想回學校，可也不能在這裡待下去，即使現在走，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她初見許暢的時候，還有些氣節，當時的許暢溫和的拜託自己多照顧一下許適，可是現在，她除了徒留一身學霸的空架子，再也沒有了“我並不想”的底氣。

許暢挑眉，目光越過肖樺，漫不經心的說道：“隨你嘍。”

肖樺以爲是對著她說，一時竟有些尷尬的不知該怎麼接話。

“不行。”

肖樺轉身，看到一臉嚴肅的許適，這才反應過來，許暢那話並不是對著自己說的。

許適早上前，又一次肯定的說：“不行。”

許暢笑著說：“你們兩商量吧，我回去睡了，明天要出差早起。肖樺同學，晚安。”

許暢說完就越過他，路過許適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適不自覺的向後躲了一下，許暢有點吃驚的看著許適，隨後玩味的一笑，搖著頭走了。

肖樺轉身，看著許適，有些歉意的說道：“我得走了，下午已經沒上課了。”

許適聽得出來這口吻有些誘哄的意思，這才鬆開眉宇間的愁緒。

“先進來說罷，你就喝了點粥，別太累。”

許適說完想要伸手扶肖樺的胳膊，肖樺趕緊轉身往屋裡走，躲過了許適的觸碰。

許適停在空中的手握成了拳，抿著嘴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調整了呼吸跟了進去。

肖樺背對著門站在牀邊，許適站在她身後。

兩人都沉默著，肖樺轉過身，目光幽幽的看著許適，許適覺得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了，肖樺不過是看著自己，自己就已經沉溺於那微波瀲灩中無法自拔，幽黑的眸光中有一個小亮點，自己就在那個小小的兩點正中間，許適呆呆的看著眼眸中個小小的自己，竟有種莫名其妙的心滿意足。

肖樺看見許適眼中有一簇明亮的炙熱，越來越亮，肖樺不自然的偏過頭。

又覺得偏頭還不夠，繼而垂下頭，她無奈的閉上眼做了兩個不讓人察覺的深呼吸。

見鬼了！

她在心裡暗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