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初夏悄悄來臨。
離開杭城也有兩年了吧,兩年裡唯一沒變的,還是夏日裡水光瀲灩的西湖,拂面而來的風。
施旎最喜歡在西湖邊信步時,讓夏日的湖風吹過雙腳,涼絲絲的感覺,和淡淡荷香的薰意,那份愜意更像是懷念。
人之所以有懷念,是心中有太多回不去記憶嗎?
“就知道你會在這裡。”鄭楚文夏花般的笑容開在她頭頂時,她有那麼一刻目光滯了滯,仿以與另一幅笑顏重疊了,記憶裡,他們也常常一起出現吧。
定了定神,才覺那只是一個人。
來人身材偉岸、眉宇英氣,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樣貌斯文中帶著幾分精幹,一身整潔的DUNHILL西服,更顯品味。
施旎很想笑他,在炎炎的夏日裡還穿得這麼正式不熱嗎?可是,一想到如今的他已然是永瑞集團的首席執行官,也就是人們口中的CEO,也就沒什麼好笑的了,今時不同往日。
聰明如他,又怎會讀不懂她表情裡的揶揄,看了看自己身上行頭,攤攤手苦笑道:“沒辦法,你又不肯來爲你老爸分擔,只好便宜我了。”
“楚文,謝謝你。”謝謝你一直陪在爸爸身邊,盡著本該由她完成的責任。
鄭楚文緊了緊眉,“聽你的語氣,我就心有餘悸了,你該不會是回來幾天又要走吧?”施旎低下頭瞬間,他原本神采奕奕的眼底也跟著黯了黯,“跟你爸爸談過嗎,你不會是連他的面都沒去見過吧?他現在就在家裡。”
施旎嘆息著,該面對的還是來了。
寸土寸金的西湖邊上,有幾幢隱秘的豪宅,她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幢的主人。
施懷璋幾乎是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個頭不高很是清瘦,夏日的陽光把她原本白皙的肌膚曬成了淺淺地古銅色,面容清麗中帶了幾分耐人尋味的不羈,依舊碎絨的短髮下撲閃著靈動的眼眸,左眼的眼角上方有一顆小小的淚痣,不仔細看根本沒人會發現。時不時就悄然鼓起的腮幫、不自在時總喜歡瞅自己腳尖的小習慣沒有改變。
離開二年,如今回來了本該充滿父女重逢的溫馨,可她剛剛說什麼了?
他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緊皺的眉宇更顯蒼老,“你說什麼?是爸爸對你不夠好嗎?”女兒的搖頭讓他更不解,“還是因爲小杰母子的緣故?”
“不是的,爸爸。你對我一直很好,而且……我總覺得您也早該擁有自己的幸福了……”施旎說著又感覺這樣的解釋用在父女之間太過客套,頓了下轉開話題,“小杰——他這二年也長高了不少吧,也一定越來越聰明瞭,……”
“留下吧,你不喜歡城區就跟奶奶一起住,不然也可以兩頭住的。不方便的話爸爸給你買個小車——”施懷璋聲音有些顫抖,心下隱著不安。
“不用了,爸爸。”淡淡地。
“那這樣吧,如果你還是要呆在上海的話,爸爸已經在上海買了房產,總不能老住舅舅家——”父親極力地想留住女兒,內心卻是一陣陣地顫動。
果然,施旎說:“不用了,爸爸。”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施懷璋怎麼也沒想到跟自己的女兒談話竟然比生意場上遇到的任何對手都難。
“不去上海的話你到公司來吧,你從小喜歡畫畫,知道你有設計方面的天份。爸爸年紀大了有些事情別人總不放心。你也不小了,楚文你也早認識,他是爸爸最得力的助手。而且你奶奶說……”
“爸!”施旎有點急了,早在奶奶就聽到過類似的話,便脫口而出:“我還不想談對象,下個月,我就要去香港了。”
看著父親錯愕地表情和眼底泛起的那種無法言喻的哀傷。施旎心裡也是一陣陣內疚。也想就此緘默,就此服從。可是——
“爸爸,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全都爲了我,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承受。你就讓我自己去走自己的路吧。”施旎抿著雙脣不敢直視自己的父親。
有太多的痛苦,直想找個地方,那怕是天涯的背面——可是又無法說出口,哪怕是自己的父親。
猶豫了半天,她只能說:“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讓您失望,我做不來。”
“那都可以慢慢學,爸爸會教你,還有楚文他也會幫你。”
“我從沒想過要做生意,我對珠寶也一竅不通……”
聽到父親嘴裡的冷哼,施旎垂下了頭。
“你要自謀生路?你真——太天真了,爸爸熬了十幾年,風風雨雨過來也累了,所有的事業終要你來扛。”施懷璋閉了閉眼,聲嘶力竭般吃力,“除非你瞧不起做爲商人的事業……”
施旎張大了嘴巴,她怎能想得到父親會這麼說。只能搖頭,“不……”
思緒一片混亂,此刻她不知道是慰藉還是去替代父親心中深藏的痛苦。
父女倆陷入僵局時,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施旎如見救星般望著走進來的鄭楚文,“爸爸他正在大大的生我氣呢!”施旎趕忙跑過去,輕聲說。
這個氣宇不凡的男人似乎也胸有成竹,只見他微笑的對施父喚了聲:懷叔。回頭又拍了拍施旎的肩膀,示意她先走。
身後的門一關上施旎深深地喘了口氣,爸爸是真的生氣了。她都不敢去回想父親剛纔的表情,楚文會搞定的吧,有楚文在一切都會沒事吧?對這位曾經的北大才子,如今父親最得力助手的能力,她從不懷疑就如父親當年無償的資助他與他的家人一樣。
施旎不安的在書房外踱步,沒留意到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快速的衝了過來,撞了滿懷的同時男孩也哇哇大哭起來。
“小杰?”驚喜地表情在她臉上浮現,“你是小杰對嗎?”
男孩自顧的哭叫,根本沒理睬。倒是他的哭聲招來一個豔麗的女子。
“寶貝怎麼了?”見到施旎的那刻,經歷了複雜的心理變化後,這張豔麗的臉牽出迷人笑,“呀,是小旎回來了……”
施旎仔細打量了一番才認出,來人就是父親的情|人方慧琳。記憶裡,對方慧琳的印象還停留在六、七年前,剛剛踏出校門飄著一身書香,見了生人羞澀得躲在楚文身後的模樣。如果施旎沒有記錯,他們那時還是一起走出的校園情侶吧,後來,應施懷璋的要求,楚文去了美國深造,方慧琳留在了公司,後來……
眼前濃妝豔抹、珠光寶氣的女人,真的很難聯想到原來那個叫人一眼看去就覺得清澈地姑娘。
“……”一時,施旎想不出該如何稱呼,必竟一切都不同了。
“小旎呀,可把我們想壞了。”的確,一切都不同了,假惺惺地,對方不覺得,施旎倒臉紅了。
許久,才擠出半句:“琳姐……呵,不,方姨……”
“傻瓜,什麼姨不姨的,都把人叫老了,跟以前一樣,還是琳姐。”說著就上前直拉住施旎的手,親切而笑容可掬,什麼噓寒問暖;什麼牽腸掛肚;總之,這女人虛情假意的程度,不能不叫人佩服。
施旎不是傻瓜,卻從來不會作戲。
“……”半天也吐不出一字。
“真是的,跟我還生份了,你見過小杰吧,看他多皮,還賴在地上。來小杰,這是姐姐,快叫姐姐。”說著也不去拉地上的孩子,只是遠遠的喊。
“姐姐?”小杰一聽非但沒起來,反而更放肆了,大聲嚷嚷,“不要,最討厭姐姐了。爸爸只要姐姐不喜歡小杰!”
施旎的心早已降到冰點。
“這孩子,太不像話!小施呀,你可別在意,他平時可不這樣,這些日子,奶奶都把他灌壞了……”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眼底的得意一目瞭然。
果然,還是不該來。施旎聳聳肩,又開始瞅自己的腳尖。
接下來慧琳都說些什麼,施旎權當穿過雙耳的風,這方法不錯,省得自己有想吐的衝動。
直到,鄭楚文輕拍她的後背,施旎才把視線從腳尖往上擡。
“小旎走,帶你去兜風,我換新車了。”鄭楚文如沐春風的眼底有著別樣的情愫。
感應到不遠處飄來的一絲含妨的目光,施旎感到很可笑,明明剛剛還僞裝得這麼好,楚文一來就原形畢露了麼?
“傻笑什麼?”楚文伸手來揉亂她絨發,施旎覺得方慧琳想要用眼神把自己殺死。
至始至終,鄭楚文沒看方慧琳一眼。
直到坐進鄭楚文的銀灰色保時捷裡,施旎纔算有了興味,她拍了拍車內背座,壞笑著對駕駛座上的鄭楚文說:“哇,楚文你實在是太酷了,讀書時是超級學霸,工作了馬上就‘事業有成’。這車實在是舒服。可惜我就要走了,不然一定請你當教練,好漂亮的裝飾……”整一幅“劉姥姥”腔。
鄭楚文望著滿臉豔羨的可愛模樣,猜不透是真話,還是根本只想掩飾神傷。
“喜歡?真是太好了,聽到這句話懷叔一定高興。我馬上跟他說,哪怕你把所有的名車要個遍,我想你爸爸也會非常樂意的。”說著就擺出要打手機的勢態。
施旎一聽,嘴巴都撅起了:“誰說我要車了?我說了嗎?”
“怎麼,你還怕你爸買不起?”鄭楚文像在故意逗她,說,“放心,瑞寶行‘內地珠寶業龍頭老大’的名號可不是蓋的,還有永瑞房地產也蒸蒸日上。真好啊,有人必生追求的,有人與生俱來。是吧,施大小姐?”
“鄭楚文,不睬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