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升空,伴隨著一陣颶風,直上千丈,將雲端架於船底。
顧溫站在夾板邊緣,雙手撐著護欄,看著遠方的雲海。
他開口詢問身旁尼姑:“感覺怎麼樣?完全脫離佛魔的感覺。”
此刻,玉劍佛身上源自於佛魔的氣息越發薄弱,幾乎可以說消失殆盡,只剩下些許痕跡。
她初步煉化了后土仙位,一舉一動暗合天道,可牽動天地之力。
初見玉劍佛,她宛如獨立於天地之外的白蓮,不染紅塵。如果說除了鬱華以外,最有修仙感的就是玉劍佛。
不問世事,潔光片羽。
出了成仙地,顧溫只覺得像一副空殼,裡邊是一團佛光與黑氣,或者交織在一起。
如今再看,玉劍佛終於有了點人樣,有了三魂七魄,有了氣血,有了脈搏,有了一點點情緒。
仙位之妙,大聖之法,有逆轉乾坤之能。
顧溫還未完全參悟,至少他做不到讓玉劍佛脫離佛魔獨立存在,讓赤羽子再生三魂七魄。
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讓赤羽子呆在自己身邊,用聖人道韻維繫對方一魂俱全的狀態。
“有點奇妙,也有點涼?”
玉劍佛雙手抱了抱胸,隨後又張開。
“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失去了束縛,讓小僧感到不安。”
“慢慢會習慣的。”
顧溫安慰道,玉劍佛稍稍感悟,又道:“修行界之中,肉身如泥,可治療,可重塑,可捏造。而三魂六魄唯一,有人能肉白骨,卻無人能生魂。”
“聖人之力則不同,幾乎無所不能。仙位可讓小僧重塑三魂七魄,而你又能讓赤羽子一魂既全。”
“小聖與大聖,有何不同?”
玉劍佛眼中滿是好奇之色,后土之位初具成效,她算是有了幾分人樣。
顧溫回答道:“本質一樣,只在大小區別。大聖無處不在,而我只能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一畝?”
“比喻,大聖是汪洋大海,可使水汽昇華福澤天下。而我是溪流,也可昇華水汽,卻難以福澤天下。”
“大小聖本質一樣,只在大小區別?但小僧還是不懂,水同物不同處,有淡有鹹。”
“我有一個傳家寶洞天,裡邊自成一方天地,卻不過百畝地,對比修行界小了千萬倍。”
“小僧想看看。”
話音剛落,顧溫一揮手,玉劍佛消失在原地。
洞天之中,小尼姑與貓團對視。
“貓兒,招待一下客人。”
“好的呢,仙長。”
貓團與玉劍佛對視,隨後便一直對視,沒有任何聲響。
外界,赤羽子走來,見玉劍佛不在,詢問得知已經進了傳家寶洞天。
她吐槽道:“你這洞天悶得慌,大道與外界不同,我進了完全不敢運氣。”
起初赤羽子很喜歡傳家寶洞天,覺得這是完美的隱修之地,乃至能用於躲避傳說中天地大劫。
然而她一進去,只待了一天
顧溫搖頭道:“天殘地缺的,自然比不過天地。若是能比得上天地,那麼如今天聖就該下來了。除了修行界以外,又多了一方大世界。”
“另起天地?天聖會允許嗎?”
赤羽子不懷疑顧溫有這個能力,但對於無處不在的天聖抱有猜疑。
天聖不許起死回生,導致鬱華復生一事毫無頭緒。
顧溫頓了頓,擡起一根手指,似乎在進行某種交流。
“天聖說,獨立於天地之外的大世界有與無都一樣,影響不了天地。”
“青天大老爺還真是開明,就是不願特例特辦。”
赤羽子小聲嘟囔了一句,對於聖人她還是抱有敬畏的。
顧溫解釋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此話,落入赤羽子耳中,只見她立馬極其贊同的點頭。
“天地不仁,聖人不仁!”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顧溫搖頭,轉而耐心解答道:“天地無私,任萬物自然,故萬物自生自滅,死非聖人虐之,生非聖人仁愛。”
“這天地就是一個天圓地方,你在圓上戳孔,在地上鑿坑,再微小也會破壞天圓地方。”
天聖與他之間,並非敵對。
只是各有所求,各有大道。
顧溫不會在意天聖爲何要立天庭,只要這是合他心意的,他便會順水推舟。
反之,天聖也不會在意顧溫變強之後會如何,祂只是要天地平衡,陰陽有序。
“如果大聖人主動做些什麼,那麼這不是任何人的問題,而是天地本身存在問題。”
赤羽子似懂非懂,只明白了聖人無私,道法自然。
“你也會如此?無私至公。”
若是如此,那麼江家一事……
顧溫咧嘴一笑道:“差不多,遇到沒興趣的事情,自然是關我屁事。”
“……”
赤羽子臉色一下子變了幾分,顧溫疑惑問道:“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
赤羽子連連搖頭,一副完全藏不住心事的模樣。顧溫見她不願回答,沒有多問直接拿出了太陰瓶,一縷天聖道韻蔓延,仙舟之上種種思緒飄來。
【江家可能真出問題了,我該如何說?算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出半日時間就到江家了……】
念頭斷斷續續,顧溫能窺見心念,卻無法更深入瞭解。
赤羽子修爲逼近仙人,已有半步超脫之姿。而九曜之一的太陰顯然沒辦法窺心仙人,正如鬱華說過,他成仙之後再也無法讀心。
但對於顧溫來說,這只是一個小玩具,知人心對他無用,往後遇到合適的就直接送出去了。
盧嬋就挺適合的。
收起太陰瓶,赤羽子忽然滿臉嚴肅的說道:“顧溫,江家或許真的被查出了問題,若是真的很有可能會被滿門抄斬。”
顧溫道:“去見一見真人,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到時你打算怎麼辦?要包庇嗎?如果要包庇把我丟傳家寶裡,反之你點頭,姑奶奶幫你動手。”
赤羽子右拳一握,一縷金光迸發,洞開前方雲層幾十裡。
“我可以在仙舟飛到之前解決一切。”
顧溫平靜的說道:“赤羽子,我與你應該是性情最相投之人。伱不必爲我憂慮,我會殺的。”
“好吧,如果到時候下不去手,你一定要讓我來。”
赤羽子撓了撓頭,又是嘆氣,又是皺眉,看起來比顧溫還要焦慮。
“你那小弟當年我見過,沒有任何修行的資質,單純靠丹藥堆疊最多金丹。金丹壽元五百載,如今能活那麼久,必然有問題,恐怕是用了某種邪功。”
“江舉才應該沒問題,十年前我在道宗見過他,作爲江家主事,要與各大丹宗頻繁接觸,應該沒什麼問題。”
“到時候我們只抓罪魁禍首,道宗那邊也有一個解釋。”
赤羽子喋喋不休,其中不免寬慰之詞,刀子嘴豆腐心便是如此。
顧溫平靜的點頭應聲,目光投向遠方,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該動手的時候不會猶豫。如果江富貴真的變成了吃人的邪修,顧溫會讓他毫無痛苦的死去。
但他的平靜不來源於此,他仍然相信江富貴不會行食人之事。
遙想當年爲乞時,一塊粗餅結恩情。
當時,江富貴也只是一個茶館小掌櫃,店鋪是租的,租金是借的,逢災年瀕臨破產。
然後原配老婆跟人跑了,一人帶著年幼的江舉才。
老小子很有危機意識,在還沒破產之前就時常來尋顧溫這個一年資深乞丐取經,每次學費一塊餅。還說要是哪天茶館倒閉了,還不上債,那就跑來當乞丐。
一塊餅對於當時的江富貴而言不算什麼,但對於顧溫來說,卻是救命糧。
然後顧溫入了王府,順手就拉了一把江富貴。
纔有了後來的大商賈。
——————————————
江家祖地。
一個身高七尺,額頭寬大,五官端正俊朗,身穿玄袍氣質威嚴的男子閉目盤坐修行。
在聚靈陣的作用下,周圍的靈氣在牆壁上凝結晶瑩剔透的露珠。
他每一個呼吸,都捲起海量的靈氣。
此人正是丹青州名義上的話事人,各方丹宗聯合組成的丹盟盟主,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真君。
江家二祖,江舉才。
忽然,一道神念飛來,神念之中飽含陰冷,只是耳聞便讓人毛骨悚然。
“最近丹青州有很多真武宮的蟲豸。”
他回答道:“丹青宗生產丹藥,天下富碩之地,道宗自然要看得緊。就算要查,也應當去查其他地方,你們天魔宗最近這些年很是猖狂。”
“天下人族,每年有近千萬人失蹤。而我丹青州一地,失蹤人數不過十萬,放眼天下唯有玄黃州能夠相提並論。”
冰冷的神念傳來笑聲:“一個元嬰期,敞開肚皮來吃能吃多少?一萬個都算多了。”
江舉才道:“家父不願多吃。”
“不願多吃?”
神念笑聲更加放肆,似乎聽完了某種笑話。
“一個與一萬個,乃至一百萬,對於道宗而言都一樣,都得死。難道你少吃幾口,就能少幾頓鞭子?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搏個長生,若能成仙,天地之大何處不能去?”
“本宗老祖距離登仙只差半步,若你能十年內提供兩百萬血食,也將得享長生。”
江舉才斷然不可能答應,拒絕道:“我只答應過你提供丹藥渠道,其他免談。”
人族每年失蹤超千萬,可分攤到三十六個州,數百座大城,上百萬鄉鎮,千萬村莊實際上並不算特別多。平均每千人裡,就有一個人失蹤,還有一人死於非命。
丹青州也不過一萬萬人,一下子沒了兩百萬人,能讓道宗直接調兵圍剿丹清州。
“食一人是罪,食萬人爲魔,你父親已經不是人了。不如墜入魔道,共享大長樂天。”
神念是蠱惑一般不斷傳來種種法門,皆是些吃人練功的法門。
江舉纔不會去學,這類功法當真萬能,天魔宗也不會變成過街老鼠。
他道:“救萬人,吃一人,功過抵消。”
“虛僞,你以爲道宗會管你那麼多?就算你救了千萬人又如何,道宗最後還是會殺了你。”
江舉才閉目,冰冷的神念嘮叨了足足半個小時,才悻悻離開。
又過了一個時辰,另一道神念傳來,這一次是江家修士的。
“二祖爺,江寧傳訊說,碰上了一位與江家有故的大能前輩。書信中說,好像與赤天尊關係極好。”
江家故人?
估計又是來攀關係的。
“何種修爲?”
“不知道,文書裡沒說。但根據以往的經驗,能被少爺帶回來的大概率這又是江湖騙子。”
江舉才道:“你替我招待一番,盡到禮數。若是有大乘期及以上修爲,再通知我”
可能是騙子,但江家不缺一頓飯。
又過了兩個時辰,一道神念傳來。
“二祖爺,客人到了,看不出修爲。”
“什麼來頭?”
“沒見過,不知道,客人說要見您。”
見我?
江舉才面露思索,心中有過幾個猜測。
或許又是督察使便服來訪。
他沉思熟慮片刻,決定還是要見一面,否則如果真是真武宮的人,得罪了又是各種打點。
而且最近有些敏感。
——————————————
另一邊,江氏迎客大堂。
紅木座椅,金絲爲墊,古董如雲,瓷器如畫。
可謂是極盡典雅與豪華
顧溫與赤羽子都是粗人,欣賞不來這些,倒是謝雨楠對此有幾分瞭解,能夠爲他們一一解答。
修行界之古董,大多是些法寶殘片。所謂的古更多在於法,這個法門年代久遠,這個又是誰的原型。
其中寓意顧溫不關心,但聽聞一件件破銅爛鐵能賣出高價,不免眼前一亮
因爲他真的沒錢了,如今只剩下不到兩百上品靈石。
都不夠吃一頓九轉金丹頓豬蹄。
忽然,交談聲停止,一個腳步聲由遠而近。
類似管家的執事與一衆丫鬟連忙低下頭來,只能看到玄色衣襬從眼前閃過。
江舉才龍行虎步般走來,剛踏入大堂半步,整個人彷彿化作石雕一般僵住。
江寧上前獻殷勤,道:“二祖爺,我帶了三位前輩回來。這位紅塵前輩說與大祖宗有舊,千里迢迢趕來就是想見一面。”
“還有這位是赤天尊,傳說中的真武蕩魔天尊。”
“這位是折劍山高徒。”
江寧神采飛揚的介紹,整個大堂除了他以外無人開口說話,漸漸地他也察覺不對勁,聲音越來越小並逐漸消失。
撲通!
江二祖爺跪下了,他愣愣看著平平無奇的青衣道人,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懷疑是不是中了幻術。
他磕磕絆絆問道:“溫爺,您出來了?”
顧溫不急不緩說道:“舉才,你壯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