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貴胄郡的十一月,寒意已經慢慢侵佔所剩無幾的和煦暖陽。
幾縷光線穿過鐵筋帶紅鏽的小窗上的欄,準確無誤的照在一個佝僂的身軀上。
白色中衣上綻開一大片紅猩蕊的花,這朵花的支脈從他的胸口次第蔓延,猙獰的血痕結痂又破碎,掙扎著流出新的火熱的蜜。
白皙的肌膚,挺拔的筋骨,粗礪的鞭痕,構畫著男人的桀驁。
“主子,您來了。”畢恭畢敬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從遠處傳來。
被鐵鏈鎖具拷住手腳的男人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她終於還是來了。
一前一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少年掙扎著移動自己合跪的雙腿,想要讓久不活動的雙腿改變這羞愧的臣服姿勢。
他顯然是太過於高估自己,小小的動作就引發大腿鞭傷處的劇痛,他緊抿著嘴,繼續撐著上身移動雙腿,直到被迫跪著的動作變成了盤腿才停止所有的動作。
此時,他已經用盡力氣,額頭冷汗泠泠,後背上的細汗將傷口濡溼,他慢慢闔上眼等待著她的到來。
“你們怎麼將他搞成這個樣子!”
很是驚訝的語氣帶著清脆的女人特有的偏高音瞬間傳入他的耳蝸,那聲音帶著戲謔甚至還有甜膩的撒嬌,他的眉皺地越發緊了。
“主子,我們……是我們會錯您的意了,以爲您是想要我們好好懲戒他。”
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當然是叫你們好好懲戒他,但你告訴我,打成這個樣子還怎麼給我暖牀。”
“屬下該死!”
腳步聲消失了,那股甜脆的聲音近在咫尺。
“不過,野貓還是要打纔會聽話,不是嗎?”
緊繃的下顎突然被兩隻纖細的手指猛然挑起,他始料不及,嘴巴微啓,露出裡面白潔的齒。眼睛跟著一齊睜開,漆黑的瞳,不甘的透亮。
“聽話了嗎?”她說話時一直在減少兩個人的距離,兩個人的氣息交織,糾纏,又分崩離析。
她快速地在他臉頰的一側烙下一個淺吻,蜻蜓點水的力度。
她不理會他污穢的臉,除卻那個吻,還將目光放肆的在他臉上巡視,美麗的如驚慌迷兔般的尤物,她喜歡。
“今晚洗乾淨,送進我帳內。”
像是舊皮帶磨蹭地面的粗糲嗓音從男人喉中冒出,他前傾著身體,銬住手的鏈條“嘩嘩”作響,“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她譏語反笑,伸手撣了撣深紅短襖上粘上的獄牢裡特有的腐溼氣息,“你聽話不就好了。他們可以平安回到家中,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她一頓,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煞有其事地嘆氣,“我不喜歡用強的。”
“你們幾個,明天去司監那裡領罰,嗯……”她長指一伸,朱玉般指頭在她身後那些俯首下跪的人身上一一點過,“我的人,不能平白受了傷。”
“我再問一邊,知道聽話了嗎?”
她突然收斂鋒芒,語氣沉沉,帶著最後一次的攝人的壓力。
男人低頭,幾綹長髮從肩上拂下,掩蓋住他蒼白瘦削的肩胛,在她的火熱注視下,他嘴角緊抿,額頭輕點,算是應允。
在長髮遮擋下,他眸淬寒光,呼吸裡充斥著冰冷的溼意。
洛鈺突然笑了,細碎的笑聲從脣畔溢出,她的手從他尖削的下顎滑過,“太瘦了,還是得養肥一點。”
就在她的手離開他的下巴的同時,她沒有絲毫留戀的轉身,硃紅色的羅裙在原地綻開花束,拂過他麻白的衣角,只一秒的觸碰,便分離。
“聽說了嗎,主子帶回來的少年倔強得很,好像已經用刑了。”
“嘖嘖嘖,不知道那麼一張漂亮的臉蛋現在是不是還那麼光彩照人。換成我,男子漢大丈夫成爲一個女人的裙下之臣也不願意吧。”
“管他願不願意,照樣還是送進了主子的屋帳。我看啊,就是欲擒故縱……”穿著粉色裙襖的年歲不過十六的小丫頭略有些得意的闖進一羣丫鬟的討論圈,“我跟你們說啊……”她還打算說些什麼,只開了口,剛剛還致興盎然的人都三兩並排散去。
“走什麼走啊,這八卦你們不愛聽嗎?那我講個別的,別走啊,嘿!”
“怎麼我就合不了羣啊”,她喃喃,踏上一邊的石階。
有男人從她身邊經過,她眼前一亮,疾步跟了上去,“克勤大哥,許久不見。”
聽到有人叫自己,男人止住腳步,回頭看她。濃眉大眼,眉角凜然,他眉頭聳動,見這女孩的模樣,終究忍不住提醒,“連秀,主子身邊從不差遣婢女進內伺候,這次看你可憐帶你回來,你要懂得主子的苦心,同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也要懂。也不要有過多奢望,明白了嗎?”
毫無情感波折,沒有任何起伏的吐出這些話。
連秀不以爲意,“克勤大哥,你說的,我懂得,主子身邊從沒有婢女伺候,我斷不會有這個念頭的,你放心。那個,你要去主子那邊嗎,我可同行。”
克勤跨在腰間的劍晃動的幅度大了許多,“你與主子近期帶來的男人本是同鄉,自是同鄉,更要避嫌。在下急召,先行一步。”
不待連秀再說什麼,克勤的身影已經越來越小了。
“神氣什麼啊,都是一樣被主子差遣的人罷了。就是那洛鈺,也不過只是比我會投胎。”
她再次擡腳,將路上的石子踢出一個弧度,塵土飛揚。繡著新燕的鞋面瞬間染了一層灰,她憤憤咒罵路面的積塵,放下手裡的籃子去清理鞋面。
風過,蓋在籃子上的白綢揚起一角,露出裡面的層層疊疊的橘黃色花瓣。連秀清理好鞋面再次彎腰去取籃子的時候,便趁著這風勁將這花瓣細細分辨。
金盞花?
以金盞花泡澡有消痛化瘀之功效,那麼,自己拿的這籃,是送與偏帳的。所以,傳說中讓主子魂牽夢繞不惜用強的男人,就在偏帳。
她心中一喜,步伐不再拖沓。
連秀攥緊手心裡的白色小瓷瓶,悄悄地放進了金盞花花瓣裡,在看守不算嚴的侍衛巡視下,成功進到了偏帳。
紅紗帳,明燭蠟,將人映得虛虛恍恍,畫著竹菊的留有大片旁白的屏風上搖曳著一個模糊的背影。
連秀進去的時候,偏帳裡已經留侍了不少婢女,牀榻上側躺著一個頎長的人,他安靜的很,甚至沒有什麼呼吸的起伏,只留下一頭似綢的烏髮與如玉般瑩潤的肩頭給來往不休的婢女。
連秀正想要進一步細望那人的時候,就被就近侍奉的人攔下,她只好作罷,陪著笑臉走向了木浴桶。
洛鈺果然十分重視這個男人,她暗自腹誹,那就賭一下吧,想要日子好過一點,總得有所依靠。
氤氳的水汽將她的動作全部模糊掉,黃色的花瓣入水,極淡的藥味轉瞬即逝……
她高高的挽起袖子,用木瓢將水舀起又灑下,花瓣的間隙裡她看到男人被侍衛架著過來,她眼皮一跳,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剛剛就讓你們都出去了,沒聽到嗎!”侍衛的嗓門又大又躁,她應聲放下木瓢,彎著腰準備退下去。
她一步接著一步往後退去,動作緩慢,屏住呼吸去聽木浴桶的動靜。
“嘩啦”入水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的傳了過來,她稍稍有些放心,隨即加快了步子退了出去。
帳簾垂下,掌事的侍衛吩咐伺候的人下去歇息,連秀湊上前,道:“侍衛大哥,主子還沒來,一會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就留下來吧。”
那侍衛鄙夷,“既然你想留,就留吧。提前告訴你,主子凡事不假手於人,你留在這,八成沒用。”
“不過你要是想著聽聽主子如何與那位俏少年共度春宵,倒是可以和哥幾個一起聽聽”,侍衛走到燈盞處,藉著光,目光□□的望著她的胸部,毫不掩飾的原始欲.望。
連秀後退一大步,用手死死地護住胸,臉上帶了慍氣,“登徒浪子!”
她賭氣離開,繡鞋用力的踏著地面,像是要將氣全部撒在腳面。
調.戲她的侍衛好笑的望著她的背影,同伴用手肘碰他,“幹嘛逗人家一個小姑娘?”
“不這麼說,她哪裡捨得走,惹主子生氣了,我們都擔待不了……”
他還打算繼續說些什麼,眉飛色舞間,突然噤了聲,有新上任的侍衛還想要繼續聽,正對著他朝著手,叫嚷:“說啊,說到一半算什麼?”
只見他呆愣半分之後,迅速蹲下身體,單手伏地,單膝跪地,“見過主子。”
其他人聽到這聲,迅速反應過來,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見過主子。”
良久,沒有人回覆,只有“噠噠”的腳步聲近了又遠去。
在他們的視線裡,只及硃紅色裙襬的邊角,蕩起波瀾,落入腿側。掀起帳門的動靜消失的時候,一聲極淡帶著絲縷的疲倦聲音也響了起來,“起來吧。”
意外地,沒有受到任何責罰。衆人緩緩起身,各個自危。
諸胄城的洛鈺主子,衆人仰之,衆人恨之,愛恨不得,無人能探其究竟。雖是女子,巾幗不讓鬚眉。
說書先生以此抨擊:“洛鈺之輩,生性桀驁,心思狠辣,以寵侍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