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鼎這麼一笑,大家沒看出美好,只看出來他要開大——雖然現在的人不玩遊戲,但感覺就是那個感覺。
非要描述,就是感覺到了一股不祥的威脅氣息。
楊元鼎慢慢悠悠開了口:“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所以你才能這麼沒有後顧之憂地出來做官啊——”
“自古如此。有何不妥?”那人顯然把這個想法奉之爲圭臬,那理所當然的樣子,真的是看得人倒盡胃口。
“我以爲,你遇到你夫人,是你三生有幸,是你夫人倒了八輩子黴來著。”楊元鼎一個眼神也不多給,怕看多了給自己噁心住了。
那人氣得臉都黑了。
官家現在已經跳脫出這個事情之外了,他忍不住好奇開口:“何出此言?”
真的,純粹好奇。
好奇楊元鼎會怎麼用這幾句話攻擊吵架。
楊元鼎當然不會辜負官家,笑道:“我以爲,夫妻一體,有人主內,有人主外,這是正常的。而夫妻互敬互重,也是必須的。可如果爲了自己的前途,就強行要求妻子在家相夫教子,無視於妻子的意願,那便不是互敬互重,只是利用罷了。”
“若妻子有才能,丈夫又是不想上進的,難道就不行了?”
“一動一靜,是乃互補。誰也沒規定,必須誰去做那個動,誰去做那個靜——”
“是,天性使然,女子性情溫柔的多,更適合做這些。但總也有例外吧。如果自己妻子是那個例外,還要無視她的抱負嗎?”
“就像是司九,她有這個才能,我因與她成親,便對她要求,要讓她放下自己喜歡的事情,拋棄多年努力纔有的事業,來我家中相夫教子。這是對妻子的敬重嗎?”
“那她爲何要嫁給我?只因到了年紀必須嫁人嗎?她是交不起那個罰款嗎?”
“或者,她爲何不能找個上門女婿呢?”
“要讓心愛的女子青睞自己,總要有地方能吸引她吧?”楊元鼎笑了笑,這一笑,竟然有點說不出來的溫柔:“她可以喜歡在家相夫教子,主持內務。但若她喜歡出去行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也是可以的。都一樣是人,勉強別人,是不對的。”
“而且,九娘七歲開始學醫,家境艱難都不曾放棄,這麼多年,付出諸多心力,她就算自己想放棄,我都要勸她堅持的。人生又有幾個十多年啊?而且,天底下,又有幾個像九娘這樣有天分的瘍醫苗子?”
“我把她關在家裡,我都怕雷劈死我啊——”
楊元鼎說完了,纔開始攻擊:“所以我才說,你家夫人倒了輩子血黴!因爲她一心一意爲你付出,你卻半點不曾感念,反而覺得這個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在你眼裡,你的妻子和買來的奴隸又有什麼區別?!枉費她對你的付出!”
這一連串的話,說得官家不由得沉思起來。
而不少對妻子感情深厚的人,也不由得反思起自己——
而最開始開口的那個人,以及和他想法一樣的人,則是都被噴住了。
沒辦法,楊元鼎戳中了他們心裡最隱秘的想法。
他們就是更重視自己的成就,至於其他人的……女子嘛,在家享福,難道還不好?
而楊元鼎的話,同樣也是沒辦法讓他們贊同的。
他們看楊元鼎的目光,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種看傻子的稀奇。
但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會道貌岸然那一套。所以,他們也很明白,到了這個地步,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再說下去,只怕就要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場面安靜下來。
楊元鼎輕聲開口:“聖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設身處地想,我是不願意別人強迫我的。如果有一天,司九逼著我去做官,讓我別待在家裡畫圖打鐵了,我一定很鬱悶憋屈。”
官家這纔想起:是了,這可不只是一個只會跟人吵架的人。他們兩口子的本事,都挺厲害的。
想到了這裡,官家便道:“朕看,倒是這麼個道理。不如就先都回去想想,時辰也不早了。”
官家想下次再說,那就只能下次再說。
散了的時候,有人瞪楊元鼎。
楊元鼎直接擼起袖子,露出了自己打鐵打出來的肌肉胳膊——我可不只會打鐵,我還會打人呢!
那人頓時一縮脖子,不敢造次——萬一爲了這個捱打,可不劃算啊!
楊元鼎轉頭跟陳深嚴說話:“我說老陳頭,你是不是也太慫了。這些人跑去砸你的場子,怎麼能忍的?”
陳深嚴對於楊元鼎的無禮已經可以無視了,他神色肅穆:“我總不能讓人打那些無辜的百姓。”
楊元鼎壓低聲音,語調虔誠:“聖人曾言,禍水東引,圍魏救趙——”
陳深嚴心中一動。
但很快他就死死壓住了:“太明顯了。”
“總有人酒後失言。”楊元鼎的表情也很虔誠:“這種事情,誰說得好呢?而且,說不定是別有用心的人,用這種毒計反咬一口污衊人呢。只要沒有證據,那一切都不好說的。”
天可憐見,陳深嚴一把年紀,鬍子都一大把了,有一天竟然被一個小年輕給教導訓斥了。
他張了張口,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老了。
膽子都小了。
當天夜裡,有人就不小心把許多名字透露了出去。
第二天,太醫署門口壓力驟減。
還特地安排了一個人在門口指點迷津:哦,他們去李侍郎和張尚書家了——你不知道怎麼走啊?前面那個路口左轉,走三個路口再右轉——
東京城裡,不少達官顯貴的大門口,都被堵住了。
百姓們也不傻,動手是不動手的,丟完臭雞蛋,就站在邊上罵。
人要來抓他們了,那撒腿就跑。
其中,領頭的幾個人跑得最快。
其他人跟著一邊跑,一邊迷惑:沒聽說他們講過自己家裡的事情呢?而且,好像今天忽然冒出來的?之前都沒見過呢?不過,他們這麼賣力,肯定也是家裡有人病得不輕的,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