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聖三年,這是兩宋以來最熱血時代大幕的拉開,也是黨爭盛行,文人士大夫真正撇下了麪皮,鬥得你死我活的時代。
太后高滔滔故去,隱忍多時的哲宗趙煦終於大權獨攬,全新的大宋在緩緩開幕,黨爭也在不期而遇,誰是勝利者,誰又是那截被掩藏在泥土中的殘藕,自見分曉。
而遠在嶺南煙瘴之地的郴州,無疑是大宋殘藕匯聚最多的地方。
郴州以騎田嶺、折嶺分二水,勾連長江和珠江兩大水系,羣山環抱,平崗交錯,自古以來就是朝廷貶謫官員時最鐘意的去處。
郴州城不大,但地處嶺南要衝,來往客商衆多,河運發達,中川水的兩岸佈滿了大小店鋪,東西街和烏石磯一帶旋繞闤闠,商貿發達。
這一日的清晨,地處郴州城東街的呂記豆腐鋪剛剛開張,便被蜂擁而至的人羣佈滿。
來的最晚的張老實推著小車趕來的時候,擁擠的人羣已經將他擠到了街邊去。
“老張啊,怎生今天又是你來的最晚?莫不是真在家裡藏了個美嬌娘?”一旁店家的夥計習慣了這般場景,開口調笑道。
張老實狠狠抽了抽鼻子,開口道:“徐小三,你莫要看不起老漢,老漢雖然來得晚,這臭豆腐可是不少賣。”
“得嘞,就您老人家這一口一個臭豆腐,怪不得是這代理行當裡最差的一個,那叫青方,色青且方,下回可記住了。”徐小三扭身便大笑著向自家店裡走去,只把張老實氣的跳腳不止。
周圍的其他人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們原本都是這郴州城內給人做傭的閒散人力,如今沾了這呂記豆腐鋪的光,靠著沿大街小巷售賣臭豆腐維持家用。
人羣接近辰時才慢慢散去,呂記豆腐鋪裡也終於清淨了下來。
其內隱約可見一個約莫十五六的少年,正捧著一本《管子》有模有樣的研讀。
“少爺,您看書可以,可別在那聖賢之書上圈圈點點了......”豆腐鋪外忽然走進一個身著短褐,身材壯實的漢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將一個裝滿銅錢的褡褳放到了少年面前。
“城西的毛員外有個在桂陽監做事的主簿親戚,想把咱這豆腐店開到那裡去,這不,訂金都託人給捎來了。”
“可以,但是得按著咱的章程來,批發零售都隨他,不能壞了我呂璟的規矩。”
壯實漢子應了聲,又特意瞅了瞅自家少爺合上的《管子》,這才接過一張蓋了紅印的文書,自往店外而去。
豆腐鋪內沒了旁人,呂璟悠哉的從櫃檯下又抽出一本《管子》,只見得上面果然如那壯實漢子所言,畫滿了如蝌蚪一般的圈圈點點,若是土生土長的大宋人,少不得要扣上一個不敬聖賢的帽子來。
呂璟也是有苦難言,他本是沐浴在社會主義光輝下的一名普通法學研究生,本專業學的平平,卻對歷史抱有極大興趣,跟了個不知道什麼來路的道士,便匆匆前往湖南搞起了考古的活計。
結果在騎田嶺上遇到了雷陣雨,直接被一道霹靂送到了這上千年前的郴州,成爲了這大宋荊湖南路一名普普通通的秀才爺,仗著前身的記憶勉強能通讀古文書籍,還得依靠這標點符號的運用。
唯一幸運的是,呂璟那被人害死的老爹也曾位列九品縣丞,仗著大宋朝的高薪政策,留下了那麼點小財產。
錢不多,呂璟實現不了自己二世祖的理想,便只有把主意打倒了這小門小道的餐飲業上,憑藉著自己後世的吃貨功底,和僕人呂方一起將臭豆腐這門新鮮事物擺在了大宋人的餐桌上。
想起呂方,呂璟心中又不禁有些得意,不要看他這位僕人年齡不大,可那在水滸傳中也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位列梁山一百單八將之中,論武藝地煞裡排第二,別人都要尊稱一聲小溫侯。
因爲呂璟那冤死老爹路過潭州時幫其葬了老母,便一直以僕人自居跟隨在呂璟身邊,若非有他,怕是呂璟就要光榮成爲史上最快結束生命的穿越者。
搖了搖頭,呂璟正要繼續研讀自己手中的書籍,門外忽然闖進來個甚是肥胖的少年。
水桶腰,大象腿,在這尚且沒有食品添加劑的大宋朝郴州城內,獨有知州少子劉贇這麼一號人物。
“大郎,如今你守孝已足三年,今日琴箏姑娘登臺獻藝,我在翠香閣預定了上好座位,可不能再辜負當哥哥的一片心意了。”
呂璟無奈的將手中書本放下,這傢伙從與他相識就一直慫恿著要帶自己去見識青樓大家的風采,此前還能以守孝推脫,此次卻是不好說了。
“麻利些,讓小六給你看著店,我們別錯過了時辰。”
劉贇說話間,有一個眉眼通透的小廝從店外走來,朝呂璟拱了拱手,很是無奈的笑了笑。
拗不過劉贇的盛情邀請,呂璟將豆腐鋪暫且交給了小六照看,兩人乘坐驢車向烏石磯一帶而去。
宋代少馬,郴州地處嶺南更是馬匹稀少,出門多用牛車或驢車代步,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也就只有呂璟這樣的人才會嫌它顛簸。
幸好,烏石磯距離東街也並不遠,劉贇支使了僕役自去休憩,便興奮的拉著呂璟進入其中。
烏石磯一帶是郴州城內有名的風月場所,遠遠望去,人煙輻輳,舞榭歌臺連綿,翠香閣更是其中最熱鬧的所在。
其門前用木質桿件紮起歡門,形似門樓,卻用彩帛、彩紙裝點,氣氛熱烈。
透過歡門,隱約可見走廊內佈滿濃妝豔抹的女子,隨時隨地等待爲赴酒席的賓客表演歌舞,讓人不禁心神嚮往。
劉贇帶著呂璟剛剛臨近,便被一濃妝豔抹的圓潤姐兒迎了過去,一邊與劉贇挑眉弄眼,一邊開口說道:“劉公子可是有些時日沒來照顧我們生意了,今日琴箏姑娘登臺,便眼巴巴的來了,可是姐妹們往日裡伺候的不周到?”
“休得聒噪,琴箏姑娘可是清倌人,你如何相比,還不快給我這兄弟把花茶點上。”劉贇伸手將一貫銅錢直接塞到了那姐兒的白皙處,順勢還揩了一把油。
姐兒也不惱怒,嬉笑著將銅錢收了,便從龜公手中接過一盞花茶,遞到了正好奇觀望的呂璟面前。
“快些喝了,這是規矩,新客來了都要點上一杯的。”
在劉贇催促下,呂璟將那花茶飲了,隨之上了翠香閣的二樓。
這裡的氛圍更加熱烈一些,粉紅色帷幕將中央設立的高臺隔開,四周的桌案都是上好梨花木。
慕名而來的文人騷客、富商豪賈各自落座,有人飲酒作樂,與姐兒們來回逗樂,也有人詩興大作,趁勢寫下自己的大作。
周圍還有塗抹濃妝的姐兒來回照應,衣衫短薄,美好處若隱若現。
有時也會有姐兒主動來到客人面前,或是唱曲或是跳舞,求一些小錢打賞。
“如何,早就說讓大郎你來開開眼,這纔是我大宋的繁華風度!”劉贇點了兩首曲子,開口間不無暢快。
呂璟點了點頭沒有開口,飲著手中茶水,心中卻不無嘆息。
歷數各朝各代,大宋青樓的繁華程度都冠絕古今,資本主義的萌芽和社會經濟繁榮促進了娛樂產業的興盛,青樓便順勢而起,成爲了大宋無數文人的流連處。
只是這繁華背後,卻是舉國歡騰,年輕士子們只知消遣,又哪裡肯好生埋頭書本間,最終一切表象都被金人的鐵蹄踏碎。
“大郎?可別愣神了,琴箏姑娘就要登場,可別給哥哥丟人現眼。”
耳旁傳來劉贇的調笑,呂璟擡頭向那中央的紅帷幕中望去,果然隱隱可見婀娜人影走動。
一聲琴鳴,五六個妙齡女子隨之而舞,衣衫翩翩,裙襬間萬種風情。
周圍的客人們鼓掌隨著琴聲應和,大呼著琴箏的名字,劉贇也不例外,一副豬哥相,口水就差掉到了桌面上。
呂璟一邊喝茶,一邊好奇這名滿郴州的琴箏姑娘究竟是何種模樣,將如許多人的魂魄盡數勾去。
琴聲在濃烈處驟然斷去,緊接著便是連綿的瑟鳴,搭配以清脆胡笳響動,紅帷幕驟然拉起半邊,一十三四的小娘踏著胡旋,亮相在了衆人眼前。
柔媚面龐,卻又有幾分青澀,秀髮烏黑,眼波如霧,修長的身形隨著樂聲踏步,裙衫隨著腰肢的快速旋轉而四散飄舞,瑩白的纖足,只堪一握。
“竟是胡旋舞!有幾分大家風采!”一曲舞畢,滿堂喝彩,劉贇的嗓門最是巨大,直欲把這樓閣都掀翻了去。
小娘只笑三分,邁著碎步走上前來,微微一躬,細聲道:“小女琴箏,謝大家擡愛,愧不敢當。”
“琴箏姑娘謙虛了,依我看,且過些時日,姑娘必將名滿荊湖,成就一代大家風采,只是......”隔間中忽然走出一位豐神如玉的俊朗公子,在這冬日裡仍舊手拿摺扇,風度翩翩。
“公子有何見教敬請言明,小女子自當恭聽。”琴箏再度躬身。
俊朗公子將摺扇一合,走到臺前開口道:“琴箏姑娘如此好舞藝,怎能少的了好詞作伴,在下吳珂不才,願試爲之一二。”
下方響起一片叫好之聲,琴箏也面目喜色應下,美人才子,本來就是世人所最愛。
只有劉贇,面色難看的瞅著那俊朗公子,像是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劉兄?沒想到你也在此,可敢上前來爲小弟助助力?還有那位劉兄隨行的小少年,也一同來吧。”
吳珂登上高臺,自有婢女將桌案筆墨等物擺放,摺扇一點,他卻將目光落在了劉贇和呂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