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知遜開始講述李義府如何查案的,李承幹喝著茶水聽著他的講述,看著殿外的大雪紛飛,偶爾還會有飛雪落入殿內。
狄知遜所講述的,是李義府在奏報中所寫的。
在衡水一案中,李承幹領略了這個時代的商人對商機的敏銳,以及小看了這些人的方式,如今的商人已不輸後世的商人了,或者是商人一直都是如此厲害的,只不過比自己所預想的進化得更快。
起初李義府得到了許圉師的卷宗去,並沒有急著去查問,可這件事從一開始,對方就遮掩得很好,互相通氣。
可高漲的船價,以及各種想要拿錢的各路地頭,都是確確實實的。
李義府讓不良人混入其中以商賈的名義在各處走動,並且在衡水花錢大手大腳,僞裝了一個富得流油的關中商人的形象。
在金錢的許諾下,對方終於開了口,不良人也得以進入了對方的利益圈。
狄知遜道:“陛下,其實在李義府的稟奏中還有另外一件事。”
李承幹擱下手中的茶碗道:“說。”
狄知遜接著講述衡水發生的事,那時不良人僞裝的關中富商要進入衡水的漕運,在利益集團的內部還出現了矛盾,不想關中富商進入他們的利益圈。
雙方因此鬧了矛盾,還大打出手,甚至殺死了幾個人。
那是一場爲了利益你死我活地暗算,是否讓關中富商進入他們的圈子,有人爲求安穩不願讓關中富商進入,總有人會覺得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似乎自古商人就是如此,其實大唐的商人很聰明,聰明得讓人覺得千百年來,行商的人都是這般能算計的。
之後李義府順藤摸瓜,抓了幾個縣令,幾個里長,還有不少的船伕工匠。
狄知遜的話語聲還在殿內,英公已走入了殿內,內侍忙給這位輔國大將軍搬來了椅子與暖爐。
英公只是坐在一旁,安靜地呼吸著,即便殿外風雪如何呼號,也是巋然不動。
不多時,馬周與于志寧也來了。
隨著狄知遜的講述,許敬宗與褚遂良也到了。
殿內,當衆人到齊之後,狄知遜的話語聲也停下了。
李義府抓捕犯官的過程並不順利,如若對方看管得更緊一些,沒有那幾個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人,或許這一次還沒辦法一網打盡。
這個故事,在李義府任御史的這些年反倒是一件不起眼的事,甚至沒有錢塘的事大。
李承幹回憶著李義府的履行,對這個御史來說,他辦過最大且最難的案子,應該是博州的盧家案,一家三口全部死於非命,還死了一個證人。
那是一個調查長達六年的案子,起因只是一個賦稅案,原本只要賦稅補齊就好,根本不用死這麼多人的。
但對方沒有補上賦稅,這個案子越滾越大,直到父皇東征之後,殺得人頭滾滾。
因此,眼前的這些困難對李義府來說都算不上困難,衡水的這些小打小鬧相較於門閥與世家,根本是小道兒。
李承幹詫異地發現,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竟然能讓自己這個皇帝聽這麼久,大抵是這個案子,有著與後世那些事,相似的影子吧。
查案,抓蟲豸,這對大唐來說將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歷代王朝一次次在上演的,像是一次又一次的輪迴。
因此,需要將御史臺的官吏們培養成一頭頭狼,也需要提高御史們的能力。
李承幹看著衆人,低聲道:“朕想建設一個案牘庫,將中原的官吏全部記錄,包括他們的家人與出身,以及孩子。”
話音落下,殿內安靜了片刻。
褚遂良道:“陛下,民部與吏部可以相互借調人手。”
許敬宗站在一旁沒有言語,餘光看了看正端坐在一旁的英公,英公閉目沒有講話,本來這件事與禮部就無關,大可以坐看。
馬周又道:“陛下,若都要查清楚,恐怕要廢一些年月。”
李承幹向狄知遜眼神示意。
在場的都是尚書,狄知遜是刑部尚書,馬周是吏部尚書,褚遂良是民部尚書,許敬宗是禮部尚書,兵部尚書于志寧。
除卻工部,都在了。
收到陛下的眼神,狄知遜站出來道:“依照陛下所言,漕運建設才兩年,就出現了這等事,需要增加刑罰。”
馬周反問道:“如何增加?”
狄知遜又道:“查三代包括父母子孫輩,但凡有犯官所繫,其後人一律不錄用,不能入朝爲官。”
許敬宗又飲下一口茶水,聽著衆人的話語,也覺得此事幹系甚大,自己也不能作壁上觀,禮部也需要參與其中,這事關朝中每個人。
衆人還在爭論,李承幹坐到了英公的邊上。
見英公就要行禮,李承幹忙按住,示意不用多禮。
李承幹也任由眼前五位尚書爭論,又低聲道:“英公近來覺得身體如何?”
李績頷首道:“挺好的。”
“那李敬業呢?”
“這孩子還在西域,老夫聽聞這小子在軍中歷練。”
“近來蔥嶺各地有消息傳來,說是蔥嶺諸胡多有異動。”
“老臣看過軍報。”李績深吸一口氣,看了眼殿內還在議論的衆人,又小聲道:“陛下不必擔憂,小勃律的國王會爲陛下擋住蔥嶺的第一場動亂,之後安西軍就會去收拾他們,如陛下所預想,小勃律國與蔥嶺全境都會在陛下手中。”
別看英公坐鎮長安城,其實英公還在遙領西域的局勢,安西大都護府的兵馬也一直都是英公在佈置,西域是什麼樣,這位輔國大將軍心裡一清二楚。
李承幹有些憂愁道:“衛公給過朕一卷兵書,到如今,朕也不知這卷兵書該給誰。”
李績低聲道:“若蘇定方還在軍中,陛下可以交予他。”
可惜蘇定方也告老了。
李績又道:“軍中將領有裴行儉,有王玄策,薛仁貴,陛下皆可託付。”
李承幹搖頭道:“朕想過交給他們三人中的其中一個,可朕又覺得衛公的兵法不見得適合所有人,或許他們各自有各自的風采呢?”
“陛下聖明。”
李承幹會意一笑,又給英公倒上茶水。
眼前的爭論還在繼續,褚遂良甚至想出了在各地建設案牘庫的辦法,各地的戶籍交由道州保存,節省人手。
許敬宗又道:“老夫以爲不必如此,只要查閱官吏是否犯事的卷宗即可,因長安城科舉之後,就要記錄戶籍,一查便知不必大費周章。”
褚遂良又道:“若有人瞞報呢?”
許敬宗道:“那就下地方查。”
“呵呵……”褚遂良冷哼道:“這個時候才下地方查?你可知需要費多少時日,明明可以事先查問清楚。”
這場爭論慢慢地就成了許敬宗與褚遂良的胡攪蠻纏。
“好了,你們兩人說得都不錯,不如各自拿出章程。”
終於在於志寧的喝聲下,這場談話才結束。
許敬宗與褚遂良一揮衣袖,各自站在一旁板著臉。
待幾人商議完,馬周站出來道:“陛下,吏部與民部,兵部共同調派人手,最多一年便可以將所有官吏的戶籍查閱並且收納入長安。”
這將會是一個十分漫長且煩瑣的工作,原本各地文書往來就夠複雜的。
且不說,這麼大的事,不能只有一場討論。
看許敬宗與褚遂良多有不服,又覺得得空再讓幾人多討論討論。
李承幹讓內侍帶來了不少棉被,道:“冬日裡嚴寒,朕給諸位每人五牀棉被。”
幾人行禮道:“謝陛下。”
當離開的時候,衆人走入風雪中又見到幾個內侍拉著兩架車,那兩架車送入英公家的,陛下給英公賜了二十牀棉被。
其實衆人也不羨慕,畢竟那是英公。
風雪依舊在下著,李承幹揣著手與英公走在一起,兩人一起來到了左領軍
見到了正在養著馬的金春秋,正值冬日裡,金春秋正在馬廄中喝著酒水,在他的身邊還有三五個甲士。
現在的金春秋是大唐的將軍了,也是一個唐人了。
陛下與英公只是遠遠一看,金春秋似乎也沒注意到後方的目光。
只是多看了一眼,李承幹就移開了目光,與英公一起看向遠處,那是在軍中歷練的讀書人,這些人想要科舉入仕,但在此之前都要經過軍中訓練。
風雪中,李承幹看著一羣年輕人在雪中打鬧著,忽然一笑,再看一旁的英公,他忽然也笑了。
“若現在讓金春秋再回新羅,他還會回去嗎?”
李績道:“是否安排人去問問?”
李承幹又道:“不必了,他這樣也挺好的,朕向來是說到做到,朕許諾給他的,也都給他了。”
英公在雪中作揖道:“陛下聖明。”
從左領軍離開之後,李承乾親自送著英公到了家門口。
當皇帝回宮之後,坊間又有了傳聞,陛下對英公的禮遇,親自送到府門口。
英公是當今幹慶一朝,最後陛下信重的大將軍,陛下也給了英公無上的榮耀。
正值大雪天,李世民坐在屋檐下與長孫無忌烤著雞翅膀。
兩人就像是落魄的中年男人,黑髮與白髮混雜在一起,偶爾會隨著風飄揚而起。
“這雞翅膀怎麼還不熟?”
長孫無忌道:“讓臣來……”
李世民沒搭理他的話,而是繼續自顧自用筷子,翻了翻正在炙烤的雞翅膀,詢問道:“承幹近來要做的事你都知道了?”
長孫無忌道:“臣聽聞了。”
李世民笑道:“還查三代,輔機啊……”
長孫無忌會意點頭,挪了挪凳子,湊上前低聲道:“臣在。”
李世民小聲道:“你這天要是有個旱災水災的,那小子是不是也不打算大赦天下了。”
幹慶一朝就大赦天下過一次,而且就算是那一次大赦也和沒赦沒什麼區別,僅此一次。
換言之,現在的皇帝就不是一個會大赦天下的人。
長孫無忌小聲道:“多半是不會了。”
“唉……”李世民嘆息一聲道:“這小子少了一個解決麻煩的手段。”
長孫無忌頗有同感,大赦天下同樣是皇帝安撫民心的一個手段,比如說遇到壽辰或者是災害什麼的。
如果皇帝能夠大赦天下,安撫了民心,也能夠穩固權力。
李世民道:“那小子多半是看不上這些手段。”
終於正在炙烤的雞翅膀熟了,長孫無忌也得以嘗一嘗烤雞翅膀的美味,其實現在的陛下,從年少至今就是一個很有手段的人,有何可擔心的。
李世民吃著烤雞翅膀,十分自在地看著漫天的風雪。
幹慶十年,正值天山最酷寒的時節,裴行儉坐在天山腳下的一座湖邊。
裴行儉也不知道這座湖叫什麼名字,只是這條湖中有很多很多的魚,魚多到不用去釣,只要走到河邊等著魚游過來伸手去抓就可以了。
雪花不斷落下,裴行儉在河邊磨著自己的橫刀,磨刀聲在這片靜謐的湖邊顯得很刺耳。
狄仁傑策馬而來道:“裴將軍爲何一個人在這裡?”
“來這裡散散心。”
說話時,從口中吐出熱氣,裴行儉將自己的刀在湖水中洗了洗,收入刀鞘。
狄仁傑遞上一個水囊,道:“這是關中送來的酒水。”
裴行儉接過水囊飲下一口酒水道:“他們都到碎葉城了?”
“嗯。”狄仁傑安撫著在雪中有些不安的戰馬,頷首回道:“都到了。”
裴行儉將橫刀掛在馬鞍上,又活動一番四肢,這才飲下一口酒水,痛快地長出了一口氣,又道:“好酒。”
狄仁傑接著道:“天竺有消息送來了?”
聞言,裴行儉道:“天竺倒是沒有消息送來,不過小勃律國先送消息過來了。”
“什麼消息?”
“慕容順打探到蔥嶺的大宛,石國都想要奪回怛邏斯城,甚至要聯合大食人再來攻打。”
“當真?”
“只是傳聞,我們的眼線還未送消息來。”
狄仁傑蹙眉道:“慕容順的消息能信嗎?”
裴行儉重新翻身上馬,將水囊遞交給他,又道:“這個慕容順如今是小勃律國王,聽聞他一直在厲兵秣馬,還在打探著蔥嶺與大食的消息,先前他與大食人在東天竺打過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