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初窺

“竹香。”抄手遊廊旁的假山石後，一個梳著雙丫髻，穿了一身水紅對襟半臂的丫頭衝著遊廊這邊招手。

正在清掃遊廊的一個同樣打扮，只不過衣裳顏色爲(wèi)天青色的丫鬟擡頭，緊張地左右看了看，連忙把自己掃好的那一堆雜物又四下裡抹開，拖著笤帚往假山石那邊去了。

竹香把笤帚藏好，跟著那水紅衣裳的丫鬟悄悄地躲在假山的小山洞裡。這裡左右能看見人，但是外人卻不容易注意到裡面。竹香拍了那水紅衣裳丫鬟一下：“梅香，你怎麼過來了？不是在含芳院嗎？”接著，竹香的聲音壓低了：“可是那邊有什麼事兒？那位找你麻煩了嗎。”

“噓，沒有的事情。”梅香的聲音也壓低了，但是臉上的笑遮也遮不住，伸出二根手指：“老太太壽宴，家裡客多，把二少爺暫時抱回來了，那位一高興，抓了好幾把銅錢銀子全散給了我們，又隨手賞了好幾匹布。我嫌布那東西礙眼，穿出去白招人閒話，就拿了一個荷包。錢都在裡頭，姐姐你還是幫我收著吧。”

竹香接過了荷包，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如今你都這麼大了，還讓我?guī)湍惴艝|西。那嚴(yán)姨娘就是再不濟(jì)，還能來翻你個小丫頭的東西不成？你又是尋了什麼由頭兒出來？她現(xiàn)在在興頭上，只管二少爺，不管你們，回頭想起了，吃苦的是你自己。”

梅香捂住自己的頭上竹香敲打過的地方，另一隻手搖著竹香的胳膊：“她才管不了我呢。聽聞老爺?shù)奶酶珩R上就到了，老太太那裡人多，二少爺沒那麼快回去。好姐姐，放在我那裡，我總不放心。姐姐是個仔細(xì)人，又疼愛妹妹，卻是個好的。”

竹香笑了笑，心裡鬆了，挺受用的，捏了一把梅香的腮幫子：“你個小丫頭子，就是嘴甜。”她的眼色又一黯，可惜就是命差了點，恰恰出頭的時候被針線班上的吳繡孃的女兒給強(qiáng)壓了一頭下去，被指到了含芳院伺候姨娘。而自己呢，竹香的思緒漸漸地飄遠(yuǎn)：都說太太是個良善人，太太可是從忠順侯府出來的，正經(jīng)的侯門嫡女，其中的彎彎道道，怕是比整個尹府裡的轉(zhuǎn)角還多。太太如今良善，是因爲(wèi)老太太把庶出的二少爺養(yǎng)在身邊，失了尹家嫡長子的她，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待在太太身邊，自己可又有出頭之日嗎？

梅香見竹香久不說話，推了一下她：“竹香姐姐，你在想什麼呢？”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不快回去。這幾日雖是老太太的壽宴，你也仔細(xì)著些。”竹香這纔想起自己正當(dāng)著職，忙囑咐了梅香兩句，把荷包揣進(jìn)了懷裡，整了整衣裳出去了。梅香也自去了。

竹香動作加快了，把之前的雜物兩三下掃了，匆匆往前頭的歸墨院跑去。

她剛進(jìn)得院子，便迎頭碰上了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鬟，如今在大小姐身邊伺候的白芷。白芷見了她，忍不住皺了眉：“你是跑到哪裡去了。小姐正午睡著，醒來是要吃百合甜湯的，你快去廚房裡端來，記得，小姐要甜些的。”

竹香忙洗了手，尋了個小丫頭一道去了。白芷自轉(zhuǎn)身，要往屋裡去，還沒掀簾子，便聽到身後有人喚自己。白芷回身，卻是太太的陪房費嬤嬤扶著太太過來了。白芷見了，連忙行禮：“太太。”

“小姐可醒了嗎？吃了王大夫的藥可好些了？中午吃了些什麼？”尹太太一手搭在費嬤嬤的手上，腳下絲毫不停頓地往房裡走去。早有兩個有眼色的小丫頭飛奔上去打起了五彩線絡(luò)盤花簾子，費嬤嬤扶了尹太太進(jìn)去。

大小姐尹桃華此刻還沉浸在睡夢裡面。夢裡她還在科技發(fā)達(dá)的二十一世紀(jì)，跟一個好閨蜜逛街，正好碰見了自己另一個好閨蜜以及她挽著的那位本來應(yīng)該稱之爲(wèi)自己男朋友的男人。當(dāng)晚，那男人就跑來找尹桃華，要與她說清楚。結(jié)果激動之下，桃華被男人一推，腳下踩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桃華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滿頭是汗，把剛剛進(jìn)屋的尹太太嚇了一跳。費嬤嬤忙扶著尹太太上前。尹太太用自己的手帕給桃華擦著手：“桃兒，可是夢厴著了？快把這香滅了，開窗吹吹，再拿些百合香蓄著。”

桃華盯著自己面前的婦人頭上的那一支點翠草蟲鏤空金簪，這才覺得自己的心逐漸地平靜下來。額上傳來的輕柔觸感，讓桃華的眼睛逐漸地清明起來。桃華便要起身：“母親。”

“快坐下，如今正是嚴(yán)寒之時，你身子弱，快暖暖。”尹太太側(cè)身坐在牀邊，將桃華的肩按下，囑咐她躺下，說道，“我回來更衣，抽空過來瞧瞧你。你好好地休息著，想吃什麼玩什麼，只管打發(fā)白芷青荇過去找費嬤嬤。你大伯母就要到了，娘得過去了。”尹太太說著，把被角給桃華掖好，就起身了。

尹太太剛要起身，桃華就拉住了她的手，眼巴巴地看著她：“母親，我今天已經(jīng)不咳了。不若我陪娘過去吧。大伯母來了，我理應(yīng)去見見。”

尹太太眼裡一熱，面上卻沒顯，把她手放進(jìn)被裡：“我的好桃兒，只管歇著。今兒不必過去了，等你祖母壽辰那天再去也使得。”尹太太心裡雖不捨，卻知耽擱不得了，只得扶了自己身邊的丫鬟珍珠去了。

桃華看著自己房門口晃動著的湘妃色夾板竹簾子，眼裡的稚氣逐漸地消去。她伸出手，看看自己明顯是雙小孩子的手，忍不住嘆了口氣：尹太太洛氏自己身子就不好，同樣也把桃華保護(hù)得太好了。自己穿來這一年多，這身體即使在冷風(fēng)裡多站了一會兒，回來都會發(fā)熱。難怪洛氏生下來的嫡長子身體孱弱，不到一歲就夭折了，白白地送給了通房紫菀一個機(jī)會，生了庶子，擡作了姨娘，也就是嚴(yán)姨娘。

桃華想著，心思逐漸清明瞭起來。這洛家家世簡單，三代單傳，洛氏掉了一個孩子，傷心了大半年，等到紫菀伺候著她去春暉堂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紫菀不小心昏倒，診出了有孕三月，那時候，什麼都晚了。一個已經(jīng)坐穩(wěn)了胎的丫鬟，怎麼可能走了幾步路就暈了呢。洛氏無法，也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把紫菀安排到偏院，撥了兩個小丫頭一個婆子去伺候。同時，洛氏重新又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很快又與自己的丈夫舉案齊眉了。通房雖無可避免，避子湯卻是她必過問的。雖又?jǐn)E了兩房姨娘，都是沒有生養(yǎng)的。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只是好運似乎遠(yuǎn)離了洛氏，這麼兩年，竟一點消息也沒了。

自己總得做點什麼纔好。桃華坐起身來，喚人進(jìn)來。進(jìn)來的是桃華身邊的兩個一等大丫鬟白芷青荇。白芷取了兩件衣裳過來，桃華指了那件柳黃梅花刺繡交領(lǐng)短襖，下面系一條蔥綠暗花緞子長裙。由於並不出去，她只讓白芷鬆鬆挽了一個圓髻，用一根簪子攏住了。戴上了鏨著長命如意鎖的金項圈，桃華吩咐道：“白芷，你去找一下費嬤嬤，讓她把平日裡太太所念的金剛經(jīng)取來。”

白芷應(yīng)了過去了，不一會兒，便把取回來了。桃華算了算日子，還有半個月，每天多寫一點，應(yīng)該能趕在壽辰之前寫完吧。桃華想著，便屏息凝神，開始寫起了字。

在現(xiàn)代的時候，桃華就從小跟著爺爺練字。到了古代以後，雖然病著，但是她仍舊是每天臨衛(wèi)夫人的字貼，來教她的先生每每看到她交上去的一卷卷書法，都點頭微笑。字是修身養(yǎng)性的，加上她每天鍛鍊，這身子的底子也在逐漸地好轉(zhuǎn)中。

桃華的祖母，也就是南京織造尹大人的母親。南京織造官職雖不算高，但卻是提供送進(jìn)宮的各色絹布的，算是一個肥差。再加上尹大人的父親正好襲了安平伯府的最後一代爵位，尹大人雖沒有爵位，可是兩榜進(jìn)士出身的。只是剛中了進(jìn)士，他的父親便因病去世了，皇恩浩蕩，直接指了他接替他父親的職務(wù)。因而，尹老太太的五十大壽，真可以稱得上是十分熱鬧。

“孫女給祖母請安。”尹老太太生日前幾天，桃華的“病”就痊癒了。她披著大紅的猩猩氈披風(fēng)進(jìn)了屋，跟在洛氏的身後給尹老太太請安。

尹老太太的臉上有些倦色，聽見許久未見的孫女給自己請安，不由地擡起眼簾，看到穿著淡紫夾金線刺繡桃花交領(lǐng)褙子，下面露出月白暗花緞子撒裙的桃華，臉底就帶上了笑。她招手：“快過來，祖母瞧瞧。”

桃華聽話地過去。尹老太太端詳了她一陣，視線落在她頭上戴的那支點翠蝴蝶金簪上面，看著微微顫動的蝴蝶翅膀，笑道：“這簪子倒是正襯她。臉倒是比先更圓些了，也紅潤多了。來，陪祖母坐坐。”

“老太太，連夫人來了。”通報的丫鬟聲音剛落，簾子一掀，一個婦人走了進(jìn)來，臉上帶著笑，口裡直說道：“哎喲老太太，我今兒晚了，沒來得及給您請安。還請老太太不要怪罪纔是。”

桃華這些日子雖足不出戶，對於府裡發(fā)生的事情還是心中有數(shù)的。聽了這話，她眼裡閃過一絲不屑：這位大堂伯母，也太自來熟了，卯時剛過就來請安了，真把自己當(dāng)主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部分借鑑曹雪芹的身世。曹寅是曹雪芹的祖父，當(dāng)年曹寅去世後，曹寅死後，康熙爲(wèi)保全曹家的江南家產(chǎn)，免遭搬遷的損毀，特命曹寅之子曹顒繼任江寧織造；兩年後曹顒病故，康熙又親自主持將曹寅的四侄曹頫過繼過來，接任了江寧織造的職務(wù)。紅學(xué)家考究出來的結(jié)果，曹雪芹應(yīng)爲(wèi)兩人其中之一的兒子，目前考究更傾向於曹顒的遺腹子。。另：封面我的確是不知道圖的來處，我已經(jīng)請人重新做了封面，希望親們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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