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冷戰了一個星期,高考落榜的劉俊心事重重地扒完晚飯,退席站到父親劉德奎的面前,怯怯地說道:“爸,我還是不想復讀。”
劉德奎夾了顆花生米,將一小盅農村家醞的谷燒一飲見底,嘖巴了下,斜睨著劉俊道:“那你想幹什麼?”
其實劉俊也沒想好做什麼,就是想到城裡去,隨口編了個理由,態度很堅決,說道:“你隨便給我點錢,我去省城打工、擺攤幹什麼都行,不想窩在這裡世代面朝黃土背朝天了。”
劉德奎頭都沒擡,拿出酒壺斟滿小盅,邊倒酒邊說:“不行,只要你復讀,多少錢也行。不讀的話,一個子都沒有。”
劉俊知道父親脾氣很怪,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心裡感到悲哀,他理解父親望子成龍的良苦用心,可父親卻不理解他的苦衷。
沒讀過書的父親不知道,讀書是有天分的,在教育並不發達的窮鄉村一年能考取幾個大學生?哪個貧寒學子不是在學校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攻讀,誰不夢想有朝一日鯉魚跳龍門?
可是劉俊知道自己的斤兩,已經努力過了,一本二本沒考取,就算讀個自費的三本或大專也沒什麼意思,家裡也付不起學費,再復讀一年一點意義都沒有,簡直就是浪費青春。
再說了,時代不同了,拼爹的時代呢,現在考取大學不包分配,農村娃找不到工作還得哪裡來哪裡去,何況考取了大學又怎麼樣,清華、北大的高才生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流落街頭的人不是沒有,可這些劉俊沒法與父親解釋得清,這就是代溝。
父親也是打腫臉充胖子,就父子倆相依爲命,家裡一畝三分地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真要劉俊去復讀的話,恐怕父親又得給他賣掉一頭豬交學費了。
劉俊企圖說服父親,打起了親情牌,小聲道:“爸,上了大學以後也要出來掙錢的,你看我去城裡先找工作,能省了幾年的學費,還可以提前多賺幾年的錢,給你買好點的酒喝,就買新聞聯播裡那個天天廣告的國酒茅臺。”
劉德奎聽了,眉毛挑了下,彷彿看見孝順的兒子劉俊已經將國酒茅臺呈到了面前,眼睛都亮了。
劉俊以爲說動了父親,正有些洋洋自得,卻見父親嘆了口氣,非常嚴肅的表情,滿臉的滄桑:“阿俊啊,你媽得病過世的早,你大哥不學好殺了人吃了槍子,咱劉家往上數幾代也算是出過官吃過皇糧的,你要是不讀書,哪能有出息?你要是沒出息,咱劉家就沒落了。”
父親又倒出了辛酸的血淚家史,劉俊聽N多遍了,每一次聽了心裡都不是滋味。他不想忤逆父親,但他更想早點到城裡去謀生,還好沒考上大學,要是考上了,鉅額的學費從哪裡出,難道要逼得父親賣豬賣房子給人叩頭下跪四處舉債不成?
“爸,你沒錢就算了,書我是不會再讀了,農忙過後我就去江南找姑姑尋事做。”劉俊扔下一句話,轉頭回竈房給父親盛了滿滿一大瓷碗米飯,氣鼓鼓地頓在父親面前,然後一聲不響地回到了房間,躺在牀上思緒萬千。
世上的路有千萬條,並不是只有讀書這一條,有句名言說的好“條條大道通羅馬”,窩在這窮鄉僻壤整天跟黃土打交道肯定是沒出息的,不是村裡也有很多年輕人到城裡打工去了嗎?只要手腳勤快腦子靈活,劉俊他就不信在城裡不能出人頭地,早晚要讓父親過上好日子。
知子莫如父,劉德奎也知道兒子的脾氣,劉俊象他,很倔強,決定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父子倆爲了復不復讀的事情都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說一句話了,人各有志,兒子不想讀書,逼死也沒用。
劉德奎一仰脖子,將酒倒進嘴裡,還在半空甩了甩小酒盅,滴酒不剩,端起兒子盛的米飯來心裡還是挺滿足的。
兒子除了讀書不行,人還是不錯的,勤快本份,孝順不說,長得高大白淨,天生一幅小白臉,居然一點也不象農村的娃兒,人如其名,模樣還挺俊。
不知哪陣風吹出去了,說劉俊不復讀了,接二連三的就有好幾個村莊的媒婆來探口風了,什麼張三家的女兒俊俏,李四家的女兒會裁縫有手藝,王二麻子家的女兒能陪兩頭牛的嫁妝。
劉德奎想起那些笑成菊花、舌吐蓮花的媒婆來還是很快意的,家裡就算很窮,兒子就算沒考上大學,可兒子在這鄉里鄉外的還是很有市場的嘛,不過,做老子的纔不會受媒婆的蠱惑讓兒子去找這些鄉下妹子,人往高處走,劉俊最好能找個城裡的媳婦那纔是給劉家的祖宗長了臉。
想到兒子說不準以後能找到城裡的媳婦,那就讓兒子到城裡去闖闖看吧,兒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讀不讀書,娃兒早晚也得出來掙錢的,劉德奎這麼一想就通了,心情還有點莫名的興奮,吃完飯,從堂屋角落裡拿出鐵鍬故意弄出聲響,朝劉俊的房間喊道:“阿俊,收拾下,我去田裡放水。”
水稻除了豐收收割的那幾天,平時是離不開水長的,農戶夜間給田間水稻放水是常事,劉俊自然不會多想,待父親出門,走出房間收拾桌碗,抹了抹桌子,端起裝了碗筷的鋁盆到屋後的壓水井旁去洗涮。
……
劉德奎出了門,沒有去田間,而是哼著小曲,扛著鐵鍬興沖沖地去了村東頭的壟上村委會。
上級財政部門撥款新建了兩層壟上村村委會辦公樓,由村長的老婆田秀花在一樓“租用”了個大辦公間,又隔成幾個小房間作小賣部與小倉庫,售賣一些方便村民的牙膏、牙刷、衛生紙及零食、香菸酒水之類的日常生活用品,而小賣部裡有全村唯一一部可以打長途的農用電話。
田秀花嘴裡所說的他爸指的是她老公肖福貴,肖福貴是壟上村的村長,貴爲近四千人的村長,與村裡稍有姿色的留守婦女勾勾搭搭的不下兩位數,怎麼也沒想到老婆卻背地裡給他戴了頂綠帽子。
田秀花暗中與劉德奎好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村長老公抽菸喝酒玩女人的應酬多了,晚上做那事自然不行,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女人不滿足,而劉德奎一個寡男,與田秀花滾在一起幹柴烈火的可以想象。
田秀花心花怒放地從貨架上取出一張新涼蓆到裡屋準備去了。
劉德奎撥通了遠嫁鄱湖省會江南市的妹妹胡蘭萍的電話,開門見山說起了劉俊的事:“萍萍,阿俊他不想復讀,跟我要錢想去省城打工,我沒給他錢。還有個把月農忙,他就要去你那裡落落腳,你看在你們廠裡能不能幫他找點事做?”
胡蘭萍是劉俊的姑姑,也是劉德奎的養妹,按照農村的風俗,是配給劉德奎的童養媳。由於劉德奎的父母過早離世,這樁不成文的婚姻就黃了,但兄妹倆的感情一直很好。
後來胡蘭萍嫁給了省城江南市機械廠的一個老實巴交的普通工人,也算是嫁到城裡的人了,劉德奎今晚趕到村東頭的小賣部裡打電話給胡蘭萍就是想妹妹幫幫阿俊,並不完全是來會田秀花的。
胡蘭萍在電話裡嘆了口氣,說道:“阿俊是我侄子,我當然要幫幫他的,唉,只是阿俊不讀書可惜了。”
“我也想阿俊復讀,可逼死他也沒用。我不給他錢就是想讓他知道沒文化在社會上很難混的,說不定他知難又回心轉意了。”
“阿俊這孩子平時不怎麼說話,但脾氣牛著呢,估計來城裡了就不會再想回去復讀了,我明兒問問廠裡看,有沒有招臨時工的計劃?聽說臨時工在我們廠裡幹個三五年的有可能轉正式合同工。”
“能轉正式工啊,那就好,萍萍你就留意下。還有,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拿錢給阿俊,他也快二十歲的人了,該學會獨立了。”
“哥,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好,拜託了。”
劉德奎打完電話,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朝在裡屋用溼布擦著地下涼竹蓆的田秀花望了眼,心裡忐忑著要不要離開小賣部。
這麼些年來劉德奎都是趁村長不在家,與田秀花約好,三更半夜的卷著一張草蓆裝著到田間守夜放水,然後偷摸著去小山後面的竹林裡茍且一番的。
今兒個晚上有點早,要是公然在小賣部裡和田秀花那個的話,萬一有象他那樣臨時打長途或買東西急用的村民來了怎麼辦?劉德奎心裡打起了鼓,再怎麼色膽包天,也不敢冒這個險。
就在劉德奎拿不定主意時,卻見田秀花從裡屋出來,用條花手絹包了一千元錢,遞給劉德奎,笑嘻嘻,很是關心道:“德奎哥,阿俊那娃子招人疼呢。再苦不能苦孩子,這一千塊錢,先拿著吧。”
劉德奎正琢磨著是不是還要接受田秀花的錢,卻見田秀花急急地跑到村委會門口張望一番,將大門關了,回到小賣部垂下窗簾,把燈拉滅,猴急將劉德奎擁進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