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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森木比裘

礦山向林一邊的坡度相對高些,擋住了部分樹木。林莉兒爬上高坡,展望人間避世。

“登高不見人,萬木溫馴生。衆生冬問棲,女欲林作裘。且過朝朝暮暮,披森絨,佛吐心,晚當歸,又是冷月人靜。”情素油然而生,林莉兒詩作佛心下,端正筆跡批註在今天最後所看到的,呼嘯山莊讀物頁面上一處空白。冬天五點就天黑了。

森林一角,木作的瞭望臺上,穿著灰色軍大衣,戴著皮手套用望遠鏡。在觀望林邊遠處的鎮上百姓人家,掃視到了礦上站著長髮女孩,韓一遊立刻叫來了目前被金參領安排看屋的表叔金幣問話。

“今兒你來親戚了?”地面的金幣老實仰著頭,聆聽扶著望臺欄的協都統問話,發惑。

他上了年紀,花甲已過。不標準的敬禮,“沒有,目前就我糟老頭子看這屋子。都統怎個問這話?”金幣精神硬朗,歲數雖大些,卻正義凜然,安分守己。

“礦上今都暫停工作了,晚上也不留人。我用這望遠鏡瞧了,怎麼還有個姑娘站在礦上啊?”說完他又望遠鏡確認一番,“你去礦上,把那個女孩查下。要是迷路了就帶來這屋。”韓都統的任何吩咐,對於金幣都是任務般交接的光榮,打發金幣要爲國效力卻無處施展的力量。

他一腳蹬地出聲,“是!”又刷地敬禮,這種年紀的人能夠被都統需要,做著事他安心踏實。每次兒都叫他不用客氣行禮,他非要說是上下級秩序,怎麼地都該遵守,規矩壞不了。不爲這幾兩月薪,爲中用爲人民,不浪費糧食。

雙臂間因一份自在嫺靜而覺沒有累贅,手背拂過晚風不會孤單,礦裡的橙凍流心黃的電燈泡暈圈,照亮了坡下的坑,這在溫流之上,寒意少了幾分。她也好裘衣,絨毛摸起來柔軟自帶保暖,女子穿起來華而百媚生,但是她儘量不穿。她去過朋友阿木的狐貍皮廠裡,那些白色的或者黃棕色的狐貍們,無知哀求的靈動眼神在這兵荒馬亂時期,並沒有被人們太過注意。它的皮它的血,阿木說男人視爲敵人的存在,他們殘忍像畜生最後剝下的都是可用的。

阿木是小名,原名陳丁子森,是林莉兒的學長,但男女分校,不在同院。是個風風火火的男生,經常身邊換著不同性感女孩,每喜歡一個女孩會送裘衣。阿木在林莉兒的母校出名的,被女孩子當成飯後談資。“十萬個女人,他的禮物還是狐貍皮衣。”班級裡露露打著趣話娛樂大家,囅然而笑。班裡還有個早起畫著濃妝的楊柏葒擠進堆裡說,自稱她這麼美不見阿木送過衣。逗得鬨堂大笑,因爲這個人家裡崇拜邪教玩法術盡傻帽。滿臉雀斑,瞇瞇眼的她,傻溜著鏡子,對林莉兒說可以把林莉兒的臉型做幻她臉上。林莉兒開玩笑讓她試試,她會被林莉兒送去阿木廠裡做成她的第一件裘衣。她父母昔日齷齪迷信,神經下蠱搞過乾淨女人污衊人三兒過,她奶奶在家務活嫌棄著她出了名的奇怪不知臉面,還到處坑騙別人錢財又兇上債主。她還上門踩那可憐女人破鞋,自導自演。大家嗤之以鼻,沒得和她做伴,相由心生。新青年是務實務事求發展,列寧主義思想深入人心,是新潮。

阿木送過林莉兒幾回,林莉兒最後一次拒絕實話說與他,她親眼見過那層皮的主人,再送她心裡會控制不住心疼淪爲噁心,至此他沒敢再提。阿木踩著他最新款的自行車,大街搖著鈴,女友從後頭抱著他,是個月月切換的一道風景線頻道。也許未曾受過傷害,對敵人的憎恨無法想象轉載到狐貍之上。

守株待兔,估摸著小蔡阿姨應該會找工人問她下落。

“小姑娘。”林莉兒盯著出汁的燈泡正口渴,要木筒裡的茶。一隻大手從背後篡到她肩上,她手一個不穩,木筒傾斜,冬瓜茶溢出了些。她以爲是那被拒絕信仰的鬼,冷靜地扭頭看見了一名套著中短長大黑褂的樸素老頭。腰上自系一條黑皮帶,方便做事,一手抱著裹著毛巾的黑色乳狗。

“小姑娘,這麼晚,還在這吹風可冷了哦。是找不著回家的路,還是等人啊?”他走到林莉兒面前探個話,臉上滿布皺紋明顯,線條柔和,搭配著黑白交錯的小碎頭髮,風霜越盡,眼睛炯炯發亮。

“伯伯好。”林莉兒尊重老人,低頭問好。直覺他是這裡看礦的人,燈應該是他開的。“下午礦上的人不知怎麼都不在,早上還好端端,等不到我們的拖拉機搭回家。”

原來是礦工孩子啊,真是大意,把孩子落下了。

“我是咱這邊防部隊金參領委派的礦山看守,我們都統讓我來請您過去一趟問話。”金幣老頭做事很性能,濃烈的循規蹈矩味,是守護老百姓的軍隊裡一名手下。林莉兒胳膊酸,手腕疼,不斷挪著木盒在手臂位置,眉眼裡雖靜,兩眉心微攏。老頭主動提議他揹包提盒,搶著拿。一番互請之下最終老頭幫忙提著,他步伐矯健想必年輕時是個義氣的強壯男人。漸漸打消林莉兒心中擔憂,但路上老頭只交代一句要先向都統問好,再不做聲打著手電,白銀色的光打破了森林的寧靜,清晰的聽見兩人的腳步聲和自己的呼吸,小乳狗嗷嗷聲。

林莉兒手裡攥著脫帽的鋼筆放在口袋裡。她信任老頭,也要以防萬一。金幣在前面走著,警惕的她跟後,走進了礦坡上右後方,新開墾出的一條林蔭小路。小路兩三裡,拐過多個彎道,一個瞭望臺上一個衛兵持槍站著紋絲不動。踩著鋪路鵝卵石中途錯開兩路,一條直達花梨木屋的正門階下,一條繞到木屋後方。木屋正看三間房寬,帶有迴廊。

裡屋火光撩動,閃耀通明,紅窗裡的木壁上映著兩個黑影對桌而坐,門不上掩。林莉兒心裡有點緊張興奮,可以見到父母嘴上的英雄人物。她檢查了鋼筆沒有漏芯,蓋上鋼帽。

“來了,金幣啊。東西放臺上。姑娘請過來。”原來是今天早上路過的兩個軍人,其中一個熱情,聲音洪亮請他們入屋,另一個人喝著碗酒,桌上一碟花生米。劉伯賢一眼認出了這個是韓彬平晨上畫裡的一角色。

“門口有鞋架,紅木置物臺,再接著豎形衣架上掛著灰色和綠色軍衣。裡面有個壁爐燒著柴火,暖系木香。左右各有一間房,角落一個旋轉木梯通往二樓。是鎮上有名的韓一遊都統,他問了落坐靠窗的林莉兒家裡及掉隊原由,又抓了一把花生米在桌上。讓金幣搖林莉兒家電話報平安,林莉兒本想跟上前親自打電話,被韓都統攔下。

“林老弟,和我,啊,韓一遊。”他指了指自己笑著,“還有這旁坐的劉伯賢參謀長熟的很。說起來,你該叫我伯伯,喚他劉叔叔。”他兩哈哈開懷笑著,不用磕開花生,手就著花生殼中間縫輕輕一掰,花生米倒入手掌,一下兩下送入口裡,又配著一口小酒。桌上擺著棕褐色瓷酒瓶沒有標籤和名稱,是劉參謀長家人四川託來的自釀酒。劉伯賢誇讚著林家出美人,黛眉生花容。小小年紀的林莉兒自覺很多需要學習和彌補的地方,忽然臉紅髮窘硬著頭皮道謝,逗樂了兩個長輩。一桌子人暢談著,長官有問話林莉兒纔回答,其他不敢多提。也沒有問韓彬平與其關係,她也不太感興趣,但都有個韓字。

城裡家位於獨棟洋房院區的林家正喧鬧著,家邊都是樹叢。“蔡姨,怎麼看的她,礦山停工沒把她帶回來,沒親自去找?馬上宵禁了,這夜路刀槍不辨人。當間諜抓去了就麻煩了。“林太太和林白石對著歐式長桌而坐,林太太放下手裡碗筷吃不下飯,質問著。白色玻璃壁燈上方掛著基督徒的聚會照片。林莉兒信佛,佛常憐憫衆生。旁邊的姐姐林茹兒與林莉兒長相極爲相似,卻更落落大方,舉止得體安靜吃飯,不摻話。林莉兒多了一分嬌躁,讓她不滿意,她會撒嬌,撒嬌不成就關在屋裡不做聲抗議,嗆聲。

“路上遇見騎自行車的陳家少爺阿木問不到小姐去處,自個提著騎車去森林載她回來,我就託他千萬送回小姐。”平時一向伶俐的蔡姨正在祈禱阿木少爺快點把小姐帶回來,工資扣了不打緊,她的腦袋可是懸著。林太太不放心,非要讓司機開車去接。

“行了,行了。不用大動干戈,這還早。才五點多。阿木你還不放心,說到做到的一男子漢。”林老爺看著牆上時鐘,提了哪壺,蔡姨想到了林二小姐說過的阿木送裘衣的事情忍不住偷笑了下。林太太這下對著蔡姨可是睜圓了眼,蔡姨趕緊捂上不聽使喚的嘴肉。

“丁應應,丁應應。”家裡的電話鈴聲極度美妙,林先生眼神示意蔡姨接電話。蔡姨躲開林太太的怒火,火箭般衝去房間外的樓梯口的電話座,接了電話。是一根救命稻草,“是,我知道了,我會跟先生說的。謝謝金先生。請替老爺問候下劉參謀長。”她用最後的言語,禮貌倍加,呵護這一根稻草。

得知劉參謀長來到哈爾濱,林老爺把女兒都擱一旁,直呼著有幸能再見上老參謀長一面。而林太太一直責怪蔡姨放林莉兒去嫂嫂家,但聲音柔軟了一些。“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林子到處飛不禁摔的。”她讓其出個主意怎麼管束她。

“媽咪,下個月去法國留學的事情,家裡老炎已經和學校交接好了。其他東西請蔡姨幫我提前準備下。給我列下,過目。”林茹兒一雙修長,熟練鋼琴的手接過蔡姨遞過的茉莉花茶漱口,用著餐巾輕輕擦著鮮豔欲滴的粉紅嫩脣,緩緩拉開鐵製的餐椅,撩齊長髮。“爹地,媽咪。我吃完了,先上樓唸書了。”就這樣離開了餐桌。“趴嗒,趴嗒。”穿著棉鞋,上了瓷磚鋪的樓。蔡姨計生心頭,湊到林太太耳邊私語,林太太滿意的瞇月牙眼點頭。

得到林太太指示的蔡姨又到林老爺耳邊低語,他腦海裡的銀行賬戶數字開始往下波動著,太太管事精打細算,一家溫馨幸福,全家靠他工作支持家用。錢財綽綽有餘,但戰火紛飛,腰包還得自己扛著些,許多難民無家可歸,飢寒受凍。一部分錢本來打算拿去基督慈善處捐出,幫助百姓。現在林太太又打著主意了,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個給你。”韓一遊剝出的花生遞給了林莉兒,林莉兒慢慢捏碎花生皮到金幣剛遞的餐餘小盤裡,然後送入小嘴。

地上小狗在木屋壁爐最右邊牆角嗜睡著,金幣給狗裹好毛巾打算搬上樓。狗面前放了一碗水。

“金幣,這新的狗你就自個養著吧。怎麼狗一直在睡?”韓一遊轉身看著抱狗的金幣,金幣是個獨居老人,他的妻子在哪裡,是否安在林莉兒在旁沒聽出所以然來。都統展開懷,將醉醺醺的狗接過。劉伯賢起座,一羣人圍觀著一隻狗。

黑狗散發著乳酒味,是條公狗。嘴巴粉紅吐著粉色舌頭,蜷縮熟睡著,是條軍隊母狼狗不久前生的幼崽。剛喝了中午韓彬平不喝的酒水,倒進了狗碗裡。

“這狗陪著金幣老哥,好做伴,不用幾個月就大了。取的什麼狗名?”

“都統,名叫包菜11。”金幣回答。連林莉兒都困惑這名字了。大家追問這名字想法。 “這狗愛吃包菜,還沒脫乳,我用鹿乳喂的。長只有11釐米。”金幣填上了大家的好奇空洞,林莉兒用自己的手測量狗身,確實還沒自己手長。

“這狗還加代號啊,要是以後不聽話送到軍營裡頭,搭軍犬一塊訓練。軍營裡可有專業的畜生馴養師啊。”劉伯賢看了下兜裡懷錶,給興頭上的韓一遊默默亮了一眼。林莉兒用指頭觸點著包菜11的嘴巴,閉著眼睛用溫溼的舌頭舔了幾下指頭,萌態可掬。林莉兒不覺得髒,卻不再剝花生米。“來日再見吧,小可愛。”林莉兒跟包菜11約定著,又颳了下它的腦袋。

大家紛紛離席,閣樓上補覺完的司機睜著惺忪睡眼走到了屋後,回見時衣裝整齊,渙洗過的樣子。木屋前留下金幣一個逐漸縮小的敬禮身影。

阿木學長踩著車在礦上找了幾遍不見林莉兒蹤影,一個哥哥般的焦急踩遍了林上礦地。一輛車從林裡開了出來。裡面後座坐著林莉兒和兩個軍人。阿木一個腳蹬落空,又急速追上。

“林莉兒!”他大喊著對方的名字,又扯破喉嚨”林莉兒!”聲音嘶啞了。加快車速追了上去,礦上比較曲折,軍車速度慢些。車裡人都聽見了呼喊聲,司機被韓都統叫停了下來。

林莉兒打開車窗,不好說話,又下了車。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阿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替蔡姨來接她回去。一臉傻氣的阿木這時候突然帥了幾分,林莉兒從外套取出剛在木屋壁爐前,金幣洗過烘乾的留有餘溫的手帕給阿木擦額頭的汗,阿木享受著。林莉兒又把手帕放到他手裡,感謝他。

“你不擦完嗎?”林莉兒丟下掉下深淵的阿木,又回頭微笑,“自己擦哦,滿脖子都有。很晚了,一起走吧。”說完上車甩上門,阿木是個花心學長,她不會中招的。阿木自行車在前飛快踩著領路,軍車一路放慢速度跟著,這是劉參謀長的意思。

林莉兒喝著木筒裡的冬瓜茶,身旁的韓都統借過木筒湊鼻聞下。冬瓜茶是街上固定老攤買的。

“小姑娘很少喜歡這臭烘帶後勁香的茶,可是眼光周到,有人能忍下一嘗,方知它的甜啊。”韓一遊都統誇的讓林莉兒更加自審和警覺。這茶不僅僅是解渴,被他一語擊中,是個品字。但在大多數人記得的是比水果汁價格便宜的冬瓜,認知裡它是路邊攤東西。劉參謀長稱讚冬瓜茶與女人喜愛的榴蓮類似。

一路上城裡靜寂,鋪著不平整的大石頭,下雨天會有水窪。現在是雪天,地上光滑出冰。即使是晚上再暴戾的門戶也不敢吵鬧打孩子。起事有異樣聲打攪鄰居的都會被即將宵禁的巡邏隊抓了去,可就難辦咯。

住在城裡衚衕街對面酈之景洋樓區的韓彬平坐在窗口,滿意的看著今天的畫作。他19歲,185的身高得到父親優良的遺傳。房間裡有個側屋,裡面是鍛鍊室,放著鐵棍,舉重等練肌器材。

他走近牆壁上盧可可穿旗袍的畫像取下,那是他兩小無猜的同齡玩伴。盧可可瞭解他喜歡畫,韓彬平十八歲成人禮宴會上她送了自己的畫像。韓彬平正常時候都不會惹她,她這畫也是自己差家裡傭人掛在他屋子裡,他沒有阻止,包容這一切。韓彬平似乎鐘意眼前的松鼠吃慄圖,被他掛到了牆上最醒目的位置,樹下坐著只是一個路人“林莉兒。”

下個月,他要坐著輪船隨著幾位軍官,他靠自己努力得來的成績得到了軍隊放出的軍官家屬留學名額,要離開中國了。生活就是這樣平凡,還有很多需要去探究學習的,大家皆是如此。

老炎在門口放風,提前等候林老爺嘴裡的劉參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