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地對譚懷柯來說是個新鮮事。
她不太懂這個,因爲陌赫人主要以畜牧爲生,早年國富民安,有水草豐饒的土地和出產寶石的礦脈,但這些並不足以讓他們定居和種植糧食,大部分時候他們還是在幾個牧場間來回遷徙。
之後提駑人打了過來,強佔了他們的牧場,爲了不被奴役,族人更是隔三差五地換地方躲避,最終跟隨威勢漸弱的王族跋涉千里退至納希河谷,才稍稍有了喘息之機。
而大宣百姓大多以耕種爲生,西北邊境之處雖然也有很多牧民,但仍有大片適宜耕種的土地,注重農事的大宣人自然不會任由土地荒廢,將能開墾的都耕作成了良田。
如今譚懷柯擁有了自己的田地,覺得既新奇又興奮,早就想親眼見識一下了。
那五畝地在距離城中二十里的露得縣,往返一趟費時又費力,總不能天天這麼跑。譚懷柯想了想,乾脆跟沛兒收拾了細軟,打算去申屠家在那裡的宅院小住幾日。
出門總要跟家主報備一聲,譚懷柯便去見了申屠老夫人。
老夫人手中打理著賬簿,聞言擡了擡眼:“去露得縣看田地?有什麼好看的。那些地平日裡都有佃農照料,又不需要你親自耕種,何必自討苦吃。”
譚懷柯搬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不怕君姑笑話,從前我在譚家從未有過屬於自己的田產,連嫁妝裡都沒有搭上,幸得君姑體諒,給了我五畝良田,心裡委實歡喜,就想著去認一認,看看能出多少糧食。”
“怎麼,你怕我給你的地不好?”
“當然不會,君姑哪裡的話!”譚懷柯道,“既是贈予我的,我只會感激,怎敢挑剔?再者說,種地之事我半點不懂,壓根看不出好與不好來,不過是不想讓自己當個閒人罷了。
“眼下我還在給郎君服喪,只願落個清靜,去鄉下宅子裡看看田地,收收佃租,也算給家裡幫些忙,總好過成天不幹活吃白食,還惹人非議……”
老夫人皺眉:“誰說你不幹活吃白食了?”
侍候在側的蓼媼絞著手不敢吭聲,只能在心裡暗罵。
這新婦慣會裝可憐,冷不丁就捅來個軟刀子,真是防不勝防!怪道今日讓她來給老夫人通報要出門的事,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
譚懷柯卻沒明著告狀,就連瞟都沒瞟一眼蓼媼,兀自說著:“君姑莫要追究了,總歸是我這新婦做得不夠妥帖,哪有不出力只享福的道理。這些日子我也悟了,凡事要靠自己掙來才作數,旁人剩下的飯,吃到嘴裡定是不香的。”
老夫人擺擺手:“行了,你想去就去吧。原本你那五畝地的佃租是跟著家裡其他田地一起收的,既然你不怕麻煩,以後就你自己去收吧。”
目的達到,譚懷柯滿意離去:“多謝君姑。”
這時老夫人才看向蓼媼。
她心裡明鏡似的,怎會不知譚懷柯暗指的是誰,當下數落道:“我不過是讓你盯著她服喪,讓你處處剋扣她了嗎?又是吃白食又是給剩飯的,你這不是落人口實麼!這下好了,省下那點糧,逼得人家自己下田收租,阿蓼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蓼媼臉都漲紅了,支吾道:“恩主,我就是想挫挫她的銳氣……”
老夫人嘆道:“這新婦瞧著溫順,實際刁鑽得很。她本來那些銳氣還藏著掖著,你這麼一挫,反倒全給她挫出來了。”
蓼媼惴惴道:“恩主,要不要我去鄉下宅院盯著她?”
老夫人盤賬正心煩,懶得再管這些小事:“不用了,那地方也就是種種地,她折騰不出什麼的,過個三五天自己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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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剛剛坑了給她穿小鞋的蓼媼一把,還沒得意到門口,譚懷柯就遇到了難題——家裡沒有馬車給她用了。
這回倒不是僕役刻意爲難她,而是申屠灼先一步把兩架馬車和兩個車伕都帶出去了。
粗略問了緣由,說是要二公子跟池樂官同行辦差,攜上十來個樂師舞姬去了敦煌郡,要在當地演奏樂府,順便收集歌辭創作的靈光野趣。
譚懷柯無奈,這小叔還真會挑時候,眼下沒了馬車,她總不能走著去吧。
沒辦法,譚懷柯扒拉著自己的銀錢,去城裡驛站逛了逛,沒捨得租用馬車,又在周圍問了兩圈,恰好遇到一個要回露得縣的佃農,便搭著人家的牛車走了。
沛兒在牛車上顛得腰痠背痛,蔫蔫地問:“大娘子,咱們還有多久到啊?”
譚懷柯騎慣了駱駝,也坐慣了各種車,這點顛簸實在不算什麼。她把細軟墊在沛兒身後讓她靠著,看了看日頭說:“中午就能到了,再堅持一會兒吧。”
看她倆的衣著打扮就不是尋常農家女,見二人言語和善,趕牛的佃農纔敢攀談:“那個……兩位娘子是哪個主家的?”
譚懷柯道:“我們是申屠家的。”
“哦哦,申屠家的娘子啊。”佃農顯然很瞭解,“申屠家的地就在我們隔壁村,離得很近的,到了那兒你們還能趕得上吃午飯。”
“老伯,今年收成怎麼樣啊?”譚懷柯有模有樣地問。
“還可以吧,今年是小年,能有這樣的收成算不錯咯。”佃農神色輕鬆地說,“只要主家不漲租子,養活一家老小是不愁了。”
“那你的主家是哪位?他們會漲租子嗎?”
“我的主家是郡守的大侄子,你聽說過池樂官嗎,他貴人事忙,不怎麼管地裡的事,大年小年通常都收一樣的租子。”
“收成好就叫大年,收成差點就叫小年?”譚懷柯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絮絮問道,“爲什麼會有大小年?天氣不好嗎?”
“哈哈,申屠娘子一看就是沒怎麼種過地啊。”
“是沒怎麼種過,我剛嫁進申屠府,有了自己的幾畝地,此番收佃租倒是其次,就是想來看看怎麼種地的。”
“剛嫁進……”佃農回過神來,“啊,你是那個進門就守寡的新婦?”
說完他才驚覺自己冒犯了,連忙去覷譚懷柯的臉色,生怕觸怒了她。
譚懷柯卻不以爲意,笑說:“是啊,我這麼出名嗎?”
佃農尷尬地說:“前陣子大夥兒忙農活,見了面就聊聊這些家長裡短的……咳,申屠娘子啊,你、你當真是捧牌位進的青廬?”
譚懷柯說:“不止呢,我和郎君的棺材一起待在青廬裡六天六夜。”
佃農大爲震撼:“嚯!不愧是高門大戶,申屠家可真講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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