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身邊的人腳步放緩,沛兒問道:“大娘子,怎麼了?”
譚懷柯搖了搖頭,目光仍然在到處逡巡:“沒什麼,先去鋪子裡看看吧。”
相比起藥鋪,布坊的經營氣象要好上許多。
掌櫃的噼裡啪啦打著算盤,正與客人講價:“哎呀項家娘子,您是老主顧了,我還能誑您不成?三匹布料外加兩套成衣,攏共算您三十六貫錢,這還叫貴呢?”
項家娘子道:“杜掌櫃,我上回帶了姊妹一起來買布,你說好要給我多讓讓價的。”
杜掌櫃扇著帕子冤枉道:“我已經讓了呀,已經讓到最低了。您挑的這三匹布,哎呀,也不看看您這眼光多毒!
“吶,這匹布料是我們織雲賣得最好的,就剩最後一匹了,別人想買都買不到了。還有這匹,剛到貨的新品,我敢說河西四郡還沒有哪家娘子來得及穿上的。這匹更是不得了,這可是江南來的織錦,就連官家娘子都搶著要的,穿在身上又光鮮又有長臉。這兩套成衣我就不說了,幾乎是半賣半送給您了……”
“我怎麼覺著這衣裳的腰身太寬肥了些。”項家娘子還要挑剔。
“哪裡寬肥了?”杜掌櫃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軟尺,麻利地量給她看,“這可是嚴格按照您給的尺寸改過的,我家繡孃的手藝您還不放心麼?當然了,要是您覺得哪處不合身,我們還能給你改,一直改到合身爲止。”
“杜掌櫃啊,還是太貴了,要不我改天……”
“我的項家娘子哎,這樣吧,我給您說個價,您要不要都是這個價了,而且我得提醒您一句,改天來你想要的布料和顏色可就未必還有了。”
說著杜掌櫃在算盤上撥了幾顆珠子,推給項家娘子過目。
譚懷柯眼神好,遠遠就看出是三十二貫錢的意思。
項家娘子顯然被說動了,折成銀子和兩貫錢付給她:“那行,往後有新的料子千萬記得差人知會我一聲。你這地方吵嚷雜亂,平日裡我來逛得也少。”
杜掌櫃安排人手給她收拾打包,還幫著運送到街口的馬車上,眉開眼笑地說:“那是自然,絕對不會忘了您的。”又低聲道,“這價錢您可千萬別說出去啊,若是人人都跟我要這個價,東家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項家娘子得了心儀的布料衣裳,又得了旁人沒有的實惠,自是滿意離去。
在鋪子裡閒逛時,譚懷柯目睹了全程,只覺得杜掌櫃很是八面玲瓏,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外間迎送客人、清點上貨的人手也安排得井井有條;內間四名縫工繡娘各司其職,做得又快又精巧,實在無可挑剔。
但是鋪子內的顧客確實不多,常常沒看一會兒就走了,就連項家娘子這樣的老主顧都說平日來得少,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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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一位貴客,杜掌櫃眼尖地注意到了譚懷柯,立刻親自相迎:“這位娘子面生得很,是頭一回來我們織雲布坊吧?想看看什麼樣的布料成衣?”
譚懷柯指了指沛兒懷裡的木牘,假裝自己是尋常客人:“我們恰好路過,怕手裡的零碎物什散落丟失,想買塊布做個包袱,要結實耐磨些的。”
這樣的布價錢低廉,她買的又少,但杜掌櫃並沒有因此怠慢,反而頗爲熱心地將她們引到鋪子西面的兩排布料前,介紹道:“這裡的布最適合做包袱了,結實得很,尤其這一種,刀刃都很難劃開的。”
“我看看……”
“娘子,你要是信我,就選這個顏色的,耐髒又好洗。”
“行,杜掌櫃覺得裁多少比較好?”
“裁出來六尺就夠了。”
“多少錢?”
“娘子是新客,我也不圖這一單能掙多少,給個十錢就夠了。若是還看中了其他布料,想買回去做身衣裳,這塊布我白送您都行。”
譚懷柯頷首:“好,那我再看看其他布料。”
見她應允,杜掌櫃也不含糊,立刻招來縫工,裁下布料去縫製包袱。這活計十分簡單,譚懷柯還在選布料的時候,那邊就已經做好送來了。
沛兒將六卷木牘放進包袱裡繫好,背在肩上,總算空出了雙手。
在杜掌櫃的指引下,她們來到了鋪子東面的貨架前,這裡的布料就昂貴多了,手感細膩柔軟,樣式也十分豐富。
正挑選著,忽聽鋪子裡傳來聲聲驚叫,譚懷柯和沛兒都嚇了一跳,不由往那邊望去。杜掌櫃卻似乎習以爲常,朝譚懷柯告罪一聲,捋起袖子就趕去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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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子裡的其他客人不想惹事,紛紛避讓離去,只有譚懷柯拉著沛兒來到縫工和繡娘勞作的屋外看熱鬧。
只見一個醉漢滿臉通紅,搖搖晃晃地闖進了內間,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怎麼,你們蘭英館不接客了?”
杜掌櫃嫌惡地翻了個白眼,一邊用眼神示意兩個夥計去拉他,一邊勸解道:“公子醉酒來錯了地方,我們這是布坊,不是蘭英館。蘭英館在斜對面,與我們隔著好幾個鋪子,這會兒時辰還早,尚未開門迎客呢。”
那醉漢力氣大得很,三兩下搡開了抓他的夥計,雙眼迷離地去拉繡孃的手:“誰說的,這麼軟嫩的小手,分明就是霏娘子的,霏娘子,給本公子彈首小曲兒聽聽吧?”
繡娘想抽出手卻抽不出來,嚇得直掉淚,求助地看向杜掌櫃。
見她拼命往後縮,醉漢很是不滿,衝上去就抱住了她,亂七八糟地說:“霏娘子的腰真軟啊……本公子就想聽你彈個小曲兒,霏娘子的曲兒,璃娘子的歌兒……可比那什麼樂府裡的好聽多啦……”
杜掌櫃忍無可忍,又喊了兩個夥計上去拉人。
四人合力把這醉漢從繡娘身上拉扯開,架著他就往門外走,誰知醉漢沒走兩步又撒起了潑,甩不開人就橫衝直撞,混亂中竟一下撞到了譚懷柯身上。
譚懷柯身後就是擺滿布料的貨架,退無可退,被他堵了個正著。
醉漢鼻子嗅了嗅:“好香啊,這是用的什麼香,你是……你是祈娘子?”
沛兒急忙去拽醉漢:“你、你放開我家大娘子!”
“祈娘子,你跳舞最好看了,哎呀,香風撲面……不對,你這麼白,是婉娘子?”
“你看清楚了,”譚懷柯推他不動,抄起沛兒滑落在胳膊上的包袱就往他頭上砸,“我不是什麼祈娘子、婉娘子,我是你阿母!”
一下不行就砸兩下,兩下不行就連續地砸。
裝著六卷木牘的包袱又重又硬,當下就把醉漢砸蒙了,捂著腦袋哀嚎不止。
狠狠一腳把人踹翻在地,譚懷柯這才收了手,四個夥計把醉漢擡了出去。
眼見得罪了客人,杜掌櫃連聲道歉:“對不住啊娘子,讓你受驚嚇了,今日你隨便挑一匹布,就當我們布坊給您賠罪了……”
譚懷柯整了整衣裳,拎著包袱說:“杜掌櫃眼光不錯,這布料果然結實得很,甩起來也頗爲順手。”
杜掌櫃尷尬地笑笑,不知她是褒是貶。
譚懷柯接著說:“經歷了這麼一遭,我算是弄明白自家布坊生意不好的緣由了。”
自家布坊?
杜掌櫃驚異地看著她:“娘子莫不是……”
譚懷柯道:“我是織雲布坊現在的東家,譚懷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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