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深處,樹影渺渺,此時已經是嚴冬之時,中都處於大陸中央,雖是佔據了最好的地理位置,卻也難免在嚴冬之中有幾分森寒。
紫衣的女子從宮闕中走出,夜色清冷,四周寂靜無聲,時不時有蟋蟀的叫聲在雜草內響起,這裡是一處殘破無比的地方,宮牆上都爬滿了藤蔓,裂開密密麻麻的細縫,地面滿是落葉,也許是太久沒有人清理了,滿地的灰塵。
然而女人行走著,腳步聲低微得不值一提,背影單薄卻透出著幾分讓人心疼的堅定,這是一個背影妙曼無比的女子。然而若是看得久了,就會感覺到這背影中潛藏了無盡往事,怎麼說都說不盡。
就是哀愁。
女人依舊十分年輕,姣好的面容有些微的蒼白病態,雖算不上多傾國傾城相貌,然而卻也有幾分讓人心醉的沉凝,只是她的眼已經死了,平淡無波,任何東西似乎都已經不被她放在眼裡,有人說一個人眼睛死了,那他的心也會隨之死去,這樣的人只是爲了最後的一些執念存活著,他們或活著,倒不如說是曾經做過什麼錯事,現在後悔了,於是就用活下去來懲罰自己。
若是有畫師在這裡,定當會驚歎於此情此景的絕美,女子行走在這樣充滿了殘破的地方,身穿著紫色的宮裝,漆黑長髮柔順無比披散到背後,四周落葉紛飛,這背影含著太多往事,這景象畫出來,想必又是一副傳世的佳作。
只是人們只會驚歎於此情此景的絕美,甚至透過背影想象那個女人的容顏,將她想象成爲天下第一的美人,然而這女人其實長得並不漂亮,最多能當上“柔美”二字罷了,女人心裡所想的苦悶,又有誰能瞭解呢?
女人緩緩走到了路的盡頭,她微微低著頭,輕輕一鞠躬:“民女公孫曉,參見陛下。”
“哼。”皇帝冷哼了一聲,微微側著身,根本不去看那個彎下了腰的女子,他站在距離女子幾近五丈的地方,再也沒有向前一步,高大的男人跟在皇帝身後,黃墟一張臉依舊沒有表情,誰也看不透男人此刻心中所想。
“將軍有求於你。”三人沉默了半響之後,皇帝首先打破了寂靜,只是聲音裡依舊帶著幾分厭惡。
“公孫曉一介女流,將軍怕是找錯人了。”女人低聲道。
“你。。。”皇帝見她連聽一聽的意思都沒有,拒絕的話就已經說了出口,不禁臉色一緊,就要發怒。
鐵甲的男人伸手揮住了皇帝,輕輕搖了搖頭。
女人依舊站在那裡,低著頭,可以看出她並沒有半分的惶恐,她身前不遠就站著凡間大陸的皇帝,與一個能夠震懾皇帝的男人,這兩個人隨便一個被觸怒了,都有能力將她力斬當場。
然而女子根本沒有畏懼的意思,她安靜得如同一座雕像,也許她並不認爲這兩個人會殺了自己,或者她。。。根本無所謂生死。
死並不可怕。有的時候活著,比死去更加艱難百倍。
黃墟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色突然沉肅下來,他越過皇帝,走到了女人跟前,女人的身材並不很高,在將軍面前就如同一個小女孩,將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女人,眼裡開始泛起一些複雜的神色。
“將軍請回去吧。”女人繼續說著:“不是公孫曉不想幫忙,只是連將軍都能難倒的事,我一個女流之輩,又能做的了什麼呢?公孫曉也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還請將軍讓我好好度過這些日子吧。”
“兩年不見,王妃清減了很多。”黃墟並沒有理會女人所說的話:“鳶宮內的食住可還好?”
“將軍看此處的景緻大概也心知肚明,公孫曉就不說了。”女人後退了一步,大概是男人高大的身軀給了她不少壓迫感。
然而就在女人後退的瞬間,男人的手迅速無比地搭到了背後刀柄上!將軍眼中爆閃起精光,有淡淡的殺氣散發了開來,他的目光變得緊張起來,緊緊盯著那個女人,待得察覺到她當真只是後退一步的時候,這才鬆了一口氣。
“。。。將軍不必如此警戒。”公孫曉低聲道:“公孫曉已經兩年沒有握槍了,而且就算是兩年前的公孫曉,只怕也不是將軍的對手吧。”
黃墟默然,他緩緩放下握住刀柄的手,隨後他的目光落到女人的雙手上。
那雙手跟女子氣息上的柔弱完全相反,各種老繭生長在掌心,一雙手顯得無比粗糙,並且骨節分明,只是垂在那裡,男人都能感受到有陣陣血氣從那雙手上散發開來。
明明已經隔了兩年了,這雙手還是讓自己忌憚無比,這個妖魔一般的女子,當真如她所說,已經荒廢了武道兩年之久了麼?
黃墟想到在這樣一個皇宮的邊緣之地,平日無人來去的寂靜之地,每一天都有一個女人握著木做的長槍揮舞,她每一槍都無聲,原本她應該已經拋下了這些東西纔對,然而此刻再次看到了女人的手,黃墟肯定,這個女人依舊沒有荒廢過自己的槍。
男人心中突然有些發寒。
畢竟是那個男人的女兒,甚至能夠在正面對決中抵擋下那個男人極烈的一槍,要不是這個女人,只怕早在八年前,這中都就已經被那個男人奪下了吧。。。哪裡還有什麼大夏國祚。
“將軍,她不願幫忙也就罷了,諒她也幫不上什麼忙。”皇帝的聲音突然傳來,金袍的男人突然走了過來,很不耐煩地拉了將軍一下:“罪人之女,不殺了她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還能指望她幫上什麼忙。”
黃墟垂下眼瞼,注意到在皇帝出聲說話的時候,始終沉靜如水的女子突然肩膀顫抖了一下。
“。。。以後我還會再來的。”黃墟低嘆一聲,轉過了身:“打擾了王妃的清靜。當真萬死莫辭,只是黃墟還得留著一身有用之軀,還請王妃原諒黃墟這一次的打擾吧。”
“但黃墟還是想說。。。大夏需要你,陛下。。。也需要你。”
公孫曉還是低著頭,安靜無比,四周颳起了風,這風將女人的衣襬吹起,在風中她顯得那麼柔弱,彷彿風一吹就能吹走。
然而在場的兩個人都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體內到底擁有著怎樣驚人的力量,那一雙佈滿老繭的手,至今都還能感受到其上的幾分血氣,也不知道曾經用這雙手握住武器殺過多少人。
皇帝眼中的厭惡神色更深幾許,他轉過身,再不願看這個女人一眼,沿著來路飛快離開,黃墟搖了搖頭,知道今天是沒法讓這個女人鬆口了,只得跟著金袍的男人離去。
一直到自己走到拐角處,黃墟都能感覺到身後女人的視線,在自己兩人面對著她的時候她始終不肯擡頭,而在兩人離去的時候,這個女人終於肯擡起頭,然而黃墟知道這道視線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走在自己前方的大夏皇帝。
黃墟甚至能想象到,那目光裡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愛恨與殺氣,那裡面的極度痛苦讓男人如芒在背,幸而皇帝走得特別快,兩人很快就走到了長廊盡頭,拐彎離去。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股視線,黃墟才鬆了一口氣,他額邊淌下細細的汗水,感受到自己滿是汗意的手心。
皇帝一路走出去很遠,纔回過頭疑聲道:“朕還不知道,將軍你尋那個女人,到底有何事情需要她?你應該明白,她已經絕不能爲我大夏所用,畢竟她父親是。。。”
“然而當初攔在中都之外,抵擋了越軍三日三夜的,也是這個女人,當初在皇宮門前,一人獨馬守住荊離的,還是這個女人。”黃墟嘆息了一聲:“公孫放一家的人都是烈虎啊。。。陛下,你可以想象到,這些事的困難程度麼?”
“畢竟,當初末將跟公孫放對陣,只一合,就已經落敗。”黃墟握起了拳:“他們一家人,都擁有武神的血,這世間沒有人能擊敗他們,能夠擊敗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陛下,或許你沒有獲得這個消息。。。”黃墟的目光陰沉下來,男人瞇起了眼,突然看向北方:“越國已經滅了,但餘留下來的人依舊活著,那羣人繼承了公孫放的意志啊。。。”
“那又如何?不過一支殘軍而已,如今首要之急不應當是陳衛的叛亂麼?”
“陳衛雖然擁有莽王,然而在末將的眼中,也不過如此罷了,莽王隨強,然而這片大陸可不止陳衛一個諸侯國,他陳王想要入主中都,其他諸侯還不願意呢。。。”黃墟沉聲道:“然而那一直殘軍。。。哼哼那可不僅僅是殘軍啊。。。公孫放那個男人當年的霸道,想必陛下也是親眼目睹的,那是比猛獸都要強大的獅子啊,一個獅子一樣的男人死了,他總會留下點什麼。”
“公孫放膝下一子一女,他的女兒如今就在中都,而他的兒子早在他叛亂失敗後的第二年,越國滅亡之時就已經病死在越王宮中,或許當初公孫放就是知道了自己子嗣的病重,纔會在中都城下敗北。”
“然而陛下想必早有耳聞,公孫放膝下。。。尚有一子,當初對他的追殺令還是陛下親自頒佈,據說那個男人繼承了公孫放所有的武藝,更繼承了公孫放的槍,就在今日,末將得到消息。”
“那個男人,走入了大燕國內,而荊離,已經將他與越國最後的殘軍,全部護佑在了北國之內。”
“公孫放是真正能夠席捲天下的男人,而能讓他託付一切的男人,陛下你覺得會是怎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