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下!”大飛哥推出了他面前的全部籌碼,足有七千多塊。然後,挑釁似的看著我。
雖然那時我的德州撲克水平很差,但是我依舊可以非常確定,當時大飛哥的德州撲克水平遠不及我。他有超過80%的入池率,太多的詐唬,甚至於只拿著手上的高張也敢去抓詐唬。那時我常玩的場子有個規定,就是任何人,用27不同花入池,最後收了彩池的話(無論是憑牌力還是憑詐唬),牌桌上每個人都要給這個人支付十倍小盲注。大飛哥的經典案例,就是有一次,用28不同花最後打到全下,抓了另一個人27不同花的詐唬。
我再次看了一眼我的底牌,紅桃AK。翻牌已經出來,是黑桃A紅桃7紅桃8,我中了頂對頂踢腳,另外還聽紅桃的同花。
我在想,大飛哥究竟有什麼牌呢?在入池之前,我在他前位,我加註到100入池,所有人棄牌到大飛哥,他想了一會兒之後,跟注。翻牌後我加註了一個底池那麼多的籌碼,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全下了。
他究竟有什麼牌呢?對A?不太可能,按照大飛哥的作風,對A不會在翻牌前想那麼久纔跟注。而且如果是對A,在翻牌後面對我一個底池的加註,也不需要猶豫一下。如果他是拿著AA故意裝模做樣,那麼他裝模做樣的時間太短了,如果他是真的沒牌想詐唬,那麼他猶豫的時間又有點長。同理他也不像是有對7或者對8。這個全下看起來有些賭一把的一意味,那麼……最大的可能,是他手裡拿著擁有一定牌力的什麼牌。那麼,是什麼牌呢?
我忽然想起大飛哥最愛乾的事:聽牌,先預設一槍。比如聽同花、聽兩頭順子甚至聽卡順,大飛哥最愛乾的事情就是先開一槍——也就是下注一些籌碼。據大飛哥說,他的想法是,能打跑你最好,打不跑你,要是中了,再整死你——不過他從來沒解釋過如果不中他會怎麼辦,事實上也的確是不中的時候更多。
那麼,這種情況下,最大的可能是他在聽順子或者聽同花。比如手持56、9T(T代表10,因爲英文中10=Ten)或者任意兩張紅桃同花。
但無論如何,在翻牌階段我的牌力是領先的。我有頂對,即使他聽同花,我也在聽同花,我的牌力比他大,他聽順子,最多聽8張牌,而我的同花可以聽到九張牌——其中還極有可能包含了大飛哥的兩張聽牌,如果他聽同花,且不說因爲我手中的兩個紅桃導致他成功概率降低,就算他買到了紅桃,我手裡也有最大的兩張紅桃。所以,怎麼想我都覺得我現在領先,而且,如果我贏了這個超過一萬的底池,那麼至少可以不再爲我的經濟問題犯愁了。
“我跟?!笨粗箫w哥的眼睛,我推出了我的全部籌碼——大概有六千多,那是我當晚所有的本利。
大飛哥的眉毛動了一下,瞇著眼睛看著我,問我:“你什麼牌,敢跟我全下。”
我翻開了我的底牌,紅桃AK。
“你呢?”問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聲音多少有些顫抖,雖然我覺得他沒有兩張A,但我還是擔心他有,因爲之前的一切都是推測,只有翻開牌之後,現實才會呈現在眼前。畢竟,這一池子籌碼,就是我的全部財產。
大飛哥翻開了他的手牌。一對5。
“我去,大飛哥你太狠了,這也敢All-in?”坐大飛哥旁邊的、戴著鴨舌帽、綽號灑水哥的的人表示歎服。 шшш?тTk Λn?℃o
“我還以爲他在詐唬呢!”大飛指著我解釋道,不過看大飛哥的表情,也是有些失望。
“你還別說,這牌有追,有追,三條五能追。”灑水哥又仔細看了一遍牌,自言自語道。
“紅桃五不行?!焙晒傺a充了一句。
“拿給我整張黑桃的唄~美女。”大飛哥笑瞇瞇的衝發牌的荷官說道。
追你媽啊,我心想,不過心裡還是緊張得不行,儘管我知道能救大飛哥的只有那一張黑桃5——或者最後給他連抽兩張5讓他成四條。但是我一旦輸了,就100%輸了全部身家,而大飛哥呢?或許只是輸掉一次KTV的消費而已。
荷官翻開了牌,看起來真像5,嚇我一跳——那是一張方片6。
“哎!兩頭聽順了!嘿剛纔我咋沒看出來我還有卡順的口呢?”
我的心抽了一下,其實牌翻開後我看到這牌有後門順(所謂後門順,就是翻牌圈你的手牌和翻牌有成順的趨勢,但是差兩張牌,需要轉牌和河牌的兩張牌都是特定牌才能成順,同理,後門花就是需要轉牌和河牌都是需要的花色才能成同花),但是我沒有說——首先這連追兩張,這樣的事情發生概率太低,其次我真的真的不想讓後門順最終真的出現。
“買保險麼?”場長嘶啞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搖了搖頭,我從不買保險,過去是,現在也是。寧可全部輸掉,也不會去買保險。這個信念堅定無比,堅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堅定。
我的心跳加速了起來,這種情形,似曾相識,兩個人都全下,一方領先——而另一方如果擊中河牌,則很可能逆轉。這個時候,領先者的內心,是會非常緊張糾結的。
操,該不會真讓他買中了吧?一種不祥的預感從我心頭升起。
荷官推下了一張銷牌,翻出了河牌。
一張黑桃9。
“哈哈哈,****他媽真****給力?。」?!”大飛哥狂笑起來,起身收了籌碼,還扔給了荷官500的小費。
那本應是我的錢。
場子裡的人議論紛紛,嘆息聲、嘖嘖稱奇聲不絕於耳。
而我,則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一樣。
灑水哥拍了拍我:“敗筆,這才真叫敗筆?!睘⑺缈偸前选癇adBeat”說成“敗筆”。不過聽的次數多了,我倒是覺得用“敗筆牌”來翻譯“BadBeat”要比什麼“憋輸”、“憤輸”、“爆冷輸”之類的更貼切一些。首先它發音接近,其次意思也接近,領先者可能是一個高手,他花了好大精力,翻牌前的裝模作樣、拿到大牌後打隔離讓自己和魚一對一、翻牌圈中牌後故意示弱,讓魚覺得領先的是魚,然後在轉牌圈過牌或者弱弱的下一個看起來好像不甘心的注碼,或者用別的什麼方式——總之,費盡了心力,終於在河牌前打到了All-in。
等作完了這一切,才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根本都是在爲別人做嫁衣,一張離奇的河牌,就像在灑在臨近完成的畫作上的油墨,一出現,就毀掉了一切。
敗筆,真他媽敗筆!
我站起了身,自己都感覺自己的軀體有些僵硬,兩條胳膊發麻似乎都快沒知覺了。嘴裡也有些幹,本來還想著玩完了去吃個宵夜,因爲已經兩頓沒吃飯了。可是現在竟然變得一點胃口都沒有……
七千塊,是我的全部身家。
我知道在這個時代,七千塊對於很多人來說,是浮雲一般的存在,一件衣服,一雙皮鞋甚至一個打火機都要超過七千塊,但是對於我,真的很重要。
我知道,玩德州的人需要資金管理,要用自己輸得起的錢玩,不要參與超過自己承受能力的賭局……是的,我*都知道,但是知道有個屁用,我現在已經做了。
事實上,今天我只拿了兩千一百塊來這裡——五個小時之前,兩千一百塊纔是我的全部身家,我需要拿出六千塊交房租,所以,我來到了這裡,寄希望於德州撲克能讓我渡過難關,但不幸的是,這場牌局,讓我的難關變的更難……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實際上也並沒有把事情變得更糟——本來交不起,現在還是交不起,竟然還略覺寬慰了一些。
真想回去睡一覺,但是我也沒地方睡——其實我已經被房東趕出來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本想贏塊糖,結果輸套房”麼?我覺得不是,因爲我是有理想的,本來也沒打算贏塊糖就走。
行李還寄存在火車站,十幾分鍾之前我還計劃著玩完了找個酒店好好睡一覺?,F在……我摸了摸口袋,還剩130多塊錢,還好,沒有輸光——這主要得感謝場子裡的最低買入是1000塊,不然我肯定輸得一分也不剩。
對這座北方的海濱城市來說,五月的凌晨,還是很有涼意的。我身上只穿著一件襯衫,一陣夜風吹過,未免有些瑟瑟發抖。我想去火車站的寄存處拿回我的行李,但是走過去怕是要一個小時,打車吧,又覺得太貴。
又一陣寒風吹過,天上又不合時宜的掉下幾滴雨點,我打了一個寒顫,忽然感覺自己輸得像條狗一樣,心想若是在這麼走到火車站,那還不得像條落水狗。反正都輸了七千了,無所謂十幾塊的打車錢了,於是衝一輛駛過來的出租車招了招手。
出租車一個急剎車停下,司機按下了副駕駛的玻璃,俯著腦袋問我:“去哪?”
我看見後面還坐著另一個乘客,又是拼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拼客在這座城市的出租車行業變成了家常便飯,甚至於你能坐到一輛不拼客的出租車都夠你跟同事好好吹噓一番。
一條賭狗會在乎這些麼?當然不,我拉開後門,直挺挺的坐到了座位上。便把頭轉向窗外。
但,一股子夾雜著煙味的濃烈香水還是讓我轉過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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