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在大魏國東南面,面朝大海,臨著那條最爲(wèi)著名的大江,所以成爲(wèi)了大魏國極其繁榮的港口,港口周圍商鋪林立,吆喝聲不絕於耳,海鷗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飛翔,海風(fēng)所攜來的鹹味和溼氣也從海面上吹來,帶來水汽和氤氳。
澶州人善做生意,出了幾個全國首屈一指的富商,而其中最具有傳奇和演義色彩的便是澶州林家,林家本是富庶人家,奈何一場大火燒了半個家財,也燒沒了林家家主林普立夫婦,只留下一大家子子嗣無人照管。
按理說林家不至於落敗如此,但是林普利的弟弟林普領(lǐng)卻在這個時候暗度陳倉,將林家家財歸入自己名下,分了家,只留給那一大家子子嗣一個院子。
禍不單行,本有婚約的林家大小姐林婉兒又被男方強行毀了婚約,還口口聲聲要討回彩禮,而那些所謂的彩禮只有鬼才知道有沒有。
倖存下來的孩子們似乎逃不出悲慘的命運,最大的是大姐林婉兒,十六歲,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連名字都沒有起好,這羣娃兒能活著被賣出去當(dāng)個下人已經(jīng)很幸運了,也許死亡纔是最終必然的結(jié)果。
逃過大火一劫的林婉兒竟然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瘋了,時常瘋言瘋語,當(dāng)人們將這個大小姐在廢墟里拉出來的時候,小臉已經(jīng)被薰得烏七八黑。
林婉兒幽幽醒來之後,首先看到蔚藍的天空,第一句話是:“誰把我家天花板偷走了?”衆(zhòng)人面面相覷、
林婉兒看看周圍,張口第二句話是“外耳兒(where)”,衆(zhòng)人莫名。
等林婉兒看到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林家之時,搖頭苦笑,說道:“這夢真真實。”
伸手捏捏臉龐,林婉兒疼的微蹙秀眉,喃喃道:“竟然不是夢。”然後站在原地兜轉(zhuǎn)幾圈,似乎恍然大悟,伸手指著周圍的人,搖頭說道:“大家真敬業(yè),戲服都這麼逼真,連攝像師和攝像頭都看不到。”
說完還走到澶州知州大人王啓年身前,扯了扯對方的鬍鬚。
知州大人大聲呵斥:“胡鬧臺、胡鬧臺。”然後甩袖而去。
林婉兒看著知州大人的背影,嘖嘖有聲的說道:“這老頭,真可憐,入戲太深,入戲太深啊!”
往後,林婉兒常有驚世駭俗舉動,比如整天在澶州揹著手,在街上上躥下跳,嘴裡說要找到什麼導(dǎo)演。拿了商鋪的東西不給錢,張口說找編劇去。
再往後,澶州下了一場雪,而這場雪似乎是澶州有史以來的頭一場雪。
頭場雪後,林婉兒的病也似乎好了,除了偶爾荒唐以外,性情和脾性也恢復(fù)正常。
只是大火前那雙能繡出百鳥朝鳳圖的雙手硬的如同鐵杵,那能寫出俊秀小楷的右手連毛筆也握不穩(wěn),隨和婉約的性格突然變得有些荒唐出格,念及此事,澶州百姓時常嘆息。
就在澶州衆(zhòng)人準(zhǔn)備看林家走向的時候,林婉兒竟然又收養(yǎng)了一個襁褓中的孩子,不過還好,那孩子懷中有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石,林家似乎能走出泥沼。
可是林婉兒堅決不賣,有歹人想強行搶來,卻被林婉兒拿著掃帚追了八條街,自此林婉兒有了“惡女之名”。
有識玉之人去林家小院購買,林婉兒痛苦道:“歹人搶玉的時候,那玉被摔碎了。”也不知真假,不過想來是真的。
加上收養(yǎng)的孩子,林家一共八個孩子,大姐林婉兒,老二林成平,老三林乾毅,老四林翰林,老五林任重,老六林寶,收養(yǎng)的孩子和還在襁褓中的老八。
林婉兒嫌麻煩,起名的時候不求天時地利、多福多壽,也不想博個好彩頭,收養(yǎng)的孩子老七叫林寶玉,老八叫林玉寶。
再以後,林婉兒成了林家頂樑柱,並且做出了幾個平常而又準(zhǔn)確的決斷,十四歲的老二林成平入伍去了北方鎮(zhèn)北軍,抵抗匈奴右?guī)ね跬ィ吭萝婐A能補貼家用,同是十二歲的老三林乾毅和老四林翰林繼續(xù)讀書,而十歲的老五林任重去了澶州碼頭的一家油店當(dāng)學(xué)徒,林婉兒自己賣起了豆腐。
老六林寶天生癡傻,只能跟在林婉兒身後。襁褓中的老七和老八全權(quán)由林婉兒照看。
這日子就在春夏秋冬的四季變換中流逝,在手指之間滑落,時間一過便是四年。林家竟然在林婉兒的生拉硬扯之下?lián)u搖晃晃的熬過來了。
日子能熬,人便能活,活著就很好,人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回頭揮手,狠勁抽那羣王八蛋的臉。
清晨時分,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天空彷彿浸過油的紙,還在半透明和透明之間來回徘徊。
澶州一家小院內(nèi),林婉兒穿著那身半舊半新的米色小襖從房內(nèi)走出來,手裡端著一個木盆,腳上蹬著一雙有些顯舊的小棉鞋,走到小院水缸前,伸伸懶腰,向手裡哈些熱氣,然後向木盆裡舀些涼水,雙手捧起一灣隔夜的涼水輕輕撲打到未塗胭脂的臉上,清水沾溼了髮髻,驅(qū)散了睡意,人也醒了大半。
時值年末,天氣難免有些冷涼。
此時,另一間房間門也被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位身著長衫的青年,看到林婉兒,輕輕作了一揖,道一聲:“大姐,早。”
“老三,早。”林婉兒笑笑,擼起衣袖,簡單打理一下頭髮,輕步走進廚房,向鍋裡添些清水,一手抽出火摺子,鼓著嘴巴呼呼吹了幾下,“騰”一聲,紅色的火苗如同小精靈一般跳躍開來。
林婉兒用另一隻手捻起少許乾草輕輕舔了一下火苗,火光瞬間變大,照亮整個廚房,也映襯著林婉兒的臉色有些緋紅,這便將火升起來了。
林婉兒輕推風(fēng)箱,爐竈內(nèi)的火光便順著風(fēng)箱鼓出的氣流前後搖擺、高低起伏,像是在盪鞦韆。等鍋裡的熱氣撲曵了上來,林婉兒掀開鍋蓋,熱氣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掩面揮手。
林婉兒覺得時間剛剛好,順手從菜筐裡拿起昨晚準(zhǔn)備好的蘿蔔。
““叨叨叨叨”一陣菜刀沾著案板的聲音起起伏伏的輕聲響起,像是一首輕快的歌。不一會兒,一整根的蘿蔔就被切成四四方方的塊狀,個個方正。
此時,鍋裡的水已經(jīng)煮沸,咕嚕嚕冒著氣泡。林婉兒向鍋裡放了三把麪條,然後將切好蘿蔔也一股腦的倒進沸水裡。
在煮麪間隔,林婉兒從掛在牆上的籃子裡掏出一根臘腸,在中間輕輕掰開。
又是一陣“叨叨叨叨”的聲響,臘腸也被均勻的切開。林婉兒想了想忍不住嘆口氣,將剩下的半根臘腸再從中間掰開,也順手切了,日子悽苦,這臘腸也要掂量著吃。
此時,老三林乾毅走進廚房,對著林婉兒輕聲說道:“大姐,我來。大寶、寶玉和玉寶也該起牀了。”
林婉兒在身前的圍裙上輕輕擦擦手,說道:“老三,慢著點,小心別燙到。”
說完,林婉兒便走出廚房,來到另一間房間的牀前,輕輕拍打了幾下牀上兩個四歲孩童的屁股:“起牀了,起牀了。”
兩個孩童迷迷糊糊之中醒來,雙手揉揉眼睛,起牀氣不小,無不請求的說道:“姐娘,你最好了,天底下最好,再讓我們睡會兒唄?”只要是撒嬌,兩個小傢伙肯定不喊大姐,而喊姐娘。
林婉兒伸手捏了捏兩個孩童的臉蛋,笑著說道:“這小嘴兒含糖量真高,大姐就允許你倆再睡一會兒,等下,大姐給你們穿衣。”
迷迷糊糊的兩個孩童朦朦朧朧的嗯了一聲,林婉兒轉(zhuǎn)身去了隔壁房間,站在另一個牀前,發(fā)現(xiàn)牀上沒人。林婉兒用略帶詫異的聲音高聲自言自語:“咦,大寶人呢,怎麼不見了?”
話還沒說外,就聽見牀底下發(fā)出咯咯的笑聲,一個體型巨大的人從牀下爬出來。
“原來在這。”林婉兒用煥然大悟的語氣說道,扶著大寶站起來。
大寶天生癡傻,雖然體型壯碩,但是心性卻像個孩子,生活不能自理,連基本的穿衣都不會,說話只能嘣字,連接不成語句,每天早上總會爬到牀底下和林婉兒躲貓貓。林婉兒爲(wèi)此專門在牀底下鋪了一張墊子,預(yù)防大寶著涼。
林婉兒幫大寶理理頭髮,穿衣、穿鞋。
此時,陽光已經(jīng)升起來了,透過窗帷照射進房間來,從林婉兒側(cè)面掠過,掠過緊貼在鬢角的頭髮,掠過小巧的鼻尖,掠過前生今世,然後定格在一瞬間,剎那芳華,一眼萬年,瞬間永恆,幻滅空成。
大寶癡癡笑笑的看著林婉兒,憨憨傻傻的說道:“大姐,真美。”
大寶不像四歲的寶玉和玉寶那樣用嘴巴討喜,但是句句真誠、真實。
林婉兒忍不住笑笑,系完大寶上衣最後一個釦子,然後認真扯了扯衣服的領(lǐng)角,說道:“還是大寶慧眼如炬,知道大姐天生麗質(zhì)。大姐不是一般的美,而是美若天仙、傾國傾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啊,可惜、可惜……沒人識貨,我都成大齡剩女了。”其實林婉兒才二十歲,在那個世界正是妙齡,但是在這個世界卻是不折不扣的大齡女青年。
的確,林婉兒從另一個世界來,並且漸漸習(xí)慣了這個世界的生活,林婉兒開始想逃過,但是最後卻留下來了。前世她是孤兒,需要自立,今世卻突然有了這麼多兄弟,她突然間變得很惶恐且滿足,惶恐讓她想逃,滿足讓她留下。
前世的林婉兒歷史不好,尋思了半天也沒弄明白自己穿越到的是什麼朝代,大概是五代十國,不然怎麼自己沒聽過大魏,沒聽過澶州,就連都城上京城也是沒聽過。
林婉兒從沒覺得自己穿越了,身上肩負著什麼偉大的使命,只是慶幸自己不是什麼名門望族的私生女,沒有什麼深仇血恨和關(guān)乎倫理的艱難選擇,也不用受到繼母、大姨媽、二姨奶之流的毒手,離著那座金碧輝煌的上京城也是遠的很。
今世的日子雖苦,但是卻讓人溫暖,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求溫飽。
前世都隨風(fēng)去吧,今世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