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路大維
籌劃半年的《真愛》時尚版終於塵埃落定,這是路大維旗下的第8本雜誌,對於這位已進軍房地產業、坐擁億萬資產的老闆來說,一本新雜誌也許不算什麼,但對於新任主編藍小柔來說,卻非同小可。
7年前,藍小柔大學畢業進入《真愛》雜誌社,那時只有一本主刊,7年間,《真愛》擴版增刊,先是變成上、下半月兩刊,後來又增加紀實版、海外版等,如今彩刊時尚版即將面市,隨之而誕生的是一位新主編——藍小柔終於實現30歲之前做主編的夢想。
本來,由於互聯網的崛起,報刊、廣播、電視三大傳統媒體受到第四媒體(即網絡媒體)的衝擊,市場份額連年下降,《真愛》雜誌也未能倖免。其全盛時期僅單本發行量就400萬,位居全國同類期刊前5名。雖然近幾年一再增刊,但總髮行量並未增加,反而有所下降。而紙張、印刷費用卻連年上漲,這幾年雜誌的收益其實是負增長。
對此,集團公司董事會已有疑義,副董事長楚天承就曾向路大維建議,停止增刊,削減開支,以防守爲主,保住或儘量減少原有市場份額流失,把資金投入利潤更高的房地產上。但路大維不同意,他說: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現如今媒體和餐飲一樣,已經從“溫飽時代”進入“口味時代”,因此,必須通過不斷改版增刊,變化風格,提升雜誌的吸引力,應對讀者的審美疲勞,以保住市場佔有率。
正是在路大維的堅持下,《真愛》時尚版才得以誕生。
不過,私下裡公司內還風傳另一個版本:年初,法國著名品牌LV在藍城開設專賣店,開業慶典時,從全國各地請了許多主流媒體,而同在藍城的《真愛》卻被拒之門外,據說是人家嫌《真愛》讀者羣層次低,不夠fashion(時尚),這讓路大維很沒面子,一氣之下決定增刊《真愛》時尚版。
藍小柔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不過LV沒有邀請《真愛》出席新聞發佈會倒是真的。如果傳聞是真,這倒要感謝LV了,讓她圓了主編之夢。
不僅如此,藍小柔還有一個夢想——確切地說是她父母的夢想——即將成真:她和男友楊一定於國慶節結婚,從而結束7年的愛情長跑,也終結了父母的擔憂——家有剩女。
這真應了那句俗語:好事成雙。
可不知怎麼,雙喜臨門的她卻隱隱感覺一絲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由於新刊定在國慶節首發,檔期和婚期撞車,藍小柔忙得昏天暗地,恨自己分身無術,她手下只有4個編輯,一個策劃總監,本來就人手不夠,又都是新招的,用著不是很順手,許多事情都要親歷親爲,每天加班到九十點鐘,週末也不休息,簡直累得要休克,根本顧不上自己的婚事,裝修房子、佈置家居都是楊一打理,雖然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怎麼抱怨,但言談舉止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楊一不是動輒發脾氣、挑動戰爭的人,他的性情就像兼容機,兼收幷蓄,經濟適用,但就像平常不易感冒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卻非同小可,不是吃幾粒速效膠囊就OK的。
每個人都有底線。她不知道楊一的底線在哪裡,但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冒險“觸底”。觸底之後,必然是報復性反彈。那將是一場極具殺傷力的兩人戰爭。
此刻,藍小柔站在位於真愛大廈頂層的路大維辦公室門前,懷裡抱著裝滿稿件和圖片的文件袋,心中就是這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她暗暗祈禱:但願稿子順利過關,別被槍斃,否則自己又得每天加班、忙得昏天暗地了!楊一那邊也不好交待。這麼想著,她輕輕敲了兩下門,聽到迴應後推門進去。
路大維坐在那張巨大的深棕色老闆桌後面,右手指間夾著一支雪茄,左手撥弄著黑莓手機。這位來自海島、軍旅出身的北方男人身材高大強健,卻生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思考問題時習慣的瞇逢著,透出冷漠而嚴峻的目光,再配上那高挺的鼻子、厚厚的嘴脣和粗糙的皮膚,顯得十分霸氣。雖然馳騁商海多年,但他仍保留當年在部隊的習慣,留著齊整整的小平頭,使得前額左角的傷疤一覽無餘。
關於這道傷疤,也有兩個版本,按路大維自己的說法,是在部隊演習時被一塊彈片劃的。但外界還流傳另一個版本——當年他在海港碼頭銷售報刊,爲了搶佔地盤,與對手火拼時留下的刀傷。
藍小柔聽說這段傳聞,是在進雜誌社以後。雖然無法驗證真假,但還是心有餘悸,每次看到他額頭上的傷疤,總會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路大維不是那種事必躬親的老闆,即使當年主管雜誌期間,稿件也都由主編負責,他一般不過問。現在公司主業轉到房地產上,他的精力也隨之轉移,雜誌社業務由集團公司副總經理馬可負責,他基本不插手。但每次增刊時,他還是要過問一下。
藍小柔恭恭敬敬地叫了聲,“路總”,幾乎是同時,路大維的手機響了,他指了指旁邊的沙發,示意她坐下,然後接聽電話,語氣有些不快。
“軍子,剛纔怎麼不接我電話?……什麼?開會?……你們成天開會,把股市開成這個鳥樣?哎,說正經的,我們材料都報上去一個月了,怎麼還沒有動靜?”
路大維把抽了一半的雪茄在菸灰缸裡捻滅,站起身,一邊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一邊講電話,似乎對方的回答不令人滿意,他瞇縫起眼睛,皺著眉頭道:“我知道,要審覈的公司有一百多家,都在排隊等候。這不用你說,地球人全知道。”
藍小柔坐在沙發上,有幾分不自在,她知道公司準備上市,路大維眼下正忙這事,看情形,他是在和證監會的人講電話。
“你說什麼?讓我排隊,耐心等候?我說軍子,你小子別和我打官腔,排隊還找你幹什麼?我路大維從部隊轉業後,就再沒排過隊!我沒那耐心!如果等待能發財,那烏龜早就上福布斯排行榜了!”
聽到這,藍小柔忍不住“撲”的笑了出來,她趕緊用手捂住嘴,不安地看了看路大維。他揮動著手臂,彷彿對著一羣人演講,並沒注意她。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樣吧,我下週去北京,拜見你這位主任大人。到時候給你帶一飛機美女,我算看明白了,我要不把你侍候舒服,你小子是不會讓我舒服的。”路大維又道,語氣略微收斂了些,但還是帶著幾分霸氣。
路大維掛斷電話,心中有幾分不爽,他轉身看看藍小柔,“哎,你覺不覺得,這人當了官,就少了點兒東西?”
藍小柔被他沒來由的一問,不知如何作答,拘謹地笑了笑:“少了什麼?”
“人味。”路大維不屑地道,坐回辦公桌前,重又點了支雪茄。
藍小柔知道,他這是有感而發,顯然是衝電話那端“軍子”來的,她摸不準對方來頭,不敢貿然附和,於是模棱兩可地說:“可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當年我們一個戰壕,如果不是我罩著他,他哪有機會複習考軍校?考不上軍校他小子能有今天!你看現在求他辦點兒事,給他牛的!忘了當年是怎麼求我的!”路大維氣呼呼地道。
藍小柔看著自己的老闆,感覺他心態不對。明明求人家辦事,口氣還那麼霸道,對方聽了肯定會不舒服。她暗自思忖,要不要給他提醒和忠告?忠言逆耳,萬一傷了老闆的自尊怎麼辦?但自己也算中層領導,對涉及公司利益的事不能袖手旁觀,那樣就是不作爲。再說,老闆心情不爽,需要一個出口,萬一把自己當成靶子,一勾扳機,把稿子斃掉,這種事以前不是沒發生過,那樣的話,自己豈不成了烈士?
這麼一想,藍小柔決定冒險勸諫,也算是“進攻性防守”。
“路總,您知道,人是環境的產物,環境變了,心態也會隨之改變。”藍小柔斟酌著詞句,緩緩地道。
路大維漫不經心地抽著雪茄,像是在思索她的話。藍小柔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您看,既然有那麼多公司排隊等候,說明上市額度是稀缺資源,按照經濟學規律,價格就會被擡高。不言而喻,掌握決策權的人也會身價倍增,貴如黃金,也就是說,人家有‘牛’的資本。”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路大維意識到自己剛纔過於隨意,沒把對方放在眼裡,還把他看成當年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一身油污在軍艦上修理輪機的小兵!今非昔比,人家現如今是京官,手裡握著生殺大權,只要在文件上籤個字,就會影響和左右許多人的命運!
但是礙於面子,他不願當面承認自己的不是。
“他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說話辦事不用扭扭捏捏繞彎子。他知道我的爲人,我不會虧待他的。”路大維道,習慣的瞇縫起眼睛,原本細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好像一對等號。
藍小柔連忙點頭,臉上掛著職業的微笑,“路總爲人豪爽,做事大氣,這是大家公認的,也是您的比較優勢。不過人的需求是分層次的,處於最底層的人,爲生存奔波,物質層面的需求排在第一位。等到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精神層面的需求就變得重要了。譬如說——被尊重。”
“噢,你是說我不夠尊重他?”
“路總,我說這話您可別生氣,您現在是在求他辦事,可我怎麼沒感覺到有‘求’的味道,反而像發號施令呢。也難怪,您是老闆嘛,發號施令就是您的工作。”
一席話把路大維說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終於承認道:“你說的對,我有時是挺霸道的,看來得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了。畢竟人家現在是領導,不是我的部下。”
路大維雖然好面子,但並不固執,能夠傾聽不同的聲音,並且能在紛雜的聲音中分辨出哪些是噪音,哪些是樂音,這也是他這些年事業有成的一個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