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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嬪引怨(1)

再見武照時,已是初夏,亭亭荷花開滿了碧液池,清香嫋嫋,伊人不笑。

她默然立在李世民身後,彷彿和席間的歡聲笑語沒有絲毫干係,一雙鳳眸雖被陽光映得熠熠生輝,卻失神而迷離。

儲君之爭,簡直是對李世民的一場浩劫,如今塵埃落定,他也儘量調(diào)整心緒,開始慢慢恢復。今日在碧液池設賞花宴,也是想讓皇宮熱鬧一番,看著嬪妃們談笑、皇子公主們歡聚,心情能好上許多。

李治和王丹蕓、衡山公主伴在李世民身側(cè),另一邊是楊妃、鄭妃和邵妃幾位品級高的妃嬪,徐充容因這兩年頗受聖寵,也坐得比較靠近。妃子和公主們笑吟吟地聊天,李世民不時說上幾句,氣氛很是祥和。李治在這種場合素來不多話,和王丹蕓又無甚可聊,只對她問一言一而已,好在旁邊還有衡山公主。

衡山公主自姐姐晉陽公主病逝後十分寂寞,李世民遂時常把她送到東宮,有意讓王丹蕓和她作伴。王丹蕓當然願意同這位備受父親和兄長疼愛的小姑爲友,姑嫂感情日益親厚,此時兩人相談甚歡,讓李世民很是欣慰。

溫風拂來,花香馥郁卻微燥,歌姬們一曲奏完,即刻應景地換了一支清逸幽婉的小調(diào),宛若清流澆在心頭,讓人一陣清涼。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這是合的揚州小調(diào)麼,比之前聽的曲子更添了幾分趣味。”楊妃說道。

“是哦,楊妃姐姐再嚐嚐用瓊花釀的玉露瓊芳酒,亦是別有一番甘甜芳香。”邵妃笑道,吩咐侍立身後的虞寶林給楊妃斟酒。(注:青銅查了一下,揚州瓊花的記載最早出自宋朝,但隋煬帝下?lián)P州賞瓊花的故事已經(jīng)流傳的太廣-大多出自明清小說,所以就順手寫出來,木有編別的花名惹,原諒我的偷懶(^_?))

“酒。”

“斟酒。”

“武姐姐,給楊妃娘娘斟瓊芳酒。”虞寶林小聲提醒了兩次,見武照仍沒回應,遂提高了聲音,這下週圍的幾位妃嬪都將目光落在武照身上。

“武才人不舒服嗎?不過氣色看著還好呀。”

“難道是有什麼心事?”幾位嬪妃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道,不過還不敢明著挑事,因此聲音並不大,語氣還帶著兩分關(guān)切。

李治自然看出她們是刻意爲之,之前鄭妃雖狠狠責罰了武照,但後果甚微,還被父皇斥了一頓,儘管不是因爲她責罰武照的緣故,但父皇依舊讓武照陪侍在側(cè),已是損了她的顏面。所以這次改由邵妃發(fā)難,又是在衆(zhòng)妃陪伴的賞花宴上,父皇當然不可能明著袒護一個地位低微的才人,而且也不見得想袒護,她們可以好好奚落她一頓。

果然,李世民轉(zhuǎn)頭和李治說話,並不打算管這件小事,正好年幼些的皇子趙王和曹王過來敬酒,李世民便微笑著考他們,讓他們以荷花作詩。

李治心裡暗暗著急,且不禁由急生怨,她不知道那些妃嬪都等著找她的麻煩嗎,那般聰穎的女子,怎就如此不小心,竟當著衆(zhòng)人的面走神。總不會是,心裡還想著李泰吧?又或者是,自己被立爲太子之後,沒有向她示好,她後悔了?李治趕忙遏制自己的思緒,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否則眼神就快瞞不住了。

“還望幾位娘娘見諒,我因捧著瓊芳酒,聞到酒香醉人,很想嘗一嘗,故走神了。”武照淡淡地應道,似乎並不在意衆(zhòng)人信與不信,面上敷衍過去就行了。

不過目的既是找麻煩,自然不會缺話題,邵妃即刻和悅一笑:“武才人不用拘禮,等宴席散了,就賞你一壺,只是別在當值的時候喝。哦,我這可真是說順口了,昨夜訓誡掖庭那些飲酒聚/賭的女官沒緩過來,武才人知書達禮、善解人意,怎需我多言。”

“娘娘這話我實在當不起,以後定會謹心注意的、”

“是了,楊妃娘娘,昨夜掖庭有好些女官聚著喝酒,我們過去查的時候,幾個醉的厲害的,還直說胡話呢!”

“有些人就是欠管教,待她們?nèi)蚀冗€被當做可乘之機……”

妃嬪們說得愈加熱鬧,含沙射影不要太明顯,武照的神色暗了又暗,她雖沒往李治這邊看,但李治已經(jīng)有所察覺,是在怪自己把她說酒話的事傳出去嗎?怎麼可能!除了父皇,自己完全守口如瓶,只怕別人找她的不是,哪會給她惹下話柄。何況父皇那邊,是她讓自己去告狀的,她不該有負氣的理由啊……

莫非是怪自己告狀告得不好,又是受罰又是禁閉,可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父皇身邊,戴上無形的枷鎖,任人嘲諷和欺凌。

“武才人在掖庭、”徐充容似想到什麼,側(cè)頭欲問武照,卻被鄭妃的眼神止住了,只得悄然閉口。

李治並未聽聞武照和徐充容有何交情,而且按旁人的猜測,這兩人應該是文人相輕、佳人相妒的干係,沒想到徐充容還有幫武照說話的意思,這點倒讓人頗感意外。

“娘娘們說的是,我們掖庭的姐妹定牢記訓誡。”武照走到楊妃身旁爲她斟酒,輕描淡寫地將所有含沙射影的話都一併收下。

她是楊妃的堂甥女,當衆(zhòng)被奚落得太慘也有損楊妃的顏面,於是楊妃藉此點了點頭,示意大家見好就收,畢竟李世民對武照究竟是怎樣的情愫,她們明裡暗裡試探了多次,依舊不得而知。

“呵,武才人長高了不少啊。”鄭妃一挑柳眉,語氣輕快。

衆(zhòng)人隨著鄭妃的目光,低頭看向武照的裙襬,她湖水色的絲裙下,加了一道寸許闊的淺綠色荷葉邊,若不是鄭妃先說了句“長高了”,大家只會以爲是花邊而已,可現(xiàn)下,卻看出是裳裙短了,接長一些。

“不至於吧,博憐憫麼?”

“誰知道又是做哪齣戲。”

“丟死人了……”

“回娘娘,並未怎樣見長,只是今日的髮髻綰得稍高了一些。”武照碧波般的眼眸,似蜻蜓點水般皺起一絲漣漪,她謙身給鄭妃斟酒,脣角帶著點清冷的笑意,不知感覺到什麼氣息,鄭妃溫和的臉色竟僵了僵,執(zhí)起金樽閉了口。

正好趙王和曹王做完詩,李世民還算滿意,大聲誇讚了幾句,一場話鋒才就此結(jié)束。李治瞥了武照一眼,見她將盛著瓊芳酒的酒壺塞到虞寶林手中,一副不容她推卻的神情,虞寶林來不及看邵妃的眼色,武照已經(jīng)後退了幾步,抽身走了。

李治不能再看,目送武照的事,由幾道嫉恨鄙夷的目光代勞。陽光愈盛,荷叢飄香,可五彩繽紛的圖卷裡,沒有了她的身影,心,倏然空蕩。

*

這日,李世民傳李治申時到甘露殿,可李治到了之後,李世民卻不在。

“太子,陛下龍體不適,去雲(yún)霄居歇息了。”內(nèi)官向李治稟報。

“傳太醫(yī)了嗎?”李治有些擔心,想去探病,便讓內(nèi)官給自己引路,因爲他並不知道宮裡還有個叫雲(yún)霄居的地方。

內(nèi)官引他繞過幾道長廊,來到甘露殿東面的一個院子:“太子,陛下喜歡清靜,我們只能引到這裡,您自己進去吧,讓武才人通報就行了。”

“哦……好。”

才進門,李治就看見武照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手裡拿著一個小罐,好像在搗著什麼,是藥嗎?她又不是女醫(yī),爲何做這些事?

“武才人,父皇、”

“皇上才睡下,太子殿下等一會兒吧。”武照的聲音很輕,輕得宛若夢中的囈語,金杵一下一下地搗著,研磨的聲音,打破了心底封藏的秘密。

“你在負氣嗎?”李治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語。

“殿下何出此言?”

“你不該幫我的,我這麼沒用。”

“……”

“你爲何不幫李泰?”

“我?guī)退泻斡茫L孫無忌又不幫他。”

李治的心轟然若失,她果然、還是有計謀的嗎?是啊,那般聰明伶俐、穎悟絕倫,早早看出了時局之爭。

“所以、就給我個順水人情……”李治艱難地開口,一顆心直往下沉,連藥罐裡散發(fā)的奇異香氣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殿下這話說的,我爲何要給你做人情。”武照的脣畔又漫起冷意:“你今日爲儲,它日爲皇,這一切,於我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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