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咱們丞相府還四處亂看,成何體統(tǒng)?若不然你直接左轉(zhuǎn)離開罷!”
聽到這帶著濃濃不滿之意的厲喝聲,沈卿收回視線,微微低頭,朝不遠處正領(lǐng)著她們往宅子裡走的蘇管事輕聲細語道:“是奴婢失態(tài)了,請?zhí)K管事責罰。”
本來鉚足勁要給這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的侍婢一個下馬威的蘇梅雪一愣,微微瞇眸有些訝異地看了看這個雖然穿著樸素、但模樣秀美、通身縈繞著一股讓人十分舒適的大家之氣的女子,心思微轉(zhuǎn)。
面前這個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歲上下的年紀,若不是她說自己今年已是二十五歲了,她定然看不出來,還以爲她剛過二十歲不久。
一身白皙柔嫩、完美得讓人嫉妒的肌膚,看起來著實不像那些幹慣了粗活的窮苦人家的女子,更別提她舉手投足間的得體禮儀了。
但她對此也有自己的一番說辭,她說自己以前在梅州時,在刺史府裡侍奉過梅州刺史家的嫡出小姐,那一身禮儀和進退得當?shù)臓懭颂幨谰褪悄菚r候?qū)W回來的。
說實話,對於這樣一個有侍奉人的經(jīng)驗、又在大戶人家待過的女子,蘇梅雪是十分歡迎的,雖然她那副模樣對於侍婢來說惹眼了些,但她說自己已是嫁了人,連孩子都有了,他們家的郎主又不是那種色迷心竅的,她便是長了這麼一張臉應(yīng)該也不妨礙做事,這才把她招了進來。
也因爲她十分清楚她的事情,對於她這才進丞相府便一副鄉(xiāng)巴佬進城的模樣這件事,纔會忍不住有些奇怪。
地方上的刺史府自是比不上他們丞相府,但好歹是在大戶人家待過的,不至於這麼沉不住氣罷?
沈卿哪裡看不出蘇梅雪已是對她起了疑,頭又低了低,道:“丞相府的佈局與奴婢先前待過的梅州刺史府有幾分相似之處,方纔才一時看入了神。”
蘇梅雪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她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整個人長得便是一副嚴厲得近乎刻薄的模樣。
一雙利眸在看著人時更是彷彿帶著千斤頂般的威壓。
旁的一同被招進來的女子都快受不住這眼神,開始腿軟了,沈卿卻依然身姿筆挺地站在那裡,眉眼平靜,眼簾微垂,儀態(tài)堪稱完美,讓人完全挑不出一絲錯處來,反而還給人一種清風拂面般的舒適感。
蘇梅雪很清楚,這種舒適感源於她的不緊不慢,不卑不亢。
這女子,雖然是來應(yīng)聘侍婢的,但與旁的侍婢不一樣,她身上,竟然沒有絲毫奴性,反而就像那些酸溜溜的文人說的,自身帶著一股子讓人無法忽視的風骨。
若不是她先前說自己只是出身於普通人家,蘇梅雪都要以爲,她是哪戶落魄人家的小姐了。
她又定定地看了沈卿一會兒,才別開視線,冷聲道:“這回便饒了你,再有下次,你便直接出府。”
這新來的女子竟然這般輕易就讓人稱鐵面管事的蘇管事鬆了嘴,旁的熟知蘇管事秉性的僕婢都難掩訝異地張了張嘴。
這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新人,也太厲害了罷!
蘇梅雪說完,便轉(zhuǎn)身,繼續(xù)冷著一張臉帶著新招來的侍婢往前走。
這回丞相府一共招了四個新的侍婢,除了沈卿,其他三個侍婢都是才十幾歲的小丫頭,看起來鮮活又可愛。
走在沈卿旁邊的一個圓臉圓眼的少女趁其他人不注意,用手肘撞了撞她,拼命朝她擠眉弄眼。
這少女名叫朱圓,人如其名,看起來就十分珠圓玉潤,表情豐富至極,十分可愛。
方纔在面試時,沈卿曾暗地裡幫過她,這少女倒是自來熟,自那之後就纏上她了,一副把她當成了自己夥伴的模樣。
這會兒,她臉上傳遞出來的便是——你怎麼突然這麼沉不住氣了?這不像你啊!
沈卿微微揚了揚脣,臉上升騰起些許朱圓無法理解的感懷之色。
她平日裡確實不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只是,時隔十年,再次回到他和孩子所在的地方,走在他們生活的家裡,便是她,也無法抑制心裡不斷涌上來的異樣情緒。
十年啊……
這般漫長的一段時間,足夠讓當初還危機四伏百廢俱興的大齊王朝變得繁華安寧,足夠讓俞九清把整個丞相府都翻新了一遍,再難讓她尋到一點當初熟悉的模樣,足夠讓當初才三歲大喜歡粘著她撒嬌的小糯米糰子長成國子監(jiān)裡的小霸王,也足夠讓……所有本該無比熟悉的人變得陌生。
沈卿想到這裡,心底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悶意,她暗歎一口氣,沒有把這陣悶意表露在臉上,一路跟著蘇梅雪到了一處院子裡。
這裡顯然是府裡下人住的地方,蘇梅雪帶著她們把這個地方簡單轉(zhuǎn)了一遍,跟她們說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後,便冷聲道:“雖然你們?nèi)缃褚咽沁M了丞相府,但這並不代表,你們?nèi)缃窬褪秦┫喔娜恕?
丞相府是何等尊貴的地方,可以說,整個大齊王朝,比這裡尊貴的地方就只有聖上居住的皇宮,自然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進來做事的。
接下來,你們會有半個月的考覈期,期間,我會看你們的表現(xiàn),最終決定你們能不能留下來,以及,要分派到哪裡做事。
然而,不管是考覈期間還是考覈完後,若你們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我都會隨時把你們趕出丞相府,這一點,你們所有人都給我牢牢記住了!”
新來的四個人裡除了沈卿,都是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立刻被蘇梅雪這色厲內(nèi)荏的模樣嚇到了,紛紛行了個禮,緊張道:“是,奴婢定會牢記蘇管事的教誨!”
蘇梅雪緩緩看了她們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沈卿,道:“還有一點,我本來覺得不需要特意與你們說,但從過往的經(jīng)歷來看,每回新招進來的人,都會有那麼一兩個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爲可以攀高枝的。
如今丞相府裡雖然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女主子,但我們郎主身份矜貴,心性高潔,不是隨隨便便的阿貓阿狗都可以接近的。
若我發(fā)現(xiàn)你們竟敢生出那種齷齪的念頭,擾了郎主的清靜,那便不是趕出丞相府那麼簡單了……”
蘇梅雪說到這裡,頓了頓,那是一種無言的壓迫。
雖然他們郎主不是那種色迷心竅的人,但架不住總有那麼一些不知死活的蒼蠅妄圖接近。
隨即,她看著面前一衆(zhòng)女子微白的臉色,沉聲說完了接下來的話,“我們丞相府向來慈悲爲懷,但若你們真的那般不知廉恥,便別怪我直接把你們發(fā)賣給牙婆,到時候你們會被賣到哪裡,便自求多福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雖然從明面上看,她這段話是針對她們所有人的,但沈卿分明感覺到,她說話時,那雙眼睛若有似無地看了她好幾回。
沈卿微微挑了挑眉,擡起手撫了撫自己的臉,微微感嘆。
蘇梅雪看著就是個公正嚴肅且冷靜過頭的人,她自是不會無緣無故地針對她。
她會這般看她,只怕是因爲,她是四個新人裡,長得最好、最具備犯罪條件的。
嘖,她自是也知道自己長得好的。
否則當初,便不會在俞九清還不知曉她是個女兒身的時候,便把他迷得七葷八素,甚至讓他傻乎乎地以爲自己染上了龍陽之癖,很長一段時間都羞於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