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煙獨去青城時,正值凜冽寒冬,半尺厚的白雪將入城的路蓋得嚴嚴實實,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大雪裡,被凍得沒了知覺。
那時她身披黑色披風,領間圍著一張狐貍毛做的圍脖,襯得一張小臉格外精緻。如墨的長髮掩蓋在圍脖裡,只耳邊兩簇紅意彷彿天地間唯一的生氣。她垂首認真揹著入城要注意的事宜,聽到頭上的動靜,本能擡首的那一幕,就似漫山銀雪畫中的點睛之筆,令人移不開眼。
陶流央擡首望見她的這一瞬,衣襬下執著徵光的手忘了鬆開,像傻了一樣地定在那裡,靜靜地俯視著她,直直地望進了心底,全然忘記自己是來檢查護城大陣的。
令他驚奇的是,這女子眉眼爛漫,宛若墜入凡間的仙子,與他兩兩相望,卻毫不避諱。驀地,她腳下一滑,一個趔趄便要摔倒。陶流央瞬間回神,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眼疾手快的將她接住,愣愣道:“在下唐突,還請姑娘莫要見怪。”
辭煙側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回道:“你剛纔幫了我,我只會感激你,怎麼會怪你呢。”
陶流央將她扶好,退後一步理了理寬大的衣袖,垂下頭躲過她的眼神,不自在的道:“我與姑娘授受不親,貿然出手還是有失分寸。”
辭煙望著眼前的男子,拽緊了披風,心莫名的有些慌亂。
怎麼和無心說的不一樣啊?
不是說,別人幫了你就要道謝嗎?
及至城門,她卻被擋在門外。守門的護衛固執地擋門而立,滿臉的不留情面:“姑娘沒有戶籍,也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不能入城。”
辭煙微微一愣:“爲什麼不能啊?我就是想找個人……”
護衛是個榆木腦袋,死死攔在門口:“姑娘請回!”
“你這人,怎麼……怎麼這般不講道理!。”
“姑娘請回!”護衛拿起長矛,便要趕她。
辭煙有些急了,抓著護衛的長矛:“你……”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兀地握住那護衛的手腕:“阿海,先聽聽她要找誰。”
辭煙聞聲擡頭,方纔進門的陶流央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他攔住護衛,淺笑著看著她,眉目間一股儒雅之氣。
護衛聽從他的話,將長矛放了下來。
陶流央從容一笑:“姑娘,你來青城找誰?”
辭煙從來沒撒過謊,但是來之前燕無心一再跟她強調,絕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別太刻意的接近城主。現下被人攔住,一時間她也想不到別的招。
她悄悄收回手,氣勢弱了幾分:“我……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陶流央有些詫異,鬆開護衛的手走到她身側,“那可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來處?”
“辭煙,我叫辭煙。”她緊了緊披在身上披風,“來處……不記得了。”
聽她這般說,陶流央有些爲難,“照理說,如果身份不明,確實不能入城……”
一聽不能入城,她就一臉慌亂的看著自己,陶流央連忙寬慰道:“但若是能過城門,應是無恙的。”
他側身對那護衛說:“讓她先入城吧,戶籍的事稍後再處理。”
“是,城主。”護衛阿海回道,握著長矛回到崗位上站定。
他就是城主?辭煙愣了愣,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隨便遇到一個人就是城主。
陶流央走在前面,見她呆呆的站在門口沒動,衝她招了招手:“走啊,咱們先入城。”
辭煙回過神,應了聲“就來”,裹著披風很是順利的混進了城中。
免不了要被安排住處,辭煙站在城主府門口,解下披風:“我沒有住處……”
無心說,要求人就得讓自己看起來柔弱些,她裹著披風,嚴嚴實實的,著實看不出她的柔弱。
陶流央見她瘦小的身板站在大雪裡,確實不太妥當,“姑娘若不嫌棄,就暫住我府上吧。”
辭煙連忙搖頭,對這人的好感直線上升,又將披風穿上,認真的同他道謝:“謝謝城主!您可真是個好人!”
“別叫我城主了,我叫流央,陶流央。”他臉上竄起一片紅雲,連忙轉頭對管家道,“李叔,你收拾收拾西廂房,辭煙姑娘就住那兒。”
李叔打量了兩人一眼,臉都要笑開了:“大人放心,我啊肯定好好收拾!”
邊說話,李叔邊催著下人識趣兒的給兩人留出相處空間,一眨眼的功夫整個庭院就只剩他們兩人。
“你們這兒的雪,都是這麼軟的嗎?”辭煙伸手接住飄散的雪花,忍不住好奇問道。
陶流央聞言,一雙星眸也染上了笑意:“難不成姑娘從未見過?”
聽他這麼問,辭煙搖了搖頭:“沒有見過,我們那裡不下這種雪。”
她在鬼域從來沒見過如此輕柔的雪,潔白得好像天上的雲朵的碎片。鬼域的天總是低沉得好像下一刻就會垮塌,每到年末之日,天空就會飄灑血花,猩紅得刺眼。
陶流央看著她側臉,一時恍惚,情不自禁地開口道:“府上還有一處園子,植有紅梅,雪落梅梢最是相宜,姑娘若有興趣,來日花開在下再約姑娘同賞,可好?”
兩人在漫天大雪中相視而笑,映著檐下的燈光,辭煙莞爾一笑:“好,等花開了,你可一定要叫上我。流央。”
她喚了他的名,或許從這一刻開始,劫便應在了他身上。
李叔手腳格外麻利,興沖沖的叫人把房間內外打掃的乾乾淨淨。小廝見他笑得合不攏嘴,便打趣道:“李叔,你這是要娶媳婦了還是咋滴,高興得臉都要笑爛了。”
瞪了沒大沒小的小廝一眼,李叔讓人把檐下的路燈點上,
末了,他看著衆人,故作高深道:“我呢這輩子光棍就是板上釘釘了,但是府上這喜事嘛,嘿嘿……”
他笑了兩聲,在衆人莫名其妙的眼光裡說了句:“不遠嘍!”
辭煙擡眼,看著他沾有雪末的鬢髮,伸手將那片雪花摘了下來,“你頭上蓋著雪花的樣子,像極了七老八十的老爺爺。”
陶流央引著她朝向西廂房走,冷不丁被她一伸手驚到,僵直著站在廊中。
見人沒跟上來,辭煙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便轉身問道:“流央,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慌亂的躲過她探究的目光,陶一觴鎮定的揚了揚徵光,“走吧,快到了。”
白雪皚皚,她身上覆雪卻不自知,黑色的披風行走間隱隱流動一股暗紋,散發著森然厲氣,可陶流央看著她,卻是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