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應該是北方最奔放的季節,大樹等不及長高葉子就已經鬱鬱蔥蔥,花朵來不及嬌羞便已在枝頭奼紫嫣紅,就連女孩兒們的裙角都掩飾不住躁動的心隨著熱浪翻滾。顧北最愛這個季節,如果讓她解釋,她無非會用那種最清淡的顧氏嗓音告訴你:“人總會被和自己不同的東西吸引。”
她不知道屬於她的淡遠悠長卻是在這紛擾的世界裡特別的存在。她愛這樣的七月,愛這個和她不同,透著熱情又濃烈的季節。所以,在這個七月,她決定將自己的一生交付於一個穩妥的男人。
從顧北二十歲開始,有一個人總是有意無意的走進她的視線。大學時代的選修課上,在她身後一直坐著同一個人,用同一種眼神看著她,溫和的,不帶侵略性。卻從來沒問過她的名字,每次都簡單的稱呼她“同學”,除了問她借橡皮就是跟她借筆記,和一般帶有目的性接近顧北的男生不同。其他男生不過就是被顧北的樣子激發出多巴胺進而展開猛烈的攻勢,撐不了幾個回合最終又都會被顧北淡淡然的態度擊退。
那些選修課的日子裡顧北記住了那個男生的樣子,高高的個子,利落的圓寸,黑黑的眼珠,薄薄的嘴脣,一股與生俱來的書卷氣卻混雜著並不呆板的朝氣。
但顧北從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從不打算知道他的名字,因爲她的心太小了。
顧北是在本地上的大學,在她的大學裡有一個區別於學校權威社團的民間聯盟存在,叫“自生自滅”。聽起來挺壯烈的,其實就是追過顧北的男生們自發結成的羣體。他們會奉勸每一個即將加入這個聯盟的同志:“別在北方的冬天玩火,你以爲你是在送溫暖,其實你都是在自生自滅。”
他們背地裡討論著顧北,說她像一隻高不可攀的白孔雀,臉上永遠都是那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神情,淡然的沒有喜怒哀樂。只是她偶爾的嘴角上揚都會讓他們迷戀的稱爲“一笑傾城”。
其實十七歲以前的顧北也有大笑到合不攏嘴的時候,也有悲傷到哭泣的時候,只是這些情緒都讓十七歲以後的時光掩埋在了心裡。那顆被埋藏了很久的小宇宙,不是不熱烈的爆發,而是它被關在了一扇大門裡,打開這扇門的鑰匙只有一把,只在一個人手裡。
世界說大真大,這個人可能也在這個城市中,但她已經十年未見。
顧北二十三歲那年,她剛進集團擔任秘書沒多久,品牌運營部門就來了一位新主管,辦公室裡都在傳說新來的主管是位可人的帥哥,聽說當年還是X大學的校草叫“莊懿軒”。顧北聽到這不覺停下了匆匆路過的腳步,X大學那不是她曾經的大學,只是自己在學校的時候從來沒聽過什麼校草、校花這樣的人物,更沒聽過莊懿軒的名字。
顧北心裡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下:“聽沒聽過又有什麼不一樣呢?我不過是路過打個醬油而已。”
她剛要離開,集團經理叫住了顧北,讓她去門口接一下新來的主管。
“你的校友,叫莊懿軒。認識吧?”
經理臉上顯示出百倍信賴的神情,好像顧北就一定要認識這個新來的主管一樣。當著辦公室裡百十來號的人顧北也不好直言相柬說自己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就好像是來了一個大明星,大家都圍著要簽名,你走過去在旁邊問了一句:“這人是誰啊?”到時候淹沒你的不僅是粉絲們的口水,還有明星本人冷峻的目光,那滋味肯定不好過,顧北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在走去迎接的路上顧北雖然維持著表面的儀態但心裡已經暗暗問候過這個叫莊懿軒的了,要不是他頂著什麼X大校草的頭銜,估計辦公室裡上至四十歲大姐下到二十歲靚妹,都不會這麼興致盎然,自己也不會被點名來接他,萬一接不到,回到辦公室還不得被那些人用眼神生吞活剝了。
就在她左顧右盼的時候,一個身影越來越近,顧北只覺得輪廓看上去有些熟悉,但已經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等到那個人走近的時候,顧北意識到他是要去集團的,雖然不認識,作爲集團的一份子顧北還是禮貌的點頭微笑。
這個人走到顧北的面前停下了腳步,陽光灑在他帶著笑意的臉上還有他眼裡溫潤如水的目光都讓顧北覺得似曾相識。
“顧北同學不記得我了?才一年零三天沒見,你就忘了選修課坐在你後面的學長了?”說著這個人攤開了自己的手掌放到顧北的面前說:“同學,能借一下橡皮嗎?”
顧北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坐在自己後面的那個同學,還是學長。時間就像是躲在顧北記憶裡的橡皮擦,僅僅用了一年多就抹掉了關於她大學裡選修課的痕跡。顧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告訴學長自己有輕度臉盲癥,所以纔沒認來。眼前的這位學長可不會因爲這點兒小事糾著顧北不放,但是交談間顧北意識到他也是X大的,心想著說不定他會認識那位新來的主管。
她擡起頭看著學長有些試探的問:“學長,咱們學校以前有個叫莊懿軒的男生,你聽說過嗎?”
顧北雖然有臉盲癥但是捕捉神情卻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然也不會剛剛畢業沒多久就在集團裡升到經理秘書。她問完以後學長的眼神裡有些驚訝還有一絲失望閃過,不過這些情緒很快就消失了。
他笑著問顧北:“你怎麼想起打聽這個人啊?”
顧北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學長,自己現在算是趕鴨子上架。如果學長知道這個人那對於顧北來說也算救她於危難之中了。
不成想學長聽了顧北的描述以後笑得特別燦爛,這個笑讓顧北著實摸不著頭腦。顧北心裡想著:自己剛纔複述大家對新主管的描述如果是事實的話,以學長的品相當年在學校和那個人應該也是針鋒相對了吧,怎麼反倒他身上有種自信感在升騰?
眼前的這個人紳士的單臂向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隨後對她說:“走吧,顧北同學你要接的人接到了。”
接到了!顧北剛剛在心裡的那一排省略號頓時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驚歎號,原來他就是莊懿軒!驚訝之餘更爲自己感到慶幸,幸虧自己剛剛沒把在心裡問候過他的事情也說出來,否則以後該怎麼面對這位新主管。
世界說小真小,莊懿軒是個南方人,卻在這個北方的城市裡和顧北如影隨行。
顧北和莊懿軒在同一個集團裡共事了四年,顧北依然做著經理秘書,只不過經理已經由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換成了風度翩翩的莊懿軒。
莊懿軒升職的那一天,他請顧北吃飯,在一個充滿浪漫氣氛的法式餐廳裡,顧北穿著一件優雅的黑色露肩禮服,桌子上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看上去就像一個帶著光圈的天使,純淨美好。
飯吃到一半,莊懿軒穿著黑色西裝起身,手裡拿著一枚鑲了一圈細碎鑽的戒指,走到她的身邊。
“顧北,做我女朋友,好嗎?”
顧北臉上沒有驚喜,四年的光陰說短不短,莊懿軒爲自己做的點點滴滴她都記在心裡。如果說一開始只是揣測莊懿軒對自己的情感,那麼現在就已經是清楚明白了。以前顧北都在試圖用各種理由迴避莊懿軒的好,與其說是迴避這個人的好不如說是她在等待另一個人來得更爲貼切。
在顧北的心裡一直都在等拿著鑰匙的那個人,這一等就是十年。
顧北看著面前的莊懿軒,他的存在就像一縷春風,一直圍在自己的身邊,不遠不近的距離讓人感到安心。顧北也想過,這種安心遲早有一天會打破,借用她朋友的一句話就是:男女之間的純友誼大概只能維持在要麼愛過,要麼愛著的範圍內。
今年,顧北二十七歲,妹妹顧雪大學畢業留在了南方發展,媽媽身邊只剩下了自己。這些年她也沒少給顧北安排相親,雖然顧北都一一拒絕了,但她不想再讓媽媽操心,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等的那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了。
顧北接過莊懿軒手裡的戒指,自己套在了手上,和一個自己覺得溫暖的人在一起總好過將來去面對一個陌生人。
莊懿軒那一天將顧北摟在懷裡,好像懷抱著全世界一樣開心,就連開車都捨不得鬆開顧北的手。看著他開心,顧北也笑了,只是送顧北到家的時候他扶起顧北的臉龐,嘴脣慢慢靠近,顧北雖然心裡不停的勸說自己接受這個吻,但一種強烈的背叛感佔據著她的心。
她想起那一年的他站在梧桐樹下輕輕吻在自己脣上,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的碰觸,但那種臉上火辣辣和整個心臟都要跳出來的感覺足以讓顧北銘記至今。
她低下頭,躲開了。
“對不起,我……”顧北還沒想好理由,莊懿軒就自己給自己打了圓場。
“我忘記今天吃過洋蔥了,真是太不專業了。”
他總能貼心地化解他們之間的尷尬,哪怕他一次都沒吻到過顧北的脣。三個月後公司派他們到馬代出差,他依舊大膽的向她求婚了。
十七歲以後顧北就再也沒期待過和誰長相思守,她經歷過最懵懂的愛之後便更害怕得到和失去。
莊懿軒跪在地上手拿鑽戒的那一刻,顧北想馬上扶起他,莊懿軒卻堅持要迎著海風讓誓言圍繞在顧北的身邊。莊懿軒自己並不知道海風沒能留住他的誓言,風大到顧北幾乎聽不太清他完整的話語。
莊懿軒跪在地上說了很久,她只聽見他說:“顧北,從大學到現在你就像是一個生活在水晶球裡的人,大傢俬下里都會叫你‘玻璃女神’。很多人試圖佔據你的世界,但相信我,我只願用這一生的時間守護你的世界,不打擾也不遠離。有莊懿軒在的地方,顧北就是顧北。”
雖然只聽清了這幾句話,顧北的心還是緊了一下,不是都說最長情的告白就是陪伴嗎?莊懿軒做到了,他是顧北的校友,同事,甚至於他許給了顧北一生。
顧北答應了莊懿軒的求婚。不爲別的,只爲她的心太小了裝了一個人便塞得滿滿的,而他卻不強求走進她的世界。也許顧北還抱著一絲希望,即便今生無法再見,但在自己心裡的不被打攪的地方一定刻著只有她才能叫得出的名字——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