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國軍民的全面抗戰,中國境內各個戰場的膠著狀況日漸慘烈,日軍本來策劃的閃電戰術已經失去應有的效應,戰線拉得越長戰時拖得就越久。因此,日軍的供給也就成了致命的大問題,尤其是寶貴的糧食,十分短缺,左田佔領的這個古城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現在沒了陳三,給皇軍籌措軍糧的重擔便無人可擔,左田想來想去,最後只有把這個任務交給陳壽山去完成。然而,春節過後的二三月間正是青黃不接的春荒頭上,老百姓早把家中僅有的一點活命的糧食都深藏起來了,再去籌糧堪比登天還難。其實這個現狀陳壽山心裡也清楚的很,但又不敢不接下這個任務,接下之後,陳壽山就開始發愁,一愁鄉下路由不熟,二愁不知道哪裡有糧可徵,結果就被那些有關籌糧的邪夢折騰得一夜都沒有睡好。
陳壽山帶領保安大隊在鄉下到處搶糧的情報很快就被西山游擊隊獲悉,政委沈長安跟大隊長楊震山說:“他們到處搶糧,我們也不能閒著,遊擊大隊組建以來還沒真正與鬼子漢奸交過手呢,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機會連糧帶人一起收了,這樣,一來能夠狠狠的教訓一下這些狗漢奸,二來也可以藉機給隊伍補充一下供給。”
“好啊!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計策,我舉雙手贊同!”楊震山跟沈長安搭班以來這還是第一杖,聽他這麼一出口,楊震山就打心裡佩服這的個喝過墨水而且戰鬥經驗豐富的夥計,他興奮一拍大腿說。
兩個人一拍即合之後也把石魁和楊龍等幾個骨幹召集到一起開了戰前會,結果這場戰鬥超出想象的省心省力,戰前精心策劃和部署的那些方案幾乎都沒動用,游擊隊的槍聲一響,陳壽山立刻就勒馬回頭飛快逃跑,保安隊員見縣長帶頭逃命,他們也沒作任何抵抗就隨之棄糧而逃。
陳壽山倉惶逃回縣城卻沒帶回一粒糧食,結果被左田指著鼻子罵得狗血噴頭,就差沒動刀砍他了。他窩著一肚子氣疲憊不堪的回到家,家裡除了女傭吳媽還在不停的忙乎,再沒見太太和孩子,陳壽山問吳媽:“人呢?都哪去了?”
吳媽趕忙放下手裡的活回道:“太太跟孩子去她孃家了,說過兩天就回來。”
陳壽山就不再往下問,他沮喪的將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撂,自己也跟著重重的陷入沙發裡。他斜著身子,將兩腳搭在沙發的橫頭,片刻功夫就進入似睡非睡的平靜狀態。他雙目微閉,似乎在回憶和思考著什麼,那些遠的近的往事像是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裡來回亂竄,當躥蹬到他剛進院門時所見的那扇亮燈的窗戶,陳壽山的思緒嘎然停住了。其實,陳壽山路過那扇亮著燈的窗口的當時他並沒太在意,可這會兒浮想起來,他才確信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那扇窗戶熄燈很遲,而熄燈很晚的那個房間住的正是寡婦桂芬。陳壽山想:她爲什麼每天晚上都那麼晚熄燈呢?她亮著燈在幹嘛呢?是不是因爲長夜漫漫而孤寂難眠?接下來,陳壽山不由被突然萌生的齷齪的念頭牽引著,引著他直往深刻的地方想,想得他心潮澎湃興奮不已,想到末了,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爲桂芬現在的生存狀況而感到一絲疼惜。
“大少爺,困了就上牀去睡吧,彆著涼了。”吳媽忙完家務,見陳壽山還躺在沙發裡,就走過來提醒道。
“沒事,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就去睡。”陳壽山瞇縫著雙眼,用少有的溫和語氣說。
吳媽應了一聲便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其實,陳壽山剛回家那會兒真的是又困又乏,恨不得一下就撲到牀上暢快的睡上一覺,可這會兒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一想到孤燈下還沒睡的桂芬,他血管裡像是注入雞血一般興奮難耐,他再也控制不了內心的衝動,起身就出了門。陳壽山躡手躡腳來到那扇亮著燈的窗戶下面,墊著腳尖透過薄翼的窗戶紙往裡一瞅,模糊的看見桂芬依靠著牀頭,手捧一本厚書在認真的閱讀,可能是讀到了某個好笑的段落,引得她嘻嘻的笑出了聲,那笑容是那麼的迷人和勾魂,陳壽山不由自主擡起了手,輕輕釦響那扇讓他魂牽夢繞的窗戶。
“誰呀?”桂芬放下書,警覺的低聲問。
“我,你大哥。”陳壽山也極力壓低聲音。
桂芬一聽是陳壽山,心裡極度厭惡,便不耐煩的問:“這麼晚了,有事嗎?”
陳壽山說:“桂芬,把門打開,我進去有話跟你說。”
桂芬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要睡了。”
陳壽山繼續說:“桂芬,大哥知道你心裡苦悶,就讓我進去陪你說說話吧。”
桂芬一聽陳壽山說的那話就知道他沒懷什麼好心,就好像有一隻癩蛤蟆突然爬到了腳面上,既惱火又噁心,她恨不得抓起牀頭那把剪刀就戳出去,將陳壽山那個畜牲扎他個前胸穿後心。惱怒之下,桂芬也找不到什麼解恨的罵詞,便隨口道:”滾!快滾!要不然我就喊人了!”
陳壽山似乎有些醒悟,原來想好的那一肚子肉麻的話兒也來不及往外說便心虛的解釋道:“別誤會呀,桂芬,我就心疼你,你要這個態度那我就走了,你可千萬別喊叫啊!”陳壽山此刻最擔心的就是桂芬萬一喊叫驚醒了老爺子和其他家人,他這個當老大的縣長之臉還往哪擱呀!因此,陳壽山只好不聲不響的迅速收身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陳壽山離開後,桂芬連氣帶嚇一整夜沒閤眼。她反覆的想,陳壽山這個畜牲一旦動了那種歹念,他就不會輕易放過她,若再不盡快離開陳家,便遲早逃脫不了他的魔爪。然而,又往哪裡逃呢?回孃家?可桂芬根本就沒那麼想過,因爲她看不慣甚至是討厭父親跟那個輕浮的女人廝混在一起,再說,同在巴掌大的一個小城,陳壽山輕而易舉就能找到她,等同於沒有逃。
最後,桂芬想到了曾經要救她出逃的石魁。儘管她對那個粗魯的男人沒有絲毫好感,但他現在畢竟加入了新四軍游擊隊,乾的是打鬼子殺漢奸的大事情,就算他本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可那幫打鬼子的隊伍還是值得信賴和依靠的,因此,桂芬決定去找那支隊伍。
第二天,桂芬找了個走親戚的藉口先出了陳家大院,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她生怕守門的衛兵認出自己,又簡單化裝了一番,將自己打扮成一個趕集的農婦,結果順利的混出城門。
桂芬站西門外,兩眼直直的望著西邊那片模糊的山影,足足看了五六分鐘,她在回想石魁曾跟她說過的話,他說那片山裡有個風景秀麗的山村叫楊家橋,楊家橋有許多抗日的隊伍和百姓,那裡是一片與山外很多地方都不同的新天地,那裡不僅景色優美空氣新鮮,人與人之間都是平等的,沒有歧視和紛爭,更沒有壓迫和剝削,桂芬想著,心裡就充滿了嚮往。
桂芬邊走邊打聽去楊家橋的路,中午時分終於看到了村頭那棵傳說中的參天古銀杏樹。她快步來到樹下,驚訝的發現,樹周邊十幾米範圍全是凸出於地面的縱橫交錯的樹根,宛若無數條巨蟒盤交於地面,桂芬抹一把額頭的細汗,挑一根粗壯的樹根坐下,她一邊微微喘著粗氣,一邊好奇的仰望這棵遮天蓋地的銀杏樹,心裡直犯嘀咕,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大的樹,大得讓她滿眼看不過來,直轉得她眼珠子疼。
“哎,哪來的?你在這幹嘛呢?”桂芬正神情集中的端詳和揣摩眼前這棵大樹,忽聽背後有女人問話,她轉臉一瞧,一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女人手提一隻裝著香燭和紅綢布的竹籃,正歪著頭打量她。桂芬慌忙起身,不自覺的扯了扯衣襟,勉強的笑了一下。
桂芬這一轉身,那個女人就看到了桂芬的正面,她瞅瞅桂芬,忽然憋不住的噗嗤笑出了聲。桂芬被她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有點懵,還以爲遇到了瘋傻女人,不免有些緊張和恐懼,她也跟著傻愣的苦笑幾下。而那個女人卻放下手中的竹籃,騰出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儘量不讓顯眼的虎牙外露,另一隻手指著桂芬的臉彎著腰得傻愣笑個不停。
桂芬這才意識到問題可能出在臉上,她趕忙摘下頭巾,胡亂的往臉上擦了幾下,擦完自己也拘謹的笑了。
而那個女人卻嘎然止住了笑,那瞬間,她完全被眼前這個摘了頭巾又擦乾淨臉蛋的女人的精緻相貌驚呆了,羨慕與嫉妒即刻在她內心瘋長起來。愣怔了半晌,女人突然又問:“你是從山外來的吧?”
桂芬點點頭,說:”大姐,跟你打聽個人,他叫石魁,你認識嗎?”
女人突然警覺起來,盯著桂芬問:“你……是什麼人?打聽他幹嘛?”
桂芬見女人看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問話也帶著警惕,忙作解釋:“哦,是這樣的,我是從城裡陳家逃出來的。石魁從前是陳家家丁,我們是熟人,現在我逃出來也沒處去,他跟我說過他就在楊家橋這帶打游擊,所以……我只好來找他和游擊隊。”
“這麼說,你就是那個狗漢奸陳三的媳婦嘍?”
桂芬有些驚訝,這麼偏遠山區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世,她只得點點頭。
“唉!造孽!畜牲!”看來女人信了桂芬的話,憤慨的詛咒中帶著憐惜與油然的同情。罵完,女人似乎完全打消了疑慮,便敞開心扉絮叨起來:”陳家那些個爛事我都知道,我男人跟我說過。我男人叫楊龍,哦,我說楊龍你恐怕不知道,要是說楊震山楊司令你肯定聽說過,他就是我公爹。”
在這方圓幾十裡,三歲小孩都知道楊震山這個響亮的名字,桂芬當然也聽說過。桂芬迫不及待的湊到女人面前,一把拉住女人肉乎乎的胳膊,急切的問:”楊司令他們現在哪兒?快帶我去!”
“瞧你說的倒輕巧,他們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這陣子呀也不知道他們大隊人馬打到哪兒去了。其實呀,我也天天想見他們呢。”女人說著便流露出一副想往的神情,“我嫁到楊家快兩年了,這不爭氣的肚子至今都沒有一點動靜,這不,今天我就是來給神樹送點香燭、許個願,盼我男人他們能早點打回來,給我肚子裡播下種子。”
女人高一聲低一聲的說了一大堆,桂芬算是聽明白了她的心思。隨後,桂芬目睹女人跪著燒完香燭,雙手合併默默的祈禱了一番,最後起身拍拍膝蓋上的灰土,轉臉對桂芬說:“走吧,跟我回家我們一起等吧,剛好我一個人在家,給我搭個伴吧。”
桂芬看看這個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心直口快又熱心腸的女人,便毫不猶豫的放心的跟著她往村裡走去。
“你叫王桂芬吧?石魁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人長得好看又有文化,媽呀,我這一見才知道石魁他沒胡吹。”女人邊說話邊風一樣的走在前面,齊肩的短髮在頭頂和頸部有節湊的上下忽閃著,兩片肥碩的屁股蛋子左擺右扭的顫抖個不停,步子看似跨的不怎麼大,桂芬卻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還沒等桂芬回話,她接著又自我介紹說:“別人都叫我蘭子,我比你大,往後你就喊我姐吧。”
桂芬應了一聲,仍然一步攆一步的生怕被丟了似的緊跟在叫蘭子的女人後面。
蘭子突然岔開話題說:“聽說你結婚三四年也沒生個一男半女的?都說女人屁股大能多生孩子,瞧我這屁股夠大吧,可照樣連個屁都生不下,唉!我就納悶了,咱倆這活生生的兩塊肥地怎麼死活就長不出莊稼來呢?”蘭子自嘲一陣哀嘆一陣,說完又覺得跟桂芬說這些不在譜的話很不妥當,趕忙道歉:”姐說話不愛拐彎,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呀。不過話說回來,妹子你幸虧沒生育,你想呀,假如你真生個一男半女的也是漢奸崽子,可我就不一樣了,楊家大房一家人全被鬼子炸死了,我這二房可得給楊家爭口氣,決不能讓英雄門第斷了香火啊!”
其實,桂芬能理解蘭子說的這番話,雖說有些糙,但都是大實話,因此並不怪她。“姐,你想多了,我怎麼會往心裡去呢?你說的都是心裡話。”
“一看妹子你就是個明事理的女人,咱倆算是有緣,以後你就住我家裡吧,剛好跟姐做個伴。”
兩個人說著笑著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