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這天與以往不同,天氣悶熱,天空陰雲(yún)密佈,沒有烈日的炙烤,但仍然熱的非常。天壇寺很早門口就站滿了人們,有身中妖毒,前來尋藥的,有知道高僧滴血解妖毒好奇來看的,還有不少達官顯貴前來拜訪天壇寺的,一時間門口熱鬧非凡,嘰嘰喳喳。
上若站在寺前門口,一旁兩個僧人推開大門,門口忽然寂靜了起來,都翹首看著上若等著他說話。
“想罷各位已經(jīng)聽說了我?guī)煹艿氖虑?。”上若頓了頓,“我?guī)煹芟騺矸鸱o量,以後前來求妖毒解救之人都能得到救助,但請各位深知我?guī)煹艿姆鹦?,請諸位依次前往殿內(nèi)?!?
上若說完臺階下的衆(zhòng)人又一度慌亂起來,不是爭先恐後的搶位置,就是急著衝進天壇寺的魯莽之人。上若搖了搖頭,他真心覺得這些人不值得師弟爲(wèi)他們犧牲,上若自知沒有上行師兄的堅守佛心,也沒有上陽師弟那般佛緣,他恐怕除了是個光頭外,看不出是個和尚。
在一列僧人的維持下,終於開始井然有序了起來。上陽坐在廟堂中,面前擺了一堆碗碟,他仍然身穿一身白衣僧袍,但胸前多了一串佛珠。門口的百姓站在殿外,看著愈發(fā)聖潔的上陽愣神。上陽拿起旁邊的刀將自己的左手掌心劃開一道傷口,頓時鮮血直流。他微微蹙眉,忍住疼痛,握緊左手,將血液一滴滴的滴在面前的碗中。
一行人進來,朝著白衣勝雪的上陽微微作揖後,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一個碗,衝門而出,接一碗井水喝下。
約莫三炷香時間,原來的傷口就不再流血了。上陽繼續(xù)拿起小刀劃開一道新的傷口。一兩個時辰,他的手上已經(jīng)滿是斑駁的傷痕,觸目驚心。
第一天竟然來了數(shù)百人。酉時,天壇寺送走了最後一個施主,關(guān)上了大門。
上陽看著自己掌心血紅色的傷痕微微蹙眉,旁邊的上若正給他包紮傷口。上陽喝了一口水,潤了潤自己的嘴脣,他可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看起來毫無血色可言。
“師弟,這......”上若給上陽包紮完後,心中一陣痛楚,他向來是一個俗人和尚,只知道寺廟香火是否鼎盛,廟宇是否修繕得當(dāng),僧人是否有粥可吃,這現(xiàn)在,他被上陽師弟深深的震撼到了。
“沒事的,師兄,我就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上陽扶著膝蓋站了起來,微微有些踉蹌地走出殿外。
接下來的兩天,仍然如此,而且每日來的人數(shù)只增不減。上陽的左手已經(jīng)傷痕累累,他恨不得割腕,流出更多的鮮血。
這幾日白天一直陰霾著天,不見日光,夜晚倒有些清爽。上陽坐在榻上,從懷裡取出那隻木雕的朱雀,恍惚了片刻,這隻朱雀木雕,他已經(jīng)忙裡偷閒的完成了。上陽又?jǐn)E起纏滿繃帶的左手,輕輕嘆了口氣,怕是以後再也不能用左手做木雕了。
上陽站起來,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夜晚的青林裡鳥蟲很多,時不時交錯鳴叫。上陽踩著鋪滿樹葉的深山小路,往青林深處走去。他有點虛弱,額間冒出了細細的汗珠,本來就白皙的面容顯得更加憔悴了一點。
“上陽,”清茹飄過在他身後,頓了頓神色,“我聽說你......”
“清茹,”上陽轉(zhuǎn)過身,他努力地咧開一個微笑,從懷裡取出那隻木雕朱雀,遞給清茹,“這個送你!是一隻朱雀?!?
清茹接過上陽手中的木雕朱雀,這隻朱雀展開一雙想要騰飛的翅膀,身上的羽毛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尖尖的嘴巴微張,似乎在鳴叫,眼睛處鑲嵌了兩顆黑曜石,撲扇的尾巴纖長而起。清茹擡眸看見上陽背在身後的左手,他剛纔扶著樹木,不小心扯動了傷口,血液浸透了繃帶。
“那些人類,並不會感恩的!”清茹說道:“我活了幾百年了,我瞭解人類的品性,他們好吃懶惰,生性自私自利。不如我們離開這裡,到一個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生活?”
上陽苦笑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得不說他心動了。這三天以來,他以爲(wèi)自己見到的是心懷感激的人們,可他從那些人裡看見的是貪婪。他甚至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這三天都會來,他不知道原因,但想來應(yīng)該也是一些貪慾所致。
“我是個和尚,清茹!我求的是佛道。人不如我意,是我無量;我不如人意,是我無德。”上陽說道。
“對你來講,佛道真的這麼重要嘛?”清茹喊道,她捏緊了那隻木雕朱雀,眼眸如水。
“我這二十年來都在尋得佛法,願自己成佛悟道,那些世人負(fù)我,我也不能負(fù)天下人。清茹,這十幾年來,你應(yīng)該是懂我的!”上陽說道。
“我喜歡你!”清茹擡眸,對上上陽的眼神,是的,這十幾年來,她自然是懂上陽的,可是她無法欺騙自己了,她一直勸導(dǎo)族人不可與人類親近相戀,可沒想到自己不僅喜歡上一個人類,而且還是一個不染紅塵的和尚。
“清茹......”上陽避開清茹的眼神,他輕輕嘆了口氣,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舍利子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jìng),不增不減。他一直默唸著禪文,生怕自己心中不堅定佛法。
“你願意跟我走是嗎?”清茹見上陽低著頭沒有迴應(yīng),她苦笑了一番:“其實吧,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如果你跟我走就不是上陽了,果然這一世鏡很準(zhǔn)?!鼻迦銛E起手,她的掌心有一面銅鏡正熠熠生輝。
“你早晚會知道,這世間沒什麼佛道的!人性是醜陋的!明日晚亥時,我在這裡等你,若你不來,你繼續(xù)求你的佛道,我們清羽族會搬離青林,此世永不相見?!鼻迦阄站o了木雕,目光灼灼,她展開翅膀,飛離而去,看著下面身影越來越小的上陽,心中愁苦。
努力撐到天壇寺的上陽一頭栽倒在寺廟的側(cè)門前,半夜被敲鐘的僧人發(fā)現(xiàn)擡回了臥房。
“師傅!”上若扶著乾元住持走進上陽的臥房,看著一臉蒼白的上陽不禁心疼。
“明日取消了吧,讓上陽休息幾日。”乾元住持說道。
“是,師傅!”上若點點頭,看著師弟蹙眉難受的表情,心中五味雜陳。
......
“開門啊,今天爲(wèi)什麼不開門?”
“天壇寺怎麼回事,說好的救濟蒼生呢?”
不到卯時,一衆(zhòng)人見天壇寺遲遲不開寺門,便吵鬧著敲打著木門,吵動的聲音驚起早上的飛鳥。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上若站在門口說道:“我?guī)煹芮皫兹詹煌5亟o大家獻血,操勞過度,昏迷至今,煩請各位先回,我?guī)煹莛B(yǎng)好身體後再給大家救施?!?
“哼,昏迷了又不是不能獻血!”
“就是啊,暈倒了也能出血??!這麼多人等著他救濟,難道就因爲(wèi)他一個人耽誤了這麼多人的病情嗎?”
“一個人換解救蒼生,多麼值得的事情!他就算死了也是跟從佛祖,解救蒼生,也不枉他是一個和尚了!”
上若聽著這些人的言論,心中感覺大義不在,心佛不住,這感覺就如同當(dāng)年上行師兄看著師傅傷害一個小兒一般的心情吧!上若大喊著關(guān)門,卻止不住人們奮力地衝擊,這個時候,上若真的希望自己不是一個和尚。
“師兄,”上陽看見走進屋內(nèi)的上若一臉失心的臉色,強撐起身體問道:“那些人沒什麼怨言吧?”
“他們,”上若頓了頓,“他們沒什麼怨言啊,還叫你好好休息,十分感謝你!”
上陽笑了笑,他繼續(xù)躺回牀上,想起昨晚上清茹的話,心中茫然,不知作何決定。清茹,這佛道,其實並沒有你重要,可是這些凡人的命數(shù)卻與我息息相關(guān),我要是和你離去,不知還有多少感染妖毒的人死去。人類和妖怪,只要妖毒不解,就無法並存於世,你應(yīng)該是懂我的。
......
“姐姐,臭和尚沒有來!我們還走嗎?”清鸞拉了拉一旁清茹的衣袖。
清茹苦笑了一下,手中的木雕朱雀刺痛了她的心,她慢慢垂下了雙手,摸了摸一旁清鸞的腦袋說道:“走吧,這青林山來的人類日益增加,早就不適合我們避世了,離開青林,再尋一片寂靜處吧!”
清茹和清鸞身後的清羽族們,紛紛低下了腦袋,他們捨不得青林,這片他們呆了至少百年的時間。但是族長清茹說的極是,他們不像陸龍族和鯤族那麼法力強大,若和人類正面交鋒,他們佔不到多少便宜。
深夜,一衆(zhòng)清羽族人跟著清茹準(zhǔn)備下山而去。隊伍有些浩浩蕩蕩,妖族中人數(shù)最多的清羽族不下百人,他們不敢大面積的飛在空中,只能像人類那般走路下山。
青林山山勢險峻,清茹走到臨近天壇寺的地方,微微駐足,看見天壇寺的寺廟房頂,她輕輕嘆了口氣。忽然幾個身影跳躍在天壇寺的周圍,清茹側(cè)目,心中有些不妙,轉(zhuǎn)身對清鸞說道:“清鸞,你先繼續(xù)帶大家下山,我去去就來!”
“姐姐,”清鸞抓住準(zhǔn)備離去的清茹的衣角,“姐姐,小心點,早點回來找我們!”
“好!”清茹歪頭一笑,摸了摸清鸞的腦袋。
清茹閃身而去,緊緊地跟著那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哈哈,老王,我越想越覺得你聰明,趁那和尚虛弱之際,我們把他拐走,那豈不是像一棵搖錢樹一般?”
“是啊,王哥就是膽大,像我們每天來天壇寺鬼鬼祟祟求那幾滴血,能賣多少錢,直接把人搶過來,豈不樂哉?”
“閉嘴,小心壞了事!”爲(wèi)首的男人回頭說道,另外二人立刻閉嘴。
清茹站在樹梢上,緊緊跟著那三個人,爲(wèi)首的傢伙長得兇神惡煞,臉上還有幾處刀疤和刺字,但是看起來卻不是魯莽之人,後面跟著的兩個人,倒是賊眉鼠眼,不懷好意。三人均穿著黑灰色的粗布莽衣,身上打了幾個補丁,看起來不似山下村民的打扮。
清茹握緊了拳頭,上陽,你看見了嗎?你要幫的就是這麼一羣人,你要尋得佛道就是這樣的嘛?
清茹知道她進不去天壇寺,除非她捨棄掉自己一半的妖力,所以必須在寺外解決這三個人。她飛躍到三人最後,輕輕拍了拍最後一人的肩膀,那人驚愕的回頭,清茹一拳打在那人臉上,那人尖叫著後退了幾步,捂著流滿鼻血的臉。
“哪來的丫頭壞我們好事?”另外一人喊道,衝著清茹擊來一拳。
清茹閃身,微微一笑,順著那人的攻勢,直擊他的腹部,他吃痛叫喊一聲,跪在地上捂著肚子嗷嗷大叫。爲(wèi)首的男人踹了他一腳,讓他小點聲。
“姑娘好身手,不如和我們一起謀取生錢大計?”爲(wèi)首的男人謙虛一笑,走上前來。
“哼,人渣,你們也敢染指上陽?”清茹說完,閃身向那爲(wèi)首的男人擊來一拳。
男人倒是比那二人身手靈敏了一些,躲過清茹一拳,從袖口掉落一把匕首握在手中。清茹笑了笑,她前面一直沒有顯現(xiàn)妖力,看來想速速解決,還是要用妖力纔好。
清茹背後慢慢展開一雙熒光閃閃的翅膀,慢慢離開地面,浮在半空,三人後退了幾步,看著眼前藐視他們的清茹。
“王哥,這,這竟然是個妖怪!”一人拉住爲(wèi)首男人的袖口,半躲在他的身後。
“這位妖仙,我們並沒有冒犯你,爲(wèi)何要攔我們?”爲(wèi)首的男人說道。
“你們不需要知道!”清茹擡頭蔑視著下面的三人,張開碩大的翅膀,手中飛舞著幾十支潔白的羽毛,揮手間羽毛如箭一般飛射而出,直襲向那三人,卻避開三人要害,擊中三人的手臂和大腿。
三人痛苦的嗷叫,爲(wèi)首的男人緊緊咬住牙關(guān),捂住大腿上的傷處,眼神兇狠,如豺狼一般說道:“哼,沒想到,得道高僧上陽和尚,竟然和妖怪勾結(jié),串通一氣,不知道他的血能治癒妖毒,是不是一個陰謀?”
清茹輕輕落在那爲(wèi)首男人的身邊,一腳踩在插在他大腿上的羽毛,看著男人痛苦掙扎的表情,低身說道:“你們真的不配他來救濟!”
清茹說完,便掃視三人一眼,眼神從未有過的凌厲,縱身飛起,像一隻白色的朱雀,在黑暗裡生輝。
“王哥,我們怎麼辦?今晚上怕是不能抓那和尚了!”
“哈哈,真是一出好戲,既然拐不到那和尚,毀掉他倒是來的容易!”爲(wèi)首的男人將自己大腿上的羽毛拔掉,捂住流血的傷口。
“老王,怎麼毀掉?。繗У袅宋覀円材貌坏藉X了!”
“人言可畏!這妖怪不是攔著我們嗎,我們?nèi)グ褎⑹弦蛔逭垇恚 睜?wèi)首的男人冷哼一聲,看著清茹身影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