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大牀上躺著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身上卻穿著極爲鮮豔的大紅嫁衣,紅的像血一樣的顏色上金絲線繡出來的鳳凰巧奪天工,叫人一眼看過去,感覺好像要活過來一樣。
沈重華吃力地舉起手來,看了看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臂上明顯大出不少來的鐲子,鮮嫩的碧色趁著大紅的衣裳,格外的刺眼。
這身嫁衣還是當初她自己一針一線親自繡出來的,每一針上面都帶著無盡的喜悅和羞澀,好像那豐神俊朗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一樣,笑容像是三月驕陽,只覺得溫暖但卻不灼人。
呵,溫文儒雅君子如玉,沈重華自嘲一般地笑起來,頓時引發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外面有丫鬟嘟嘟囔囔:“又咳又咳!天天這麼沒完沒了的,不死不活的自己不舒坦還連累別人!我怎麼就這麼倒黴,還以爲能伺候正房夫人是多大的福分,誰知道攤上這麼一個沒用的,還不如個姨娘體面!”說著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眉眼細長的丫鬟扭著腰走了進來,把手上的托盤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一眼看見沈重華,頓時尖叫起來,像是被割了脖子卻沒割到底的公雞一樣:“我的天啊,你怎麼能把這身衣裳給穿上了?自己做死也別連累我啊!少莊主今兒可是要娶新夫人,以後你這個位置那就是人家的了,要不是容姨娘給你求情,你早就被休了,還能繼續留在這碧雲莊裡頭享清福?快點脫了,你以爲自己還是以前的沈家大小姐,碧雲莊的少莊主夫人啊?”
這丫鬟說著就想動手把沈重華身上的衣服給脫下來,她可不想得罪了新進門的少夫人,聽說那位蘭夢雲姑娘可是出身蘭家堡,跟碧雲莊也是不相上下的,沈重華背後的沈家早就已經放棄她了,還沒有自己的庶妹容姨娘受看重。
沈重華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丫鬟的話,但是就在那丫鬟把手伸向她的衣裳的時候,銀光一閃,一枚銀針就出現在了丫鬟的咽喉上,沈重華咳嗽了幾聲,無視那丫鬟驚慌失措的神色:“我雖然沒什麼別的本事,要你一個丫鬟的命還是綽綽有餘的,你要是敢動我一下,不如就來試試?”
那丫鬟一張臉嚇的慘敗如紙,沈重華自從嫁過來之後就不受少莊主雲飛揚待見,還不如沈容安受寵,加上這個夫人就是個掃把星,誰接近了誰倒黴,莊子裡頭上到老莊主下到粗使下人,就沒有一個看得起她的,尤其是後來沈重華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半死不活的,這個丫鬟都已經習慣了欺負她了,時間久了居然就已經忘記了這個沈重華當初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的。
“夫人饒命!奴婢也是爲了夫人好,新夫人一進門您就沒什麼地位了,穿這麼一身可不就是惹得新夫人不高興嗎?”那丫鬟嚇得渾身哆嗦,唯恐沈重華直接一針結果了她:“新夫人不高興了,說不定就會把您趕出去的!”
新夫人?沈重華慘淡的笑,收起銀針:“你出去吧,我不招呼你不許進來。”
那丫鬟撿回一條命來,嚇得魂不附體的跑了出去,關上門之後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醜人多作怪,等新夫人進了門,有的你受的!”扭著腰就走了,時間上還來得及,她還打算上前面去沾點兒喜氣討點兒賞錢呢!
沈重華撕心裂肺的咳嗽了一陣子,終究是渾身無力的躺在了牀上,耳邊依稀可以聽到喜樂的聲音,前面那邊新人進門,後面這裡舊人卻即將魂歸西天,她真是恨自己有眼無珠,居然會錯把無情人當成如意郎君,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能怨得了誰?
吃力的從牀上下來,剛走了沒兩步就忍不住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口中滴出殷紅的鮮血,沈重華苦笑一聲,當年何等風光的自己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天,連走路都成了問題。當下用手把住了前面不遠處的桌子腿兒,身體一點一點的挪過去,攀著桌子站起來,坐在凳子上,這麼簡單的動作卻累出了一頭汗,嘴角不斷有淋漓的鮮血滴下來,落在大紅的嫁衣上,好像一個個黑色的斑點。
眼前不知道是那丫鬟從哪裡端來的殘羹剩飯,早就已經涼透了的,沈重華只是掃了一眼,沒有多加理睬,她都已經快死的人了還計較那些東西做什麼,何況若不是雲飛揚負心薄倖,那些下人們哪有那個膽子來欺負她?
並沒有關緊的房門被人吱呀一生推開,外面的亮光照進來,沈重華忍不住伸手擋住了刺眼的光線,瞇著眼睛看過去,因爲逆著光,她看不清楚站在門口的人是誰,依稀可見是個女人,身上穿著緋紅色的衣裳,正搖曳生姿的向她走過來。
沈重華不用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來人是誰,除了沈容安沒有人會穿這樣的衣裳,冷淡道:“你不去討好新主子,跑來我這裡幹什麼?”
“瞧姐姐說的,好歹是姐妹一場,妹妹不能不來送姐姐一程不是?”沈容安模樣並算不上有多美,而且還是個庶出的,當初在沈家的時候這個庶女根本就不受人待見的,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運,被沈老爺安排隨沈重華出嫁之後居然鹹魚大翻身,原先沈重華璀璨奪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幸運好像一下子全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不禁雲家兩老對她另眼相看,就連雲飛揚也是對她百般寵愛,若不是沈家的主母必須是門當戶對的家族嫡女,雲飛揚都打算讓她做正妻。
沈容安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寬容大度的樣子,甚至在雲飛揚屢屢厭棄沈重華的時候爲她求情,那個人說起來都要稱讚她宅心仁厚姐妹情深,唯有沈重華暗中冷笑,沈容安若是知道什麼叫做姐妹情深,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看看姐姐的樣子,當初在沈家的時候,不是很威風很高傲嗎?”沈容安看著沈重華狼狽的樣子,精心修飾過的面容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要是叫你那個早死的娘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該有多心疼呢!”
“你住口!”沈重華的母親是沈老爺的原配夫人,生下了一子一女,就是沈重華還有哥哥沈青楓,在沈重華很小的時候他們的母親就去世了,唯一的哥哥沈青楓是個冷淡的性子,跟誰都不親近,母親是沈重華心裡最親近尊重的人,哪裡容許沈容安隨意作踐。
“我偏要說!”沈容安笑得越發得意,面上呈現出一種惡毒的模樣:“你以爲你還是當初那個沈大小姐,隨便一句話就能叫我生死兩難,你現在就是一個廢物,沈家不要你了,雲家也不要你,夫君喜歡我更勝過你,若我纔是沈家的嫡女,今天就輪不到她蘭夢雲得意!”
沈重華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沈容安皺起眉頭,厭惡的退後幾步,唯恐自己被波及到:“看你現在的樣子,半死不活的,還不如趕緊死了的乾淨。不過在你死之前呢,我還有些話要跟你說呢,這些話憋在我心裡這麼長時間了,再不說出來我就快瘋了。”
沈重華不理她,勝利者的嘲笑嗎?真是可悲,她這麼得意有什麼用,就算雲飛揚再寵她,也不過就是一個妾室。
“姐姐知道爲什麼自打進門以後,我們兩個的命運就一下子好像發生了更換一樣嗎?”沈容安的臉上全是惡毒和得意,湊近了沈重華,看著那張依稀還能看出往日風華的臉:“我告訴你啊,你可千萬別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氣死了。你的親爹是個好色鬼,有無情無義,只想著拿女兒換取利益,可是我的親爹就不一樣了,爲了自己的女兒可是連命都捨得的。”
沈重華震驚的看著她,什麼意思?難道說沈容安其實並不是沈老爺的骨肉嗎?
“你很吃驚是不是?”沈容安似乎不吐不快,欣賞了一番沈重華的吃驚,嬌笑連連:“是啊,我不是沈家的女兒,我就是沈家的一個下賤的丫鬟跟一個遊方道士私通生下來的,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爹戴了這麼多年的綠帽子不說,還把我當成寶貝捧著,之遙窩在雲家一天,他就會把我當成沈家最得意的女兒,而不是你這個貨真價實的沈大小姐。”
沈重華只是短暫的吃驚,隨即就沒什麼反應了,沈容安說得對,沈老爺就是一個貪財好色無情無義之徒,出賣女兒換取利益他做的是駕輕就熟,這樣一個人戴了綠帽子替別人養女兒,連她都覺得是報應。
沈容安見他這麼快就冷靜下來了,很有幾分不甘心,想想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臉上再次露出快意惡毒的神情:“怎麼說著說著跑題了,姐姐,我那親生爹爹是個遊方道士,可不是那種江湖騙子,是真的有本事的,我們出嫁之前呢,我那爹爹就用自己的性命當成牲禮,拿了我們兩個人的生辰八字來逆天改命,所以說呢,我身上的好運氣可不是與生俱來的,那都是原本屬於你的,被轉嫁到我身上來了。”
沈重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看著笑的無比猖狂的沈容安,手指緊緊地抓住了眼前托盤上的一隻碗碟,死死地盯著她看。
“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啊?以爲我怕你啊?”沈容安收拾起得意的笑容,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精美的首飾:“本來呢,你家過來應該跟夫君琴瑟和鳴恩愛美滿的,可是呢,既然你的運勢全都成了我的了,自然是不會有好結果了,所以你就只能連連倒黴,成了掃把星了,說起來,妹妹還需要好生感謝姐姐你呢!你的命怎麼就這麼好,我借過來之後,雖然自己出身不好模樣不好,可照就是迷得所有人暈頭轉向啊,就說那個蘭夢雲,哼,不是我看不起她,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變的跟你一樣的,夫君身邊只要有我一個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