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豔陽高照,空氣裡的炙熱分子讓萎靡不振的奚米露有一種打道回府的衝動,但回想起臨出門前母上大人那道“沒面試成功就直接進太平間”的眼神,她放棄了。低頭看了看手中寫著地址的小紙條,擡頭看了看這棟位於S市市中心CBD地段的特林大廈,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進那道門。
撲面而來的涼意讓奚米露從頭爽到了腳,她打了一個激靈,精神瞬間振奮,轉頭打量著這棟曾經是S市光輝形象的最高樓,由於已經過了上班的高峰期,富麗堂皇的大堂很安靜,左邊有一個小型的噴水池,幾個人站在池邊似乎在商量什麼,右邊是一個休息區,幾個衣著時尚的年輕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平板電腦各自忙活。
奚米露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T恤衫牛仔褲外加一雙仿冒的匡威平板鞋,一種爲家庭節約開支的自豪感應由而生。
“叮……”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奚米露循聲望去,一個電梯門敞開著,就像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等著食物自動上門。
不鏽鋼電梯門緩緩地關上,在關上的一瞬間,奚米露衝了進去。電梯裡沒有人,她按下二十七樓的按鍵,便靠在冰涼的不鏽鋼壁上,感受著純天然無污染的涼爽,她習慣性地朝左邊瞥了一眼,一個扎著馬尾,帶著黑框眼鏡,上身白色T恤,下【河蟹】身洗白牛仔褲,脂粉未施、素面朝天的女人出現在面前,她知道,那是自己。
三個月前,一時腦熱,辭去了還算穩定的工作重走了兩個月的青春,待積蓄花得差不多了,她娘終於忍無可忍地採用奪命連環call將她召了回來,並給出了一個涉及到生命安全的警告:一個月沒找到工作,那就自己到海里找海龍王作伴。
她是個標準的旱鴨子,到了海里沒準海龍王沒見到反而見到了閻羅王。所以爲了自己的小命,她還是將那顆蠢蠢欲動的旅遊心埋到了馬裡亞納海溝底,乖乖地找起工作。
眼看大半個月過去了,投出去的簡歷就像打狗的肉包子一樣,有去不見回。
奚米露準備用剩餘的錢去報一個游泳班,爭取在十天時間裡學會狗刨,避免到時候被老孃丟下海還能撐兩小時。
就在奚米露狠狠心準備給□□的游泳事業做出貢獻時,一封面試信投進了她的□□郵箱。那封簡歷她是投向一間名叫“求己不如求人”的偵探所,應聘的職位是行政人員,對於幹了幾年機關行政工作的奚米露來說,那是小菜一碟。
奚米露的任何信息都無法逃脫母上大人的法眼。
一大早,母上將她中學時代的待遇重新擺上了餐桌,兩個剝了殼扒了皮白花花的雞蛋出現在她眼皮子底下,直到她將這兩雞蛋嚥下並確定沒有在牙齒上沾著雞蛋黃後,母上大人才心滿意足地發出了“沒面試成功直接進太平間”的指令,目送她離開。
電梯在奚米露的胡思亂想中停在了二十七樓,指示燈滅了,銀白色的門緩緩打開,她擡腿踏出電梯間,身後的門又緩緩地關上。
按著紙條上的指示,奚米露在將二十七樓轉了一圈後終於找到了“求己不如求人”那六個大字,確切地說是六個字符。
一塊鋁合金牌匾歪歪扭扭地掛在牆壁上,據目測,牌匾與牆壁的距離有十釐米,與地面成六十度角,也就是說,如果兩人在門口練習正步走,這牌匾有著強烈的與大地進行法式深吻的意願。
奚米露踏進門,正前方是一塊巨大的屏風,屏風上是一副以她目前的水平是無法辨識其具體內容的抽象派印象畫,屏風下有幾個花盆,憑藉奚米露帶上眼鏡後一點零的視力,她知道那是三盆蔥和兩盆裝水仙的大瓣蒜,屏風旁擺放著一個玻璃櫃,玻璃櫃裡陳列著十對穿著紅色喜袍的小娃娃,每對娃娃神態各異,憨態可掬。
“呀,新人來啦。”一道清亮的聲音打斷了奚米露對有可能成爲自己未來飯碗的打量,她轉過頭,只見一穿著緊身T恤,迷你小短裙的長髮女生站在不遠處,如果她沒有看走眼,那女生的手裡握著一個大勺,勺子上似乎還沾了白色的辣椒粒。
“……你好!”奚米露雙手自然垂下,點頭問好。
“你想吃什麼樣的酸辣粉呢親,?辣椒還是多醋?還是要巧克力味或者香芋味的?要不要多給你放點花生米和榨菜?你吃蔥和香菜嗎親?”女生笑瞇瞇地問道。
“一般就好,蔥和香菜都吃。”奚米露下意識地回答,當話音落下她纔想起來自己是來應聘的,不是來吃酸辣粉的。難道她走錯地方了?其實這是家賣酸辣粉的?想到這,在讓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裡,奚米露趕緊後退幾步,目光落在了那道鋁合金牌匾的最下方:偵探所。
“你沒有走錯啦親,進來吧進來吧。”女生朝奚米露招了招手,轉身朝一旁的房間走去,進門前,她衝著屏風後面喊了一聲,“豆豆親,精衛姐,新人來啦。”
女生的話還沒完,便聽到屏風後面響起乒乒乓乓的動靜,一男一女衝了出來。
“我擦咧,傅延羅終於找了一個能幹活的了。”目測身高一米六五,長著一張略帶嬰兒肥的娃娃臉的黑髮男生歡呼道。
“哇,來了一個小妹妹,可以幫我找電視劇看了。”穿著貼身背心緊身短褲的小女孩也是一臉的興奮,眉心處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綻放著。
小妹妹?!奚米露頓時內牛滿面。活了二十七年,被一個看著比她小五歲的丫頭叫小妹妹!這世界玄幻了麼?
“我擦,精衛鳥,你丫電腦盲到了一種境界。”男生一臉地鄙夷。
“怎麼?我電腦盲我自豪。好過你是路癡,在二十七樓都能迷路一個小時。”小女孩反脣相譏。
“老子……老子那是在欣賞風景。”
“走進一間房,四面都是牆,有啥風景好欣賞的。”
雖然看戲是件美好的事情,但眼下這時間、地點似乎有些不對,爲了避免晚上在太平間度過,奚米露不得不舉手打斷了兩人對這二十七樓風景的討論:“那個……我是來面試的。”
“哦,對,面試。”名喚“精衛鳥”的女孩似乎想起了什麼,她以拳擊掌,拉著奚米露繞過屏風,將她推到了一道緊閉的房門前,伸手指了指,“老大在裡面,他說你如果來了,就直接進去找他。哦,順便端一碗酸辣粉進去。”
奚米露轉過身,看著身後端著一個托盤的長髮女孩,一言不發地伸手接過托盤,再度轉身,正欲空出一隻手轉動門把,卻見門自己開了。
一聲低嗚傳來。
奚米露低下頭,只見一條巨大的棕紅色哈士奇吐著舌頭站在面前,一雙藍色的眼眸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她。奚米露一臉平靜地回瞪著,一人一狗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但沒有激發出任何火花。
過了一會,哈士奇低嗚一聲,退到了一邊,奚米露打量著這間辦公室。
辦公室被一塊依舊無法辨識的印象派抽象畫屏風分隔成兩塊,正對著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副龍飛鳳舞的大字,墨寶的內容和書寫的筆法與那張匾額上的一摸一樣,只是缺少了後綴。墨寶前是一套上好的紅木桌椅,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文書,書桌旁立著一個書櫃,奚米露走上前大概掃了一眼,天文地理,正史野史,妖魔鬼怪,最下面那層還放了一套十萬個爲什麼。
“是……酸辣粉來了嗎?”一道慵懶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
奚米露的嘴角微微一抽,卻也沒有應答,端著托盤朝房間深處走去。
那條哈士奇哼哧哼哧地跟在身後。
繞過屏風,只見一男子懶懶地半躺在米白色的沙發上,衣衫半敞,露出了精細的鎖骨,嫵媚的桃花眼微微瞇著,脣邊始終掛著似貓般慵懶的笑意,手裡拿著一部背後印著缺了一口的蘋果標識的平板電腦,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滑動著屏幕,他前面擺了一張玻璃質地的小圓桌,而離小圓桌不遠的垃圾桶裡,瓜子殼已經堆成了金字塔的形狀。
或許是聞到奚米露手中的酸辣粉的氣息,男子擡起頭,嫵媚的桃花眼裡波光婉轉,看得奚米露心微微一顫,她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窗外陽光燦爛得讓人不敢直視,似乎沒有人告訴她狐貍精不可以白天出窩。
“嗯?”一聲輕哼在耳畔響起,奚米露的心又是一顫,她連忙將注意力轉移回來,看著坐直身子的男子,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小圓桌上:“對不起,讓您久等了,這是您點的酸辣粉。”
“嗯。”男子應了一聲,微微彎下身子,微微敞開的衣衫隨著身體傾斜的幅度而領口大增,白皙的胸膛闖進了奚米露的視線。
“怎麼樣?”男子擡起眼眸,對上了奚米露的目光,嘴角的笑容依舊慵懶。
奚米露擡手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點了點頭:“身材不錯。”
“就身材?”男子端起碗,坐直身子。
“那條狗很肥,做火鍋可以吃很多天。”
“嗯哼?”
“門口那塊招牌不牢固,掉下來會砸到路過的螞蟻蟑螂。”
“好。你被錄取了。”
“謝謝。”奚米露接過男子遞上來的勞動合同,立定鞠躬,大鬆一口氣,她一會可以向母上大人打電話告訴她不用預定太平間了。
“太好了,露露親,歡迎你加入我們哦。”剛踏出辦公室就被人熊抱,呼吸間還有濃濃的酸辣粉的味道。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不算溫暖的懷抱屬於酸辣粉的製作者。
“謝……謝。”奚米露被嘞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人似乎意識到這一點,連忙鬆開手:“啊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啦親,我有點小激動。”
如果這屬於小激動,那大激動豈不是把她直接送進太平間?
“沒事。”奚米露搖了搖頭。
“露露親,那是你的辦公桌哦。”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奚米露這纔有空參觀這間房。
四張米白色的桌子兩兩相望,造成這一牛郎織女景象的是一套米白色的沙發,一男一女坐在沙發上吃得不亦樂乎,玻璃茶幾上還放著兩碗似乎沒有動過的酸辣粉。視線再慢慢移動,在一般店家供奉財神爺的位置上也供奉了一個紅彤彤的小泥人,如果走得近了,會發現泥人身上的灰積了有一指厚,而泥人面前的小香爐乾淨得看不見一滴香灰。
“請問那是供奉的福爾摩斯嗎?”奚米露問道。
“不,那是月老。”第一個吃完的男生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巴,說道。
“……哦。”奚米露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對了,我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手上被人一拽,奚米露回過頭,對上酸辣粉女孩的眼睛,這時她纔看清,女孩的眼睛是黑金色的,但是這麼漂亮的眼睛卻沒有一絲焦距。
“我叫雲藤,負責偵探所的伙食。”女孩笑瞇瞇地說道,她擡手朝沙發指去,“他叫霍豆,負責委託案件的追蹤調查以及偵探所的安保,另外一個女孩叫江精衛,負責客人的接待和偵探所的財務。”
“你們好。”奚米露立正再鞠躬,“我叫奚米露,暫時還不知道負責偵探所的什麼工作。”
“歡迎加入。”名喚霍豆的男孩窩在沙發裡,摸著鼓鼓的肚子,朝奚米露隨意地揮了揮手,“明天你就知道幹啥了。”
“是哦,小妹妹,你今天先教我怎麼弄秋秋吧?”江精衛喝了一口酸辣粉的湯,轉頭衝著奚米露一笑,眉心處的梅花怒放。
“秋秋?”奚米露一臉不解。
“就是電腦上那隻小企鵝啊!豆芽菜,你看你看,露露妹妹也不知道秋秋是啥。”
“我擦咧。精衛鳥,老子跟你說了多少次,那叫□□,不叫秋秋,你丫說秋秋誰知道那是什麼呀!”
“……”奚米露一臉黑線地看著又爭執起來的兩人。
“露露親,我們不用理他們,來吃粉吧,一會都涼了。”雲藤抓著奚米露的手朝沙發走去,奚米露想自告奮勇地當導盲犬,卻被她出言阻止了,“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我的嗅覺和聽覺可是很靈敏的哦。”
“那個……我想問一下,房間裡的那位怎麼稱呼啊?”到人家單位來面試,卻還不知道這老闆的名字,說出去是有些丟人。
“哦。他叫傅延羅。”雲藤將一碗酸辣粉塞進了奚米露的手中,笑瞇瞇地說道。
“他負責偵探所全局?”奚米露隨口問道。
沙發上的三人對視了一眼,齊聲說道:“他負責吃。”
“……”奚米露平生第一次後悔自己多嘴。
“對了,還有那隻哈士奇,它叫憨豆,是老大的寵物,它負責日常採購……吸溜……的搬運。”雲藤用筷子挑起酸辣粉放進嘴裡,稀哩呼嚕地吃著。
“……嗯。”奚米露腦海中原本是一條巨型犬用爪子將貨架上的物品掃進購物車的畫面頓時轉換成巨型犬嘴裡咬著一根麻神,繩上繫著一個小拖車,四爪用力,向著愛的方向奔走。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奚米露下意識地回頭,只見在現在屬於她的那張辦公桌的前面那張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個透明的塑料箱,箱中有木頭屑,有沒水的小水車,還有一隻頭頂著紅色波點蝴蝶結的巨型淺灰色生物,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湊到塑料箱邊,直勾勾地盯著奚米露,六根小鬍子一抖一抖。
“那是我養的倉鼠哦親,今天它叫湯圓。”雲藤的聲音響起。
“個頭……有點大。”奚米露嘴角微微一抽,這哪兒是倉鼠,明明是碩鼠。
“湯圓就是平時愛吃了一點。”雲藤說道。
奚米露收回視線,將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那碗酸辣粉上。
“對了,露露親,你家有養什麼寵物嗎?可以帶來辦公室,讓它們一起玩,很熱鬧的。”
聽了雲藤的話,奚米露徹底沉默了。她家那隻膽小怕事的喜馬拉雅貓到這來,估計會被一狗一鼠嚇得魂飛魄散吧,爲了避免水仙榮登世界上第一隻被倉鼠嚇死的貓的寶座,她還是讓它在家裡滾被窩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