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兒坐在自家門坎上修補著一個竹簍，竹簍呈壺形，口小身大，底下破了個洞，那是上午他上山砍柴時在一道斜坡滑了一跤，情急之下拿竹簍護著胸口，給一塊石頭磕破的。老了，不靈便了。趙老兒心裡想著，手裡的竹條還在快速翻飛，不一會兒就補好了，他吸了一口當(dāng)?shù)氐拇笸菜疅煟纯刺爝呉呀?jīng)沉了一半的夕陽，晚霞紅得發(fā)豔，像血一樣染了半邊天。

時間還來得及。趙老兒背上竹簍，揀了根黃皮竹竿和幾根老藤條，拿上柴刀和一盞煤油燈就出了門。

“趙老，幹暗哩還要上山砍柴啊？”一個扛著鋤頭的中年村民一臉憨厚地笑著問他。

“嗯，”趙老兒輕輕嘆了口氣，“今日運氣某蠻好。”

沿著幾戶人家的圍牆走著，便能看到上山的路。村子並不大，跟瑞林縣的很多村子一樣，都是二三十戶人家依山而建。這是個外來村，以前逃難的避亂的被饑荒災(zāi)害逼來的全都聚在這裡組成了個村，光姓氏就有七八個，不像隔壁那個古村子，只有陳氏和劉氏兩家人。江西的地貌以山地、丘陵爲(wèi)主，村子大多是靠山吃山，砍柴的打獵的自然不少。這幾年搞封山育林，村裡電飯煲、電熱水壺也漸漸普及，大家對柴的需求就降低了一些，村裡原來的樵夫都謀了其他活，就剩了趙老兒一個。趙老兒是個老光棍，六十有餘，二十多年前因爲(wèi)泥石流毀了村子才遷過來的，村裡山多田少，也沒那麼多人力物力開梯田，村幹部就讓他當(dāng)起了樵夫，給他劃了一大片山。因爲(wèi)大家都是外村人，都知道互相照顧的理，所以平時也會多多少少買一些他的柴，這也是他成了村裡僅剩的樵夫的原因。

到了山腳，趙老兒最後看了一眼晚霞，嘴裡唸叨了幾句，便上了山路。

說是山路，其實也就是兩三步寬的道子，裸露著黃泥和沙石，還有一條條沒小腿的細深溝。村子的水土流失很嚴(yán)重，春夏多雨季節(jié)時，雨水會在山路上啃出一條條溝子，日積月累地衝刷下來，溝子看著細，卻很深，腿細一點的一不小心卡進去就很難拔出來。深溝也是蛇的藏身地，雖然大多都是沒有毒的土蛇，但山裡人對這些有靈性的的生物還是有種紮根於心的畏懼。

趙老兒小心地避開那些細深溝，他的山地還在前面，他便慢慢走著，一邊看看兩旁的樹，一邊後悔沒把水煙帶來。山底大多都是矮灌木例如海桐、紅葉石楠這類，還有高大的溼地松和一小片一小片的毛竹。溼地松是用來採松脂的，產(chǎn)脂量很高，村裡人在樹幹上切開一個斜環(huán)形的口子，在口子底下繫上塑料袋裝松脂液，一年下來也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毛竹很多，江西氣候溫暖溼潤，紅壤分佈廣，非常適合毛竹的生長，就像老人家說的，插根筷子都能成一片竹林。趙老兒一邊走一邊看，眼神溫柔得像在看自己的閨女。樵夫和樹都有著不可分割的情緣，特別是趙老兒這樣的老樵夫，每棵樹在他眼裡都如寶貝一樣珍貴。到了半山腰就是趙老兒的山地了，這裡用於柴木的樹多了一些，但都比較細，顯然這是這幾年封山育林的成果。還有一些粗樹樁，砍出的口子還很新，那是前不久趙老兒的作爲(wèi)。趙老兒掃了幾眼，嘆息著搖搖頭。看來要往深山裡走了。他再次擡頭看看天色，已經(jīng)快過黃昏，嘴裡唸叨了幾句，咬咬牙又繼續(xù)上山。

路漸漸變得不太好走，趙老兒開始大口喘氣，也不知道是夜色暗下來還是心裡那不太好的預(yù)感，他總覺得四周的一切都變得詭異。慢慢地，怪枝橫生的樹影也不像以前看的那麼親切。這裡已經(jīng)是接近深山的部分了，村裡人走得少，但像趙老兒這樣的老樵夫是常走的，只是現(xiàn)在氣氛有些異樣，使得他也慢慢走得心裡有點發(fā)怵。他停下來休息，拉起白褂衣角擦擦汗，手不經(jīng)意碰到衣袋的火柴，又習(xí)慣性地摸摸背後的竹簍，不由暗罵一聲。

下次無論如何也要帶上水煙。

他往山下看去，村子的燈火已經(jīng)因爲(wèi)太遠而變成一兩點光斑，如鬼火般忽隱忽現(xiàn)。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月光透過層雲(yún)，照得四周一片慘淡。上山還是回家？趙老兒擡頭盯著暗淡的半月，深吸一口氣，也不念叨了，掏出火柴把煤油燈點上，徑直往深山走去。

這裡的深山並不像西南瑤山或者東北大小興安嶺那樣山高林密，它的深只是因爲(wèi)連綿不斷的不算太高的山圍成一片又一片，讓人感覺總也走不出去。趙老兒提起煤油燈照著四周，仔細地搜尋著好材木，但似乎沒找到想要的，他便一邊走一邊找。山底下村莊的燈火已經(jīng)看不到了，整片山林暗黑得如同地獄，只有趙老兒的煤油燈在發(fā)光，像是一隻被扔進深海里的流螢。今天一定要有點收穫，大不了走來路回去。趙老兒這樣想著，心裡也安穩(wěn)了不少。路總不會消失吧？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趙老兒已經(jīng)完全走到深山裡去了，這裡也不再有明顯的山路，顯然這是個連老樵夫都不常走的地方。他看看天色，現(xiàn)在還只是九點左右，但暗淡的月色和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卻給人感覺是深夜。山裡人對大山都有著敬畏，深夜進山本來就是對山神的大不敬，而且在村裡，各種關(guān)於山妖山神山怪的傳說也不少。趙老兒扶著一棵樹休息，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各種吃人的山怪和蠱人的山妖，心裡不由地生出恐懼。他看著前面陰暗得像噬人妖怪的樹林，緊了緊背上的竹簍，終於決定回去。

走吧走吧，今天就先這樣了。他嘆了口氣，提起煤油燈就要走，轉(zhuǎn)過身時，他忽然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呆立在原地，睜大的眼裡閃著驚恐和不安，顫抖的手使提著的煤油燈也在發(fā)顫，跳動的火光照得周圍一片閃爍。

在他面前是一片密林，地上是半人高的青蕨和堆了幾層的枯枝腐葉，根本就沒處落腳。來時的那條路，沒了！

這不可能！趙老兒提著煤油燈小心地上前幾步去搜索，企圖在青蕨叢裡找到哪怕一小片踩實了的泥土，但他翻出來的不是腐爛得發(fā)黑的枯葉堆就是長滿雜草的泥地，受了驚擾的山蟲慌亂逃開。路確實沒了！

趙老兒害怕了，老頭子本就迷信，再遇上這樣詭異的事，此時已經(jīng)嚇得臉色慘白，冷汗溼透了破舊的白褂。他又習(xí)慣性地去摸他並不存在的水煙想讓自己冷靜，但還沒等他緩過來，他忽然耳背一涼，感覺像是有人對著他吹了一口氣，接著煤油燈就一下子熄滅了，四周立即被黑暗吞沒。

這煤油燈是改革開放初村裡人常用的那種，由劣質(zhì)的土鐵鑄成粗糙的框架，四周嵌上玻璃用來防風(fēng)，只有頂上有口用以氧氣進出，是不可能被風(fēng)吹滅的。等等，真的不可能嗎？趙老兒忽然意識到什麼，只覺一股深寒瞬間傳遍全身。

鬼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