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電閃雷鳴,黑壓壓的烏雲很有質感地垂下來,使我感到了一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與恐懼感。
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穿著件好象古代囚服般的破衣衫,赤腳跑在滿是黃土與沙礫的地面上,身後,暴風恣睢,黃土漫漫。
我不停地奔跑,儘管前面和後面都是一望無際、溝壑縱橫的荒野,但內心的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悸與驚恐卻越來越強烈,以至於我儘管跑得肺部火燒火燎、感覺像瀕臨爆炸的鍋爐一樣,卻絲毫不敢慢下腳步。
恍惚中,我感覺自己跑進了一處不斷閃現著幽綠的光芒的洞穴裡,洞穴很深,地表呈現出向下的斜坡走向,我鬼使神差地沿著那道斜坡向洞穴深處走去,一路上,光線愈發暗淡,僅有洞壁上不斷閃現出的忽明忽暗的光亮可以使我勉強看清腳下的石板路上滿是凌亂的白骨。那些白骨,無疑都來自人類。
踩著那些不停地發出"咔咔"的斷裂聲的白骨,我身體僵硬、腿腳不受控制地往下走去,漸漸的,我的眼前出現了一處很寬敞的石洞,有著圓拱形的頂部,在圓頂的下面,矗立著一個奇大無比、幾乎佔據了洞穴三分之二空間的綠色青銅巨鼎,鼎身鑄滿奇怪的陽文,六條同樣粗大的銅鎖鏈的一端分別與巨鼎的鼎蓋相連,另一端則沒/入石壁中,看起來渾然天成,好像那些銅鎖鏈就是從石壁裡生出來的一般無二。
我忽然感到自己象失重了似的,渾身無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浮了起來,躺在半空,並緩緩地向那尊巨鼎移動過去。
六道銅鎖鏈"嘩啦啦"一陣作響,鼎蓋被提到石洞的頂部,而我,則被置於鼎蓋之下,鼎身之上。
鼎蓋懸在我的頭上上,顫顫巍巍,就像一把隨時可能落下的巨斧。
我大駭,潛意識中知道一旦鼎蓋掉落,就會將我砸得粉身碎骨,化爲肉泥。
這時,我感覺好像有什麼繩狀的東西在我的背上攀援纏繞,遂費力地轉頭看向身/下,赫然看到一條條紫色的帶狀物體密密麻麻地從鼎身裡冒了出來,正沿著我的背部向身體正面蔓延。
我被那些紫色的帶狀物體勒得肋骨都快要斷了,心肺也似乎被肋骨尖銳的斷茬兒刺破,劇痛迅速傳遍全身。
我忍不住痛呼了一聲,那些紫色的帶狀物體就像蛇一般飛速縮回到鼎身裡,我剛鬆了一口氣,就看到原本黑氣瀰漫的鼎身裡突然翻滾出沸騰的乳白色濃湯,那些湯不停地冒出一個個大如人首的圓形氣泡,我正看得肝膽俱裂,那些氣泡一起翻轉過來,我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出口--那些氣泡竟然全是一個個面色慘白、雙目通紅的人頭,頸部以下血肉模糊,但那每一個人頭卻又眉眼翕動,分明是活著的。
那些人頭見我拼命扭/動身軀並聲嘶力竭地喊叫著,競相發出瘮人的狂笑之聲。同時,一條條紫色的帶狀物從那些活著的人頭的嘴裡激射而出,然後順著我面部和身上的每一處孔隙鑽入我的體/內,就像捕食的蜘蛛一樣,瘋
狂地吸吮我的內臟和肌肉組織。
我身體無法動彈,但意識尚存,能清晰地感受到四肢和腹腔一點點乾癟、塌陷,靈魂也開始從肉身中被擠壓出去,另一個看起來有些透明的"我"一臉悲泣地與面如死灰的我四目相對,我知道,那是我的靈魄,我要死了。
那些如帶子一般的活死人頭的舌頭驟然縮緊,我已然如同薄紙的身體輕飄飄地被捲進鼎身裡,我用鉛灰色的眼球哀怨地看了一眼石洞裡的景象,就被那些人頭裹挾著往深不可測的鼎身裡沉去……
"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鬧鈴聲將我從夢魘中驚醒,我慵懶地從被窩裡鑽出來,看了看錶,早上7點50分,又看了看厚厚的窗簾依然遮擋不住的活力四射的七月陽光,很不情願地半坐起來,斜靠在被子上點燃一根菸,準備定定神。
隔壁,死胖子依然是鼾聲大作,看來,這廝象往常一樣,在等我這個人肉鬧鐘去叫醒他。
我光著腳丫子下了地,拉開窗簾,看著樓下那條已經是熙熙攘攘的車流與人流的馬路,打開窗戶,深吸了一口飽含汽車尾氣的空氣,心裡終於踏實了:很明顯,我還活著。
我吐出一口濃煙,驅散了那個伴隨了我十幾年的夢魘帶給我的驚悸,這種驚悸,我已經習以爲常,但每次醒來,出於生理反應,仍會心頭撞鹿,需要平復一下心緒。
我叫郎乾,曾是一名內蒙古警察學院的優等生,擅長縝密推理,畢業後,被分配到位於內蒙古與黑龍江交界的邊陲小城雅市,成爲了這個縣級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
雅市雖然地處偏僻,卻扼守著外界進/入綿延不絕的大興安嶺腹地的交通咽喉,公鐵路發達,而且,雅市與呼倫貝爾大草原毗鄰,周邊既有煤礦,又有金礦,還盛產木材。如今什麼最寶貴,除了人才,就是資源,所以,雅市儘管地處偏遠,經濟倒很發達,但與所有依賴單一資源產業發展的城市一樣,低技術含量、高產出的資源開採與銷售在帶給城市發展的血液的同時,使一向樂於追求短平快的市委、市政府不願再扶植髮展其他支柱性產業,因而,在雅市,除了以煤、金、木爲主的大型廠礦,最多的,也是最常見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娛樂行業。
而娛樂行業,又是滋生黃、賭、毒等社會毒瘤的沃土。
還有,圍繞著煤、金、木爲主的大型廠礦的鉅額利潤,黑惡勢力也再想方設法地用暴力的吸管吸吮著豐富的營養,並迅速地茁壯成長,直到進化爲一隻只可以吞噬一切並散播苦難與恐怖的惡魔。
雅市自建市以來,本地人口始終未能突破50萬大關,但伴隨著大量外來務工人員的涌入,城市開始迅速擴張,周邊大量的低矮棚戶區包圍著光鮮的主城區,看起來就像是一羣無賴不懷好意地窺視著一位富家千金,隨時都想去揩點油、撈一把,佔點兒便宜。
這,就是我現在身處的城市,一座在每一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都有惡之花在悄然開放的城市。
刑警,就是撥開烏雲、將陽光直射進每一黑暗角落的盜火者。
這不僅需要勇氣與現身精神,還需要暴力,儘管我們一向對暴力執法深惡痛絕,但作爲一個成人,嘴上說的,和他內心的所想的,往往是截然相反的,誰要是對一個成年人的話深信不疑,那他一定是放棄治療了的不幸的患者。
好了,一支菸將燃盡,是時候去隔壁的臥室叫醒那個估計哈喇子已經打溼了夢中小宇宙的胖子了。
我到衛生間弄溼了一條毛巾,然後再進到那間混雜著腳臭、汗臭與煙油味道的房間裡,一個體形肥大、白肉似雪的彪形大漢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大張的嘴發出震耳欲聾的鼾聲,氣勢駭人。
看著那胖子枕頭上可疑的水漬,我會心一笑,嫺熟地將溼漉漉的手巾塞進了胖子的背心裡,而後欣欣然地轉身快速離開臥室,背後,傳來嘎嘎純的東北口音的破口大罵聲:"兩錢你大爺的,你他媽總這麼整你有癮是吧,擦……"
本草綱目曰:溼手巾可以清火明目,對祛除睡意、治療賴榻有奇效。
對了,那個大呼小叫的胖子嘴裡的"兩錢"是我的綽號,既是形容我瘦,也是郎乾的諧音。
至於胖子,他的學名叫龍五鋒,是呼倫貝爾警校畢業的。這廝天性嫉惡如仇,富於正義感,是可以爲兄弟擋子彈的真漢子,但性情暴躁,能動手就不吵吵,熟悉者知道他是警察,不熟悉者,往往會認爲他是黑社會的大哥。
不過,別看這廝體胖如二師兄,卻身手敏捷,擅長綜合格鬥與精準射擊,並且與我幾乎是前後腳地被分配到雅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四中隊,一起跟著我們的師傅黎仕其,一個鬍子拉碴、看起來很不起眼的小老頭學辦案。
黎師傅很低調,雖然他掛著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兼四中隊中隊長的職務,卻從不招搖,話也不多,可隊裡上至隊長教導員、下至各路隊副中隊長,無一不對老頭恭敬有加,原因只有只一個,那就是威信是打出來的!
黎師傅從警30年,破過的奇案怪案不計其數,在公安廳乃至公安部都有一定的名頭,加之刑偵大隊裡有一頭算一頭,大部分都是黎師傅帶出來的徒弟,誰敢對他不敬。就算市局葛繼新局長見到他老人家,都要停車寒暄幾句,就那麼拉風。
局裡分配我和胖子跟著黎師傅,不知道是覺得我們倆骨骼清奇,是可造之才,還是覺得反正黎師傅快退休了,領著兩個大男孩瞎胡鬧一下,讓他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熬到退休就得了,反正,我們倆稀裡糊塗就成了黎師傅的關門弟子--因爲他退休在即,也沒時間再收徒弟了。
胖子老大不情願的起來,一邊絮絮叨叨地數落著我的不厚道,一邊洗臉刷牙放屁排毒,整理完一切,我們倆一看門廳裡掛著的蘋果型電子時鐘,正好8點1分,遂默契地一笑,從六樓下到一樓,鑽進我們那安全係數百分百的九手捷達車,駛出了小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