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蘇蘇打電話尋我時,我正在一個連名字也記不清的城市裡遊蕩。我清晰的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聽筒的那一邊低吼,她說小白你在哪裡?她說你別折磨你自己了,她說那個混蛋不值得你這樣,她說他這會兒正摟著他的新歡四處炫耀呢。
末了,她又說,小白,求求你回來吧,我想你了……
而就在蘇蘇電話我的前一秒,有人在我耳邊低語,三年都看不透一個人,你真該自殺了……
一
我從某城轉機去北京再回來時,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分,之所以會稱呼爲某城,不過是我渾渾噩噩間失魂遊蕩,一個讓我忘忽名字的城市,或者說,壓根就不知自己到底去了哪裡又幹了些什麼。這樣說來,這個城市很可憐,同我一樣可憐。
然而,關於這四點二十分,卻又是極其可笑的,是腦袋作祟還是心在作祟,自己也無法解釋,偏偏我就在這個時間停頓在了這個車站,一樣是冬天,一樣的寒冷,而三年前,就在這個車站,我曾遇到一個讓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男人,拼儘性命也忘不掉。
再後來,我看開了,頓悟了,我同自己說,這就是命。殊不知,就在幾個月前,我曾打著智者的旗號去教育,去疏導那些命運的信奉者,所謂命,不過是膽怯懦弱的鼠者對於抵擋不住人生的挫折,感情的折磨而信手捻來的藉口。
算來算去,嘲諷的卻是我自己,想想又實在可笑。
祁蘇趕來接我時我正累得跟狗似的坐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攔著出租車,興許是帶著太多旅行者的疲憊以及髒亂的行李竟然沒有一輛出租車肯停下來,以至於祁蘇從一輛白色的四個圈上下來時,我竟然有種飢渴得奔跑在荒蕪沙漠裡,突然被從天而降的一桌滿漢全席砸暈的感覺,導致一個熊抱下來還恍恍惚惚,卡殼了好半天。
“小白,你不是去北京做手術去了嗎?怎麼搞得跟援助大西北似的,幾天沒洗澡了?”祁蘇看著我一臉的驚訝,捏著鼻子說,“你身上的味道太複雜了,花露水裹著風油精,還攙和著家禽的獨特氣息,您是想變相的謀殺我的嗅覺是嗎?”
我累的實在無力,找她要了瓶純淨水來純淨純淨我這顆遊蕩了好幾個月頭的不純淨之心,楞生生的喝了好幾大口這才重新提起了精神的說“別提了,遇到個騙子醫生被騙財騙色就算了,回來的路上連錢包都被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拍了拍坐在地上時黏在褲子上的灰塵,一臉無奈的說,“我算是翻遍了全身上下,才撈到個一塊五毛錢,你知道的,京城物價貴,一碗陽春麪都要五塊五,我那一快五毛錢估摸著只能買顆滷雞蛋。”
我說,“索性除了我自己以外,還有個手機最值錢,就提前給你打了通電話,然後在馬路邊上變賣了我那價值1999的小米2手機才換得250塊的長途巴士的車票,如此,才能安然站到你跟前,你就讓你的鼻子忍忍,別對我這不堪重負的身心加以唾棄,成嗎?”
祁蘇聽完我的話後,自動省略掉前後各種無關於她的事項,直奔她最感興趣的主題,神情表現的異常興奮,雙眼閃爍無窮,她激動的問道,“你被劫色了?”
又追問道,“怎麼劫的?”
不等我回答,她興趣極大的開始了連連追問,“那劫你色的人長得帥麼?有沒有劉德華那麼正點?有沒有梁朝偉那憂鬱的眼神?或者比較像最近興起的英俊小生霍建華?”
我想了想說,“沒怎麼劫,就是摸了一下我細皮嫩肉的小手而已,至於長相嘛。”我想了想,說,“吳尊算不算正點?”
她一聽,面露豔羨,忙吐槽道,“如此看來,不是他劫色於你,而是你劫色於他。”
思忖了一下又順道給結了個尾的說,“小白,你佔便宜了,得了便宜的人莫賣乖。”
瞅著她那副思春的少女之心,我思慮了一番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我在手術失敗後給那位正點的醫生來了個悲痛的一擊,以至於那張類似於吳尊的臉正逐漸轉型成周星馳的電影裡那美麗的少女如花的獨特面孔。
當我倆大有地下黨組織接洽時的動人場景結束後,她這才意識到我們敘舊聊天的位置除了灰塵供以吸食以外,連個坐得位置都沒有,於是忙接過我的行李扔進了後備箱,然後拉開後座門,一手把我推進車廂裡,待自己也擠進來後另一手動作嫺熟的關掉了車門,風風火火的朝著駕駛座上穿著西裝革領的男子肩膀上瀟灑的一拍,一副當家女主人的風範,“去東湖景園,你小子給我卯足馬力的開啊!別悠著!”
我坐在副駕駛後面歪頭成145°角正瞅著駕駛座上端坐著一位青年才俊,眼大鼻挺薄嘴脣,聽了祁蘇的話後,涼薄的嘴角瞬間咧成半弧形,不言不語的加快車速,看著著實成熟幹練,心頭不禁一笑,幾個月頭不見,祁蘇這傢伙倒是長了眼,迷途般的審美觀念終於走向正路,得到扭轉性的改變。
祁蘇是我的發小,應了父母雙方的姓氏,全名祁蘇,我同她打小就認識,當了二十一年的鄰居,做了二十一年的同窗,終於在第二十二個年頭被命運拉扯開來分別進入了不同的公司工作,後來又各自搬了新家,依仗著那二十一年的情分我們依舊過著藕斷絲連的生活,兩家來往也是各種頻繁,我時常想,若非我和蘇蘇都是女孩,否則兩方爹媽定會承了情的把我倆湊成一對,想於此,我幾度感謝上蒼對我的仁慈與手下留情。
除去獨特的審美觀,蘇蘇實在是個不錯的女孩,漂亮,自信,獨立又不乏正義感,常常頭頂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四處闖禍,丟下一堆爛攤子就閃人,即便如此,她的身後總追著些崇拜者愛慕者。只是可惜,不管是英俊少年還是成熟大叔竟沒一個入得了她的眼,卻偏偏傾慕上了對門老王家的兒子小王,那小王從小就有自閉癥,不去學校,不參與各類社會活動,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穿著一件自繪的大T侐,蓬頭垢面的抓著吉他,製造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音樂節拍,然後跟著那獨樹一幟的節奏使勁的搖頭嘶吼。
蘇蘇說,那是範兒,只有大腕纔會有的範兒。於是,我每天被她拉著蹲在小王家的窗口等著房裡的那位大腕即興創作,終於有一天,房間徹底的安靜了,後來,我們才知道小王被送進了市裡的五星級精神病院,再後來,失戀的蘇蘇整整有三天沒有去吃蔡林記的炸醬熱乾麪。
通常,人們在遇到感情挫折後,大多會留下或多或少的戀愛恐慌癥,這方面,祁蘇實在是個例外,繼小王被送進精神病院後,我原本以爲她會爲了悼念這段還未開始就隕落的戀情而自我精神囚禁,沒料到卻是越挫越勇,幾日後就興沖沖的跑來尋我,說是愛上了前兩日來我們小區表演的搞笑街頭藝人,而那位藝人最拿手的表演則是用鼻子喝牛奶,再用耳朵吐出來……
如此類型的事發生諸多,多到我十個手指都數不清,只是無比崇拜蘇蘇的那股子獨特的審美觀念以及層出不窮的傾慕者,我總想著若有天走投無路,定要寫一本關於祁蘇的情史,一來可以娛樂大衆,二來,還能賺點外快。
再再後來,我又瞥了瞥那位認真開車的青年才俊,心裡唏噓不已,蘇蘇這號特大重口味終於恢復正常了,老天有眼,神還是眷顧祁爸祁媽的。
思緒一收,剛一個坐穩,蘇蘇就捏著我的臉頰子一個勁的感嘆,“你是打著失戀的旗號去哪裡混吃混喝了?瞅瞅,都長得跟個小豬娃似的,錐子臉變面盆就算了,連你那一馬平川上的小山丘都拉扯大了兩個碼,嘖嘖,你這分手分得可算是值當!”
“您老是誇獎我還是嘲諷我呢?”狠瞥她一眼後,神色忽然暗淡的說“不過,去北京以前的事倒是記不太清了,挺恍惚的。”
“你還騙我說手術失敗了,這樣子哪裡像失敗了?!”蘇蘇一喜,“看來京城的催眠技術已經雄厚到這個地步了,真真是堪比周華健的忘情水了,那麼,你就是忘記那個混蛋了?”
“忘情水不是劉德華唱的麼?唔,沒…反倒記得更清晰了。”我沉默了半會兒,實在有些無力,想我特意花了3千大洋去北京做了個催眠手術,結果無效而歸,更可氣的是,臨走前,那江湖騙子竟然死不肯退錢。
“其實忘不忘也無所謂的,左右是個人渣留著長個記性也好!”蘇蘇嘴一咧,扯著笑,揶揄道,”小白,那人渣和他小三兒的片,你看了沒?嘖嘖嘖,還掛著照片到處炫耀呢,猛瞧那女的真真不怎麼樣,細細一品,連猛瞧都不如,整個就一非洲的粉色長頸鹿,滑稽得可愛。”
心頭一震,還是淡淡的回答,“那是他的事,於我無關的。”
“你能看開就好。”蘇蘇摟著我嘆了口氣,“縱觀21世紀男女比例不協所引發的陰盛陽衰的趨勢,你還能遇到這樣十中取一的人渣男,你的運氣也著實是好的令人髮指。”
我看了她一樣,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也實在無心去和蘇蘇調侃,但也明白她終究是爲了我好的,那個女孩我見過,有著一張精緻白皙的面容和一抹烏黑亮麗的秀髮,那樣的美麗,如果我是男孩我想我也會喜歡上她,更何況她是那個人的妹妹。
車窗外的景色一幕退過一幕讓人目不暇接,就如同,那段我拼了命努力的愛情,永遠隔著一段看不到的距離。
祁蘇看著我不言不語的樣子實有些擔心,說,“要不你先休息休息?出去了一趟累了那麼久。”說完,她自作主張的按開了車裡的收音按鈕,估摸著想放點音樂讓我輕鬆輕鬆。
不肖片刻,一段悠揚的曲子便充斥著整個車廂裡,這首曲子我知道,丁當的最新單曲【手掌心】,我曾坐在73號大廈的頂樓一遍又一遍的聽著,邊聽邊哭。只是不湊巧,祁蘇開的時候,這首歌已接近尾聲,丁當那極富磁性的聲音從收音機裡穿透進我的耳膜又輾轉進心裡,歌詞里正唱著,偏偏我越抱越緊、偏偏我越愛越貪心,偏偏要愛到萬箭穿了心,才死心,左手掌握著空心,右手掌握著癡心,十指緊扣一本心經,刻骨銘心著苦心,可不可以不甘心,可不可以不認命……
祁蘇綠著一張臉趕緊關了收音機,腆著臉笑打圓場,“睡覺時聽歌最不好了,還是關掉音樂,好讓你你趕緊休息休息。”
我假裝沒聽見不去理會,靠在車窗瞇著眼想靜靜心,偏偏這一閉眼,那些個讓我百般阻擋,拼了命想忘懷的往事如同突破城門的千軍萬馬般一齊涌入腦海,畫面一幕一幕走馬觀花,有恍如隔世的初見,有山盟海誓的誓言,有心心相印的癡念…也有那人冷著聲音同我說,對不起,我對別人一見鍾情了……。然後,卻在最後的最後,畫面停留在了三年前,暖冬,笑臉,相顧無言,只留莞爾一笑,剎時間的光陰乍瀉,我似乎又瞧見了車站裡挺拔的軍裝少年。
左亦承,我同他的孽緣大有被逼梁山的陣勢,那時我方還年少,約莫十**歲,不知怎麼著就迷上了學校組織的茶詩社,深覺,做爲一箇中國人就該傳揚國之精粹,順便陶冶陶冶情操,便拉著蘇蘇一同入了這茶詩社,恰遇同時入社且偏愛喝茶的闊少大黃,那會兒,我正值青春年華,又常穿著一套正紅色短旗袍社服端著茶盤遊走於燙茶和喝茶者之間,沒過多久便聚集了一堆的仰慕者,而大黃就是其中之一。
屆時,我心高氣傲,總覺得作爲一個藝術家就該斬七情戒六慾,便看也不看的扔了所有的情書,拒絕了所有人的邀約,偏偏就這黃少,無論怎麼言語攻擊都死守陣地,實在難纏。一日,他站在女廁所門口堵我,被逼無奈的女戰友們終於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把我架到黃少面前,那天夜黑風高,月亮嬌羞半遮面,黃少立在我面前,一手撐牆一手叉腰呈半包圍狀態,他說,“心蕾,你的底細我清清楚楚,你父母經商,上有一個公務員的姐姐,你屬羊,巨蟹座,沒談過戀愛,而我父母是市幹,上有一個哥哥在經商,我屬馬,水瓶座,也沒談過戀愛,上觀雙親,下觀年齡,左瞅風水,右瞅八字都屬**吉相。”他停頓了半會兒,又說“總之,我們是絕配,你要不要和我處對象?”
當我完全被他的絕配理論繞得亂七八糟無所適從之時,不遠處的燈光昏暗處出現了幾個人影,定睛一看,竟是前幾日塞情書給我的幾個小男生,頓時,我心激動不已,洶涌澎湃,立刻有種瓊瑤劇女豬腳的光環浮現在我頭頂,故扶額直直嘆息,哎,真真是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
“那個…”就在我嘆息無措間,一個的少年被其他人推嚷著弱弱的上前詢問,嬌羞的摸樣看起來無比可愛,他說“陳學姐,那日的情書……”
我瞧了瞧這少年,大概十六七歲的摸樣,約摸著是K大附屬中學的高中生,長著一張類似李準基的臉,瞅瞅這發展形勢,過不了多久怕是新一代的少女少婦加阿婆的美豔殺手,頓時,小小的驕傲油然而生,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實在可惡,怎能讓祖國的花朵飽受失戀的摧殘呢?想著又著實不仁道,思忖片刻,我只能苦口婆心的說,“小弟弟,現在要以學業爲重,莫要早戀,你放心,姐姐會等著你長大的!”
“啊?”少年一楞,滿面通紅的低著額頭,斷斷續續的說“不…不是的,那是請陳學姐交給祁學姐的信……”
“什麼?!”我面露疑惑,等梳理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臉霎時間青綠交錯,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化爲一道無人注意的塵埃。
“小白~ 小白~”
還不等我從窘迫中抽開身來,不遠處的祁蘇猶如發了情的母雞一般蹦跳著從拐角處突然出現,拍打著那對像母雞翅膀一樣的胳膊從左邊跳到右又從右邊跳到左邊,邊跳邊笑還邊哼著歌,彼時,映襯著昏暗的燈光,陰風陣陣,還有發了情的蘇蘇,那副畫面詭異極了。
她湊到我跟前,望著我跟前的一大波少年,說“誒,你們聚在這做什麼?開茶話會啊?”看著身後的黃少,看著旁邊的一羣少年,不明就裡卻笑得無比燦爛。
丟了她個白眼,“你見過誰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開茶話會的?”
“那倒也是~”蘇蘇嘴角一勾,指著那一團少年正欲說些什麼,哪料手剛一伸出來,那羣少年便紅著臉頰落荒而逃,那場景那畫面真真是令人感慨萬千,不禁感嘆這世道是真真的變了,陰盛陽衰達到了頂峰,照著這陣勢下去,過不了多久又會回到母系社會……。
我瞧了瞧手錶,指針指向22點19分,想著祁媽媽在開學前拉著我的手在K大門口託孤的場景,不禁眉頭一皺,“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寢室都要關門了。”
“找顧峰討論問題去了。”蘇蘇傻笑著將我的胳膊一摟,兩人正欲往回走,黃少一個箭步攔在我們面前,擋住去路,開口就說,“心蕾,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跟不跟我處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