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A市上空向下俯瞰,城市的南部像是塌陷下去了一樣,高低錯落的小房子和北邊的高樓大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單調的顏色讓整個區域看起來略顯灰暗。
唯一的一點亮色是老高中那一大片的紅色琉璃瓦屋頂,據說老高中有上百年的歷史了,一提起A市南郊,大部分人都會說:“哦,老中學在那邊。”
這邊的經濟發展不景氣,拆遷重建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大家住著掉了牆皮的矮樓,一邊笑呵呵地說:“咱們南郊,家家都是學區房。”
順著老中學的大門往南走上十分鐘,往一個巷子裡七拐八拐幾下,一出來就是一個家屬院,鐵門一般不上鎖,油漆刷的鐵皮上面寫著彩虹印刷廠幾個大字,也不大清晰了。
院子裡格外熱鬧,鞭炮放的震天響,進了院子大門是一個小花園,左右各一個獨院,炮聲就是從右邊這個獨院傳出來的,這戶的男主人叫詹洪,他家千金的週歲宴,院子裡擺著幾桌酒菜,請了家屬院裡的人來熱鬧熱鬧。
除了這兩邊的獨院,後面幾棟四層的筒子樓,裡面住的都是印刷廠的職工,大概幾百戶。一個穿著揹帶短褲和紅短袖的小男孩正歪歪扭扭地從樓梯上往下走,一雙小短腿一走一個趔趄,後面的大人雙手護著,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栽跟頭,可是他卻穩穩地站住了,小手揮舞著保持平衡,認真的小臉漲得通紅,一邊問:“媽媽,詹叔叔家有好吃的?”
“是啊,今天是小妹妹的生日呀,你忘了麼?上次阿風生日,爸爸給你買了什麼?”後面的婦人一把抱起他,再這麼走下去,估計下完樓梯天都黑了。
“當糕!”
“對啊,妹妹也有生日蛋糕。”婦人三步兩步走進熱鬧的院子,鄰居們都來了,正說著話。
“去,自己玩兒去吧。”她把手裡的孩子玩地上一放,也投入到火熱的家常裡了。
阿風手腳並用,爬上了兩三級階梯,到堂屋裡轉悠,這摸摸那摸摸,還沒開飯,也沒瞧見媽媽剛纔說的“當糕”。
“阿風,過來過來!”他扭過小腦袋,房間裡有人叫他,連忙撲棱著兩根小短腿跑過去了。
這人是詹洪的老婆,叫李鳳仙,所以大家都叫她花嬸兒,懷裡的孩子探下腦袋來,瞪著兩個大眼睛看他,紅撲撲的臉頰像大蘋果。
“拿著。”花嬸二塞給他幾顆糖果,他手太小,捏不住,花嬸兒給他塞進了褲子的小兜兜裡。
“謝謝花嬸兒。”
“哎呦,小嘴兒真甜,你媽教得好啊,咱們阿風長大了給花嬸兒當女婿算了。”她在他腦袋上摸摸,另一隻手牽著他,笑著問:“好不好?”
小傢伙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女婿,嘴裡塞了糖,也說不出來話,只顧著笑瞇瞇地點頭。
“阿風他媽,我可是跟你兒子說好了,長大了到我家當女婿。”婦人一邊笑著,一邊跟旁邊的女人們點頭打招呼。
“好小子,一會兒不見的功夫就給人家當女婿去了,都說養兒子不可靠!哪像你和老詹有福氣,女兒可是貼心的小棉襖!”阿風媽媽笑著打趣。
“快別說,我有什麼福氣,老詹都四十出頭的人了,纔有這麼個小丫頭,哎呦,以後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喲!說得好聽是什麼老來得女,這還不都是造孽嗎?是吧?”她一張嘴就說個沒完,感覺抱著孩子腰有些酸了,就手尋了個板凳坐了下來。
“看你說的,我們這些沒女兒的可要羨慕死了!”旁邊的幾個人也都附和著說些喜慶的話,沒人顧旁邊的兩個小娃娃在做什麼。
小丫頭趴在她媽的肩頭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蹲在地上的小男孩。
阿風的小嘴一動一動的,品嚐著硬糖的甜蜜,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的小螞蟻,不一會兒,小螞蟻跑了,他又擡頭看了看不哭不鬧的小姑娘。
小丫頭咂咂嘴,胖乎乎的手朝著他抓了幾下,哼唧了幾聲。
阿風似乎意識到了她的意思,眼皮閃了閃,從嘴裡摳出還剩下一半的糖來,塞進了她嘴裡:“妹妹吃!”
女人們還說的熱火朝天,阿風一低頭,看見地上的小螞蟻又來了,開心地盯著小螞蟻去了。
不一會兒,小丫頭開始咳嗽,身子亂扭,一邊哇哇的哭。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花嬸兒把孩子翻過來,看著她雙手黏糊糊的,口水眼淚一起淌,臉色發白。
“老詹!老詹!你快來啊!”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孩子突然這樣,把她嚇得已經是六神無主了。
旁邊的女人們都湊上來,有人說了一句:“你看看她嘴裡,是不是什麼東西卡在嗓子裡了!”
老詹慌里慌張地跑過來,僅剩的幾縷花白的頭髮,早上還特意用摩絲固定住的,現在也掉了下來,花嬸兒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還是吐不出來,手指扣了扣,也沒用,一時間院子裡的人都慌了。
老詹抱起孩子就跑,一邊說:“趕緊去醫院!去醫院!”
大家也慌慌張張地跟著,幾個男人連忙出去找計程車去了。
阿風看著一片慌亂,站在一邊嚇得哭了起來。
“你剛剛給妹妹吃什麼了?”他媽媽板著臉問。
“糖……糖,妹妹要吃糖。”他一邊哭一邊回答。
媽媽把他抱起來,又是生氣又是難過。於是只好一邊安慰,一邊跟著大家也往醫院那邊趕。
“別哭啊,不怕不怕,妹妹一定會沒事的,下次可不許隨便給妹妹喂東西吃了,知道了麼?”
阿風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乖乖地點了點頭,只顧一個勁兒地哭,一邊哭著,一邊用手護著自己的小口袋,剛剛媽媽跑的太快,兜裡的糖都掉了好幾個了……
找不著計程車,看著有個小三輪,詹洪就抱著孩子讓那人送他們一說,那老鄉一看孩子急著去醫院,二話不說就拉著他們走了,車上坐不了幾個人,其他的鄰居們都沒跟著,阿風媽媽知道這禍是自己兒子惹出來的,心裡急得不行,在街邊上等了一會兒好容易打了一輛車也跟去了醫院。
詹洪一邊催著三輪車快點開,一邊焦急地看著孩子的狀況,三輪車在年久失修的馬路上走的磕磕絆絆,他們夫妻二人也顧不上顛簸了,只是懷裡的孩子似乎更難受了,一路上都在哭嚎。
七顛八顛,還沒到醫院,孩子開始咳嗽,花嬸兒拍了拍了她的背,結果小丫頭一頓咳嗽,什麼東西從她嘴裡滑了出來,掉在胸前的圍嘴兒上面。
花嬸兒一看,一塊硬糖。
等到阿風媽到了醫院的時候,就看著花嬸兒一個人抱著孩子已經從醫院出來了。
“孩子好點了麼?沒事吧?都怪阿風這孩子不懂事!”
“算了,別怪孩子,沒什麼事,那會兒車抖著抖著把糖給抖出來了,幸虧這丫頭吃的是糖,好歹化了一點兒,不然……”醫生給檢查了以後,花嬸兒總算是放下心來了。
“今天本來這大好的日子,都讓我們家孩子給攪和了。”阿風媽媽心裡特別內疚,一邊催著自家兒子:“快,跟叔叔嬸子道歉!”
阿風剛剛哭花了臉,小臉兒還掛著淚珠,看著挺可憐見的,嘟著嘴說:“對不起。”
“行了行了,來,瞧瞧咱們小可憐兒呦,花嬸兒不生氣。”花嬸兒摸了摸他的頭,她向來喜歡阿風,就算是要生氣也是生自己的氣,沒看好兩個孩子。
“小楠她爸呢?”阿風媽媽沒見詹洪陪著,問道。
“哦,老詹交錢去了,一會兒就該出來了。”
“小楠受苦了。”阿風媽媽捏了捏小丫頭的臉,逗得她咯咯直笑。
一歲的孩子哪裡知道自己剛剛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詹小楠壓根不記得自己遭過這趟罪,在大家一年又一年的嘮叨中,她也慢慢地從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小不點兒,慢慢地長成了一個“嬌俏少女”。
這是詹小楠對她自己的形容,趙臨風說她只符合最後一個字——女。
某嬌俏少女正躺在沙發裡面看電視,瞥了一眼旁邊正在寫作業的人:“大風車,我想吃蘋果。”
大風車這綽號還真不是故意起的,她小時候因爲口齒不清,每次叫大風哥的時候就叫成大風車,大風車大風車的叫了這麼多年,某人經過無數次的反抗未果,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自己洗。”
“可是電視劇還沒放完。”
“放完了再吃。”
“不,你幫我洗吧。”她眨巴眨巴眼睛。
“我忙著呢。”阿風目不斜視地盯著一道數學題。
嬌俏少女盤腿坐起來,抱著枕頭演苦情戲,差點沒真的掉兩滴眼淚來:“你忘了你當年差點讓我被一顆糖噎死了麼?現如今,讓你幫我洗個蘋果你都不肯……”
“嗯,忘了。”
“……”
一個白眼飛過來,詹小楠感覺到自己虎軀一震,氣勢軟了一半兒,“好好好,算了算了,我自己一會兒洗去。”
只見他無奈地踢開凳子去了廚房,詹小楠嘚瑟地搖了搖腦袋,喜滋滋地接著看電視,這一招果然好用。
“喏!”
她瞄了一眼蘋果,接過來,咯嘣啃了一口,另一隻手推開他的腰,“過來點兒,你擋著電視了!”
還沒說完,頭上的短髮已經被某人揉成了一個雞窩……
“切!小氣!”詹小楠看看抱著作業朝著房間走去的某個背影,啃了口蘋果,頂著那頭雞窩又接著看電視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