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刺心的話他聽得太多,像害病時疼痛的折磨,一隻只陰沉的手,都企圖將他推進可怖的深淵。
“纔不是那樣。”她伸出柔荑,與他掌心相合,似焚香祈願時那般認真地做著承諾:“有那麼一瞬間,我忍不住走神了,再擡頭時,看見一抹銀亮的痕跡,在夜空中燦爛定格,似一條明亮的人生之路。”
“走神?你分明也有多思的時候嘛,是在想什麼?”然而,他不追問自己出生時的祥兆,而是好奇她的起心動念。
“我在想、又一個註定被……囚困的小生命要降臨了。”她頗爲躊躇,但還是輕聲說出了口,碧秀的眼眸一片幽柔。
“哦,那是在想我嗎?”他擡起頭,粲然一笑,誓要打破她眸中那被迫凝結的冰霧。
“可不是麼。”她的語氣終於被染上一絲人間煙火,淺淺的情愫漾開,可沉靜多年的脣畔卻牽不起漣漪,只是眼中的冰霧融化了些許,露出讓人溫寧繾綣的和煦。
“你給我起了名字,我也得還禮才行。依照初見時的景象起如何?”他握著她的手呵氣,微涼的柔荑徜徉起徐徐暖意:“‘清婉’好不好?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清婉,你是我的心願。
*
“清婉……”
她從輕輕搖頭,到默然垂眸,終是把這稱呼應了下來。
此後,獨處時他便時常這般喚她,如此稱呼已是違禮犯忌,自然不敢再繼續將心思言明。
你清麗秀婉的容顏讓我傾心、溫柔淑逸的神采讓我鍾情、清泠素香的氣息讓我依戀、沉靜孤冷的模樣讓我疼惜……可是,半句也講不得,只能用目光傾訴心曲,還要被你側過頭躲避。
這日,她又在繚繞的煙霧中閉目祈願,馥郁的幽香薰得他空幻難受,她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覺,輕斂拂雲眉,第一次早早結束了祈福,將薰爐放到窗邊,讓輕煙順著雕花窗縫,飄向天際。
“你當真相信國師的使命嗎?”他低聲問道。
“不信。”她做了個口型,無聲的迴應。見他眼中惻隱,遂走到榻邊坐下,用清淡恬和的語氣言明心境:“可是、有許多人相信,爲了他們安心,我也只好相信。其實沒什麼的,人生不過如此,萬千紅塵、一霎須彌,隨意處之也就這麼過了。”
“真的不過如此嗎?那是因爲,我們都不曾有屬於自己的人生。”他凝著她的秀眸,想攪起心湖瀲灩,可冰霧中只有他自己清瘦的臉龐。
心倏然一落,終看見她眸中一顆流星劃過,再看時,她早已轉過身去。
距離、情意、(禁)忌……
他望著她的身影,總忍不住思量,因爲擔著這份愁慮,病情雖因她的陪伴有所好轉,卻一直遲遲未愈,有時候病深了,甚至囈語著要將心事道破。
“快點好起來吧。”她執著他的手祈願,卻聽見他於噩夢中掙扎出的心語。
“我好了,你就要走了。”
“不會的,我一直在這裡。”她在他耳邊輕語,瑩雪凝玉的臉頰第一次漫上紅暈,頭低了又低,相握的柔荑也跟著一軟,碰到了他的心口。
頃刻間,彷彿心意相通般,她冰封的心搖漾起來,宛若破繭而出的蝴蝶,輕輕扇動起柔美的雙翼,欲飛向溫馨浪漫的天地——
時光嘶嘶地淌著,流年的韶夢,已沉浸了三年。清寧溫暖的歲月中,她不再情冷如煙,他依舊燃著執念,可現實的殘酷註定要斬斷塵緣。
那天,是她十八歲生辰,亦是兩人相識三年的日子。
“今天你生日,明天我生日,只差一天,真是有緣。”他微笑著,打開冰玉薰爐,將掌心的秋水菊花瓣倒了進去。這清淡香氣能調和碧落仙緣香的濃郁幽芬,將香味變得清逸恬和,似兩人漸漸甦醒的心。
“可是,我在九月末,你在十月初,雖只相差一天,卻隔成了兩季、”①
她話音方落,便傳來內侍的通報聲,皇上身邊的趙總管前來傳旨。
“怎麼、難不成有什麼事?”他憂慮地望向她。
她的脣角微微一牽,苦澀而認命。
前些日子就有羣臣諫言,說太子乃天下至貴,除了國師的靈力相助,更需要一樁美滿姻緣來沖喜。張丞相的千金天生貴相、明媚.無雙,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恭喜太子,十月十八是國師選的大吉之日、”趙總管奉上聖旨。
“爲何不告訴我?”他驀地轉頭,眼中滿是悲哀的憤怒。
①古代是按節氣來劃分季節的,但此處爲了小說情節,就用了通俗的農曆月份來劃分,7~9爲秋季,10~12爲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