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嬿娉冷漠地跟在他身後,幸災樂禍的神情,宛若塵世間一切黑暗冷酷的深淵中,潛藏著的沉沉惡意。
終於,星痕在角落的一間暗房找到了清婉,頓時怔怔地立在門口。張嬿娉站在他身後,看到牆上搖晃的影子,倒是吃了一驚,她若真的自盡,自己的絕妙計劃可就落空了!
“怎麼回事,她不會真的、”張嬿娉走進房間,瞬間的驚詫之後,露出了極其嫉怨的神色,這是所謂的無慾無求、如夢如幻嗎?她只覺得怒火滿溢,在這清清淺淺的光影中,自己彷彿是個庸俗之人。
這個在囚籠中寂寞度日的女子,沒有失魂落魄,更沒有怨恨發瘋,反而用爛漫心境,將藍天白雲的布條纏繞繩索,懸掛在房樑上,爲自己制了一架簡便美麗的鞦韆。此時,她正斜倚在鞦韆上,秀眸輕閉,恬然入睡、尋夢未歸——
“清婉。”張嬿娉喊了一聲,清婉睜開眼睛,星痕苦笑著,跌坐在地。
對不起,我沒能守住我們的秘密。因爲在這灰暗頹喪的歲月中,我不能不做夢,而夢話裡,只會是你。
事情既已識破,張嬿娉便直截了當地開口:“你們蒼氏一門仗著有國師,不僅爲貴族之首,在朝中還自成一.黨,牽制我爹爹。我爹爹厭惡已久,現下出瞭如此禍事,正好、”
“行了!”星痕打斷她的話,嘴角泛起冷澀的決然:“只要你不提這事,今後想怎樣就怎樣,不就是言聽計從嗎,我做得到。”
他說完,便拽著張嬿娉的衣袖出了房門。
“清婉……”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離別的話早已言盡,彼此只深望了一眼,因爲眼中都氤氳著朦朧的霧氣,竟彷彿是在傳說中的彼岸河畔對望般,煙霧縹緲、緣分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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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自入宮後,深得太子歡心,不僅對她寵愛備至,甚至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美滿姻緣的佳話愈傳愈烈,張丞相一派在朝堂中可謂洋洋得意、趾高氣昂。一些清廉耿介的朝臣看不入眼,甚有惡感,幾次連合太傅勸諫。
一番懇切言辭說畢,星痕依舊擡頭望天,雖不應聲,但也沒有半點慍色。
“太子?”太傅甚爲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素來溫文清雋,實在不像會被庸俗美(色)衝昏頭腦的昏愚之人。
“我、沒有法子……”許久,星痕方緩緩吐出幾個字,似命運的讖言。
是被迷惑了嗎?莫非張丞相讓自己女兒施了什麼詭計?
衆人互遞神色,詫異更兼擔憂,決定暗中展開探察,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怎料,探察才堪堪開始,東宮就出了大禍。
“國師、國師,不好了!請您快去東宮!”這天傍晚,西沉的日色將天際染上一抹血光,急切的喊聲讓悵然望天的清婉回過神來。
“今天下午,太子陪太子妃放紙鳶,紙鳶不慎掛在樹枝上,太子妃等不及宮娥搬梯子,太子便爬上樹去摘,誰知摔了下來,頭撞到石塊,昏迷不醒。因傷勢太重,太醫們不敢輕率施針用藥,還請國師先用靈氣相護,爲太子祈福。”路上,內官匆匆告訴清婉因由,合著車輦疾行的轆轆聲,清婉只覺雷聲隆隆,生命中的天光早已暗無可暗,爲何還會有驚雷暴雨肆虐這荒野深淵?
星痕虛弱地躺在牀榻上,眉宇間卻不是傷痛的折磨,而是濃烈的憂鬱與愁怨。清婉燃起摻了秋水菊的祈願香,心底默唸的不是頌文,而是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
倏然,他的眼睛睜了一睜,又即刻閉上。那溫柔的神情,是在告訴她放心。
怎麼回事,你是裝得嗎?清婉方鬆了口氣,心頭的憂慮又激盪開來,你這般做、計劃是什麼……惹出如此是非,張丞相一派絕不會善罷甘休,該如何收場?
直到深夜,守在槅門外的侍從宮娥倦意漸濃,他才悄悄握住她的手,無聲開口。
“過幾日,蒼氏祠堂的天神山奇花便會枯萎,再無生跡。”
“皆因我中了張丞相的計,被美(色)所誘,造成大禍,讓國師傾力相救,以至國師靈力消盡,淪爲尋常人、”
“星痕!”
“既然註定無法在一起,那我們兩人,能有一人離開這囚籠,主掌自己的人生也好,不是嗎?”他的目光溫柔而決絕,篤定要走這條不能回頭的路。
“可你怎麼辦呢……”她淚如雨傾,癡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只想在這片溫柔的湖泊中沉睡,一夢不醒。
“被囚困的人生,總也活不成自己。這計劃,可是我的壯舉,在心上留下永遠的痕跡……”
清婉離開皇城的那天,是寒冬難得的晴好天氣,輕柔和煦的陽光,灑下溫暖自由的憂傷。
許多人在城牆邊旁觀,想看看幾百年來第一位走出皇城的國師。有人贊她清逸絕塵、有人嘆她命運多舛、有人猜她去往何處……
唯有極少人看見她墨發間隱約的一抹天青色,七彩顏料畫著燦燦繁星,少年溫文的字跡溢滿眷戀與祝願——
清婉夢伊人,君子心上痕。
情緣已繽紛,再遇同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