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朱雀營將領士兵以能得到楚將軍的指點爲榮,如果能讓他撥刀更是大大長臉的事。
楚月獲精通各類兵器,尤其擅長用刀。刀法簡單凌厲,沒有任何花哨多餘的招式,以極快的的速度和極兇悍的力道見長,迅猛霸道,勢不可擋。在戰時慣用的是一柄精鋼環首刀,是軍中配備的尋常兵器。可不知爲何,若與他拼同樣的刀,將士的刀往往在三招之內折斷!所以在軍中指點部下的時候,楚月獲通常是赤手空拳對戰,這樣還能跟他多過上幾招。
相處多了,將士們發現,若非戰時,楚將軍其實性情隨和,膽子便大了起來,有些頑皮的將士在切磋落敗時都會笑嘻嘻地說上一聲:“將軍不算,我沒站穩!”
這個典故還得從楚月獲初到軍營時說起,當時朱雀營的老油子見他長得斯文,便先入爲主認定他是個軟柿子。資歷最老的統兵借討教之名想給他一個下馬威。當時許多人都暗中等著看楚月獲難堪,那場切磋也確實成了笑話,切磋過程毫無看頭,切磋結果出人意料,因爲那名統兵只捱了楚月獲三腳就起不來了。
事後那名統兵爲了找回顏面,背地裡找補說是自己輕敵,沒有站穩就被楚月獲先發制人。其實在場的將領都清楚,這場一恍神就結束的切磋絕不是因爲“沒有站穩”,而是雙方的實力天差地別。出於維護軍中舊人的顏面和對新來上將軍的不信任,大家都沒有否認那名統領的自圓其說。不明真相的將士便暗傳楚月獲勝之不武,欺負老人。
直到朱雀營在楚月獲的帶領下戰勝了陽明國敵軍來犯,營中上下對他無不心服口服,奉其爲戰神。
“沒有站穩!”因此成爲朱雀營軍中切磋時常用的打趣話。
有別於眼花繚亂的花拳繡腿,楚月獲的招式可以說是單調至極,意在殺人。漸漸地向他討教的人只剩下林正風,畢竟被三拳兩腳打飛,除了丟臉,確實沒什麼進益。若是楚將軍心情好,或許還會被他逼著綁上沙袋跑圈或者是練習枯燥的基本式,那強度......真不是人受的!
這樣的斷刀悍將,玉面修羅,能讓他受傷的必定是位難纏人物!
直到晌午楚月獲纔起來,一推門就見到面若寒潭的霍寒。其實霍寒用過早膳就趕來了,在院中就被林正風攔住,兩人大眼瞪小眼乾坐了半日,終於聽到將軍房中響動。還未等霍寒開口,楚月獲神情凝重地說道:“你速將昨夜那女子的畫像繪出,動用霍家人脈,將此人迅速找出!”
霍寒領命,又聽楚月獲補充道:“此女子雙手被我斬斷,但她有迅速自愈的能力,雖不確定能快到什麼地步,可多加留意雙手有疾之人。若尋到線索切務驚動,回來報我。”
霍寒把事情安排好轉回到琳瑯別苑時已是傍晚。三人在院中用過晚膳,楚月獲吩咐管家備好沐浴用的熱水,水要儘量熱些。
熱水備好,楚月獲抱著換洗的衣服進浴室沐浴,林正風拿著傷藥也要跟著進去,被霍寒一把揪住。
“你要做什麼?”霍寒的目光要是能殺人,林正風的身上早就出現了好幾個窟窿。
“給將軍上藥啊?”林正風被霍寒的目光唬得一愣,這小子是有病吧?
“一點小傷,不要緊,我自己來。”楚月獲回身拿過林正風的藥瓶。
在氤氳的熱氣中,他察看自己的傷口,傷口已經完全癒合,長出淡粉的新肉。他靠在浴盆裡,閉目休息至熱水變涼,起身拭乾身上的水珠,換回黑色勁裝。束髮的時候,他對著銅鏡,看著鏡子中略顯憔悴的臉,心想用三成靈力驅使寒月刃還真是吃虧。
泡過熱水,楚月獲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對二人說了昨晚之事。
“那個醜娘們是鬼麼?”林正風腦中構想昨晚的激戰,悔得直拍大腿,這可比什麼酒神泉八卦有趣多了。
楚月獲長眉一凝,說道:“鬼一般是無形無質的,恐怕是魔物。”
林正風點頭應和道:“嗯,鬼一般都長得美,那娘們那麼醜,應該就是魔。”
霍寒翻了個白眼道:“按你的說法,不美不醜該是什麼?”
林正風好聲沒好氣地回道:“那還能是什麼?妖唄。”
......
楚月獲沒理會他們擡槓,凝著長眉思忖道:一千年前神魔大戰後,魔族被驅逐到萬境之淵,衆神迴歸到萬象之境。現存於世的魔物並不成勢,多是一些體能強悍卻靈智遲鈍的異獸。但昨夜遇到的女子,卻是狡黠異常,深不可測,且這女子多半與七年前葫蘆村被屠事件有所幹系。這事要趕緊告知師尊,按約定他應該昨日就會到達,也不知道現在何處?
“砰砰砰......”外頭響起了急促的扣門聲,門子應了門,向楚月獲通傳,說是一位名叫阿鯉的少年求見。
阿鯉在門口時一臉陰沉,進門時旋即調整了臉上的神色,一臉哭唧唧地被門子帶到楚月獲的房中去了。
原來那夜雲香姑娘去周老爺家赴宴,一直沒見回來。百嬌閣差人去問,那頭只說當夜她領著丫鬟小廝自己回去了。百嬌閣差人在城中尋了一日,沒見三人影蹤,就當是人出逃敷衍了事。
這周老爺在當地是有名的老不正經,下頭已經納了八房妾室,前陣子瞧上了雲香姑娘,想將她納回家去。雲香姑娘是清倌人出身,她堅拒不肯,百嬌閣也不能強逼,明裡暗裡處處爲難於她,爲了能在百嬌閣待下去,她不得不與周老爺小心周旋。
阿鯉恐怕雲香姐還扣在周府,央求鴇母再去要人。鴇母不想爲一個半紅不白的姑娘得罪周府,反而將阿鯉一頓打罵。他實在無法,硬著頭皮向楚月獲求助。
“楚公子,求您救救雲香姐。那周老爺慣會折磨人,他家中都死了三個小妾了,我怕雲香姐,她、她.......”阿鯉眼裡淚光閃動,可憐兮兮地望著楚月獲,就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幼獸,雙膝一軟向楚月獲跪了下去。
楚月獲伸手將他扶住,說道:“阿鯉莫急,我會幫你想辦法。”
“光天化日下強搶民女,這還了得,我們這就去找那老色鬼要人!”林正風拍桌喝道。
霍寒忽然對阿鯉說道:“你說人在周府只是臆測,並無實際證據,貿然上門要人實在不妥。你應該去找官府,自會給你公道。”
阿鯉心頭一涼,白著臉嚅喏道:“周府勢大,官府不會管的。”
“周府勢再大,還能大得過王法不成?”
“楚公子,林大哥......這周家是皇親國戚,官府真的不會管的。”阿鯉帶著哭腔說道。
他抽抽噎噎流下淚來:“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我知道楚公子武功高強,爲人仗義,求您救救雲香姐吧。”
霍寒不悅,心道:好奸滑的小子,乾脆地將周府勢力交了底,分明是在暗示明不行暗地來。
霍寒想得不錯,阿鯉猜度楚月獲能遞貼子給容與院院長,必定不是普通人;又看到楚月獲練功,知道他身手不錯。能明著將人要出最好,沒能力明著要人,暗地裡肯幫他探一探周府也是好的。
“我們只是過路旅人,人生地不熟的,實在愛莫能助。要不我幫你去報官吧。”霍寒直言拒絕。
林正風看不過眼,不滿道:“霍寒你這是說什麼話!”
“老實話。”
楚月獲長眉輕皺,若有所思。這神色落到了阿鯉的眼裡,誤以爲楚月獲爲難。心中懷有的一點希冀墜落谷底。他與楚月獲只是萍水相逢,恩情尚未報答,如今又厚著臉皮來拜託這棘手的難事,本就是萬般無奈下病急亂投醫。
見林正風與霍寒針鋒相對,阿鯉拜道:“我知此事是強人所難,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厚著臉皮連累恩公。阿鯉就此別過,請諸位莫要傷了和氣。”
楚月獲叫住阿鯉,轉頭對霍寒說道:“你跟我去屋內,我有話問你。”
避開了林正風和阿鯉,楚月獲問道:“你今日言語反常,可有什麼緣由?”
霍寒嘆道:“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周家是茂峻王的遠親,強龍不壓地頭蛇,將軍還是不要親自出面,我來想辦法。”
霍家在香茅鎮有大生意,這鎮上的高門大戶自然也要摸清底細。這周家依仗茂峻王的親戚的身份在鎮上作威作福,阿鯉一提到周家,霍寒不用刻意去想也知是哪個周家。若是將軍這樣直接衝上去要人,若是人還周全倒好。若是人有什麼不妥當的,按將軍的性子恐怕會一管到底,開罪莽峻王。如今將軍正是要進京領功之際,他不想節外生枝。
楚月獲略一思量,霍寒是個辦事妥當的人,說道:“那就辛苦你了。”
“將軍與我之間,不必說辛苦二字。”他這話說得誠懇。
楚月獲心思微動,頓了一下道:“多謝。”
霍寒微微一笑,道:“白家對我有大恩,將軍務要將霍某做的區區小事放在心上。”
楚月獲默然道:“這些年,你爲我所做良多,若論恩情,早該還清了。”
“救命之恩,哪是那麼容易還清的?”霍寒一雙清亮的鳳眼迅速地看了楚月獲一眼,又蜻蜓點水般移到別處。
因阿鯉不當值,楚月獲便留了他在琳瑯別苑過夜。楚月獲因睡了一整天,暫時沒有睡意,索性起牀去到院子裡。
阿鯉習慣睡得晚,縮在薔薇花牆邊的亭子裡想心事,看清月下來人,端正地坐直了身子,輕喚道:“楚公子。”
楚月獲挨著他坐下,問道:“睡不著麼?”
阿鯉點頭道:“我習慣晚睡的。”
楚月獲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在風月是非之地討生活,也真是可憐,說道:“在百嬌閣生活並非久長之計,你年紀還小,還是學些能安身立命的本事纔好。”
阿鯉纖長的眼睫一閃,澀然道:“命若飄萍,不敢想得久長。”
他這口氣像是受了諸多磋磨,惹得楚月獲心憐。這是少年的長相是極俊俏的,尤其是一雙眼睛生得好,桃花瓣般的形狀,眼皮寬深,睫毛又長又密,天生的情意流轉。臉上常帶著笑,卻笑不進眼睛裡,就像世間一切苦命孩子,用笑容掩藏陰鬱的神情,向世間諂媚著,期許命運一點點垂憐。
“我想知道你爲什麼不肯去容與院?我見你在這過得並不好。”
阿鯉垂著頭,回道:“我流浪到香茅村時,正好是嚴冬。又冷又餓的就快要死了,是雲香姐從街邊救回了我。她在百嬌閣過得不容易,我想多攢些錢,早日幫她贖回身契。”
真是一個有情意的小子。楚月獲微笑道:“等找回雲香姑娘,我贖她出百嬌閣。”
阿鯉眼睛一亮,遲疑道:“可是那要許多錢。”又怕楚月獲反悔似地,忙說道:“我和雲香姐也存了一些錢,差的錢恩公先墊上,就當是我借你的,我會努力賺錢還你。”。
楚月獲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我不差錢,也不需要你還。”
他需要花錢的地方並不多,對銀錢從沒概念,領的俸祿都扔給霍寒管著,估計應該是夠的。若是不夠,暫且叫霍寒添上,日後還他就是。
阿鯉轉頭見楚月獲笑意深深看著他,心中的陰霾霎時一掃而空,只覺得十分安定妥貼。他想:這個人天生就有一種讓人信賴依靠的氣質。
有了希望,阿鯉心裡鬆快許多,連著幾日累積的疲累泛了上來,聊著聊著居然眼皮一沉,不知不覺靠在欄桿上昏昏欲睡。楚月獲輕輕地推了推他,喚道:“回屋再睡。”
他睜開了眼,咕噥了一句:“啊......我還不能睡,我還沒吃藥。”伸手往懷裡摸了摸,迷迷糊糊地掏出了一個黑色的藥丸就往嘴裡送。
楚月獲問道:“你吃什麼藥?”
“治頭痛的。”
“我給你去拿杯水。”
等楚月獲拿了水過來,阿鯉已經歪著頭睡著了,嘴角微翹,像是墜入一個甜美的夢境,呢喃地說了一句:“真好......”。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