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黑得很慢,起碼在經歷了一整個冬以後而言,確實有些慢。
陳曉珂是超市裡的收銀員,今天是週日,有很多人到超市來,她很忙,甚至沒有空閒好好吃個飯。她看著外頭有些迷濛的雨幕,想著回家路上那條頗爲泥濘的小路,心想著可不要摔倒纔好。
下午兩點整,她還是沒有等到接班的人,她打了卡以後就走了。她提著從超市帶的菜,撐起傘走入了雨幕中,今天的菜有些重,塑料袋把她的手勒得生疼,她覺得下一刻就會有血衝破皮膚流出來,順著手粘稠地流下去,滴在地上,溶在雨水裡,被衝進排水溝。
她走過泥濘的小路,走了一段路後,停下來,看著鞋子上到處都是的泥點子,咒罵起老天來。“啪踏啪踏”身後傳來腳步聲,踏得很重,她冷冷地笑了一聲,心想著這又是哪家的孩子下雨天出來,踩得滿腳泥,回去肯定給大人罵死,想想自己小時候也有這樣的經歷,嘴角殘餘的笑,不禁更加冷了。
家門鎖著,她拿出鑰匙開門,可是轉了很久都沒有轉動,她拔出來又換了一面插進去,可僅是輕輕一動,鑰匙便斷在了鎖眼裡。她沒有辦法,只能按門鈴,可是按了很多下,都沒有人來開門。那個死老太不會真的和她兒子一樣死在家裡了吧,她正這樣想著,電梯下到了一樓,然後升上來,一層一層接近她,但她沒有注意。
電梯到了陳曉珂在的樓層,可以聽見電梯停的聲音還有開門的聲音,就在那條縫越來越大的時候,門開了。門內站著一個衣著樸素的老太,她身上那件衣服洗得有些泛白,袖口也磨損得厲害,她的手微微顫抖著,看向陳曉珂的眼神滿是歉疚,又有些閃躲。
“站著幹什麼?讓我進去,重死了!”手上愈發疼痛的感覺,和將要流血的假設體驗讓陳曉珂的不耐到達了極點,她惡聲惡氣地衝著那個老太大吼,那老太似是被吼習慣了,只是愣怔了一下就讓開了,順手接過了陳曉珂手裡的袋子,很沉,這讓她的手更加抖了。
又是一個門開的聲音,是對門的人,顯然剛纔的動靜是有些大了。對門的女人年輕的時候是做小姐的,現在嫁了人,生了對龍鳳胎,日子過得不錯。陳曉珂看著對門的女人,又看看那老太,更覺得自己這幾年委屈。
陳曉珂,今年39歲,十九年前在一家還不錯的私企工作,認識了她的丈夫王偉。當時王偉22,是個副科長,工資不算低,待遇也好,而且得領導欣賞,陳曉珂尋思著自己的條件也沒有再好的了,便嫁了。丈夫有個老母親,輕度中風,可以下地走路幹活,但是不穩。開始的時候,可能是愛情或利益帶來的錯覺,陳曉珂並不覺得這是問題。
年復年,光陰消磨了一切,只剩下或大或小的瑕疵,陳曉珂漸漸覺得生活到處都充滿了不如意。
丈夫的職位越升越高,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每次回來都是醉醺醺的,說是應酬,但是陳曉珂絲毫不相信,於是夫妻的吵架也加劇起來。連帶著,陳曉珂看婆婆的眼神也愈加不善,老太手抖的時候常會打破碗碟之類的東西,陳曉珂就開始罵罵咧咧,把對生活的所有不滿都發泄到這個老太的身上,而老太總是默默地聽著,不反駁。
有天陳曉珂上夜班,回家前還去了別處溜達,知道近凌晨纔回的家,她看見他的丈夫果然攤在沙發上,心中是一陣發苦,剛想叫醒他,卻看見一旁的婆婆在抹眼淚,她是怒上心頭,一通罵,可是罵著罵著感到了不對勁,她走近了她的丈夫,伸手試探,卻發現她的丈夫已經離開了人世,她當時就矇住了,那年她23歲。
救護車的聲音刺耳地來,刺耳地走,她陪著,一直到醫院裡,醫生說是酒精中毒,搶救不及時。她哭了,直接癱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那天她也很晚纔回去,她喝了很多酒,很多,多到喝醉也不知道,是她婆婆帶她回的家。
剛開始,她還會爲了早逝的丈夫哭兩聲,可是現在,她只覺得那死了人的房子晦氣,可惜現在的房價太貴,而且私企已然倒閉,她也是找了許久纔有超市招工的機會,她不想再動腦筋折騰了。
回到家,她進了浴室準備洗澡,卻發現沒有熱水,她問老太,老太唯唯諾諾地說是忘記了,又惹了她一陣罵。她只好先燒水,順便睡一覺。她很累,睡得很熟,恍然間她感覺到有人打開了她的房門,她以爲是老太,嘟囔了一句便想要翻過身去,卻看見那人徑直走到了她的牀前看著她,她沒有搭理,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到了七點多,她起來洗澡吃飯,又回去接著睡,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今日爲何感覺特別困頓。
凌晨,一股尿意讓陳曉珂醒來,她掙扎了幾下,卻一點也起不來,於是強壓著尿意又睡了。朦朧間,她做了一個夢,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個夢。
這個夢很簡單。在夢裡陳曉珂覺得很清醒也很迷糊,她還是忍不住尿意起牀上廁所。她走到廁所門前,打開門,看到自家的鏡子,她伸手想要開大燈,結果燈沒有亮,她忽然看到有人站在自己右手邊,是在鏡子裡的自己的左手邊看見的,她以爲是燈光太暗產生的,所以她走近了鏡子,打開了鏡子上的小燈,燈亮了,她看清楚了,確實有個人站在她右手邊,還在衝她笑。
她愣怔了一下,趕緊拖著拖鞋跑到老太的屋子裡,喊醒老太,老太問她出什麼事情了,她心念一轉,邊說:“我剛剛起夜,廁所燈壞了,你去看看。”老太聽見了,起身和她一起走到廁所,她伸手開燈,燈亮了,這下陳曉珂更加肯定了,不由地一陣發涼,可她又清晰地感受到這是夢,便又不害怕了。
她向老太提議一起睡,老太說可以。躺在牀上的時候,她翻了好幾個身,老太沒有動靜,她以爲是老太太累了,也跟著迷迷糊糊地要睡過去了,可是猛然間,她想起了不知在哪裡看過的一句話:“如果有鬼對你笑了,說明它想要害你。”害我?她想出了一身冷汗,夢裡的笑算不算是想要害我?
她悄悄回頭要去看老太,接過發現老太已經睡過去了,而且真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緩了口氣,可是轉念又一想,夢不可能無緣無故,而且她竟是在看不清那鬼的面容時清楚知道她在笑,而且現在,她有點疑惑了,那個鬼當時到底是在她右邊還是在左邊?
她感覺周圍變得很冷,好像是丈夫最後待的太平間,可是她想著自己沒有害過什麼人,便也就釋然了,最終是抵不過睏意,睡了過去。
“嘀——呤——”六點的鬧鈴聲將陳曉珂喚醒,她看著和睡前一樣的房間,不禁緩了氣,暗罵自己的不成熟,都是多大的人了,居然還相信鬼神一說,思及又是一陣咒罵。
這天,天又下雨了,三四月的雨水特別多,陳曉珂竟覺得心情變得無比好,回家時經過那條泥濘的小路,她還做了小時候做過的事情,用力地踏過爛泥,踩得鞋子上都是。